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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日常》第81章
82、吳明

紀九!

紀家九少爺!

臨清城不算大,數得上的人家就那些,在這裡住久點都能知道。

吳明是個心思敏銳的,最近又在做消息路子,眼明心亮是必須的。臨清姓紀,能擺上檯面說一說的,就是伯爵府紀家了。

莫非這人口中的紀九,就是這家裡的紀九少爺!

伯爵府紀家行九的少爺是大房庶子,三個月前被接回府裡,此前一直住在莊子上,沒有一點消息,這位元紀九公子,好像突然冒出來的一樣。

別人關注的,大概是紀家規矩不好這樣的事,吳明關注點卻不一樣。

他突然受人欣賞,突然有人願意出銀子從他手裡買消息,但那日他並沒見到出銀子的人的臉,只聽聲音看身形知道他很年輕。

之後的交易,也是順著和銀子一起的紙條吩咐來,別說出銀子的人,連負責跟他交接的人他都沒見到過!

他心裡很有些忐忑,以前的經歷讓他不大敢付出太多的信任,曾有兩次想窺探過來取消息的人是誰,結果被好生警告一番,他便知道,出銀子的人不是一般的聰明,來拿銀子的交接人,身上有功夫。

於是他不敢再妄動,探查消息之餘,也小心分析著自己效命的主子是誰。

他懷疑過紀家這位九少爺。

這位少爺此前不聞其名,最近幾個月卻痕跡處處。

最近紀家流言特別多。

紀家大房主母狠心毒辣,逼死了妾還不甘心,虐待庶子紀九;比如紀家老太太偏心,大房太太虐待庶子,不給吃喝使其餓暈在人前,也雷聲大雨點小,罰人像是撓癢癢;比如兄弟不和,嫡系兄長打壓,庶子可憐……等等等等。

紀九在這期間因為可憐,得到夏林徐三家少爺照顧,紀家四房也鬧出種種流言,從小宴到年節,不一而足,紀家如今三個月的口碑名聲,下降的比幾年都快。

說不上紀九從中得到了什麼,但這一切,都發生在紀九少爺歸家以後。

如若不是過於關注紀九少爺的人,在外面看個熱鬧,大約也看不出其中關聯,認為一切只不是巧合,因為冰冷三尺非一日一寒。

然吳明打聽了這麼久的消息,哪裡會不明白,各種消息都與一人有關聯時已不算巧合。

上面要的消息方向,不一而同,有時這處有時那處,但不管哪處,後面好像都會出現紀九少爺的影子,那麼利用這些消息做事的,除了這位少爺……

他想不到別人。

但是再怎麼樣,猜測始終是猜測,沒有親眼見到,吳明內心並不敢肯定。

紀家這位九少爺,過了年也才十四歲,此前十三年都生活在莊子上,聽聞乖巧羸弱,很難想像有這樣的城府和心機。

可是暈迷前聽到這兩個字,他絕對沒有聽錯。

如果一切像他猜到的那樣,那麼……

這位主子,可是了不得的靠山!

吳明雙手攥拳,緊緊閉著眼睛,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安靜。

半晌,他伸手撫向瞎了的左眼,凹凸不平的觸感提醒他,那處是多麼大,多麼醜陋的疤痕。

當初受傷時,這只眼睛那麼痛那麼痛,隨著時間流逝,除了偶爾氣候惡劣時的癢痛再無其實感覺。

心裡的痛,卻從未有一刻停止。

他沒捨棄這條爛命,艱難地活著,就為有朝一日,能大仇得報!

他的家人,他的姐姐……

呵……他死之前,一定要拉著那些仇人下地獄才好!

紀九……少爺……

主子……

吳明咧嘴看著窗外,臉上笑容因為肌肉扭曲很有些難看,僅剩一口的右眼裡卻清澈明透,隱有水光……

這天晚上,紀居昕收到的消息裡,有吳明想見主子一面的請求。

紀居昕看完後,指尖敲了敲桌面,把消息紙推到周大面前,示意他也看一看。

周大看完皺了眉,“他想見主子?”

紀居昕頭微側,看著屋角黃楊木雕青竹燈掛上的美人燈,唇角微揚,“大概他已經猜到了我是誰。”

“這是想威脅主子?”周大眯眼,“主子,屬下可去滅口。”

“不用。”紀居昕托了下巴,昏黃的燈光映在他眸底,寫滿了興味,“他不敢往外說。”

不管找到哪種消息路子,都有危險潛在性。能把消息找的好的人,必是心思靈透之人,就算他提前做了足夠的準備,交易過程中也不出現,只要時間夠久,就會被猜到身份。

吳明猜出他身份是必然的事,按他之前想法,交易達成後會一直關注吳明此人,若此人心術不正,這條路子他早就掐斷了,既然敢留到現在,一是認定吳明不會背叛,也沒有理由沒有資本背叛,二是吳明是個人才,長期合作可期。

然長期合作,是要談條件的,如果是他有求于吳明,吳明怕是會坐地起價,如果是吳明有求於他,就是兩回事了。

他早就等著吳明這句話,終於……讓他等到了。

紀居昕心情不氏,周大雖不理解,心內煩躁也漸漸去了,“主子是……想去見他?”

“你昨夜把他放在哪裡?”

“他自己租的小院。”

紀居昕沉吟片刻,站起身,眸底笑意融融,“和我一起去見見他,你就明白了。”

“現在?”

“嗯。”

紀居昕收拾好後,把綠梅叫來囑咐兩句,沒一會兒,房間裡便熄了燈,顯示主人已安睡。

紀居昕則悄悄隨著周大走到西牆側,再一次翻牆出去。

現在時機跟以往不同,夏林徐三家少爺在備考,紀居昕在臨清畢竟時間短,認識的朋友有限,不好再找藉口出來,擔心家裡這群喜歡生事的借機折騰,想了想還是悄悄出來的好。反正時間也不是很久,大概過了四月府試,他的日子就會和以往一樣。

紀居昕找了家晚上也做生意茶樓,要了個雅間,待茶點上齊後,就揮手讓周大去請人。

茶樓位置很好,離哪處都近,兩柱香的時間,吳明就到了。

吳明今天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天,終於等到一顆卷著字條的石子打進窗子,看到字條上地點,迅速趕過來。

茶樓裝修典雅,茶香清新,讓人心生安靜,他一步步走上樓,心底浮躁去了很多。

找到字條上的雅間,他輕輕推開門。

茶桌前燃著兩盞燈,很亮,桌上擺著茶具,茶壺小巧,天青的瓷底,拳頭大小,巧拙可愛。茶壺面前只放了一隻茶杯,淺淺的杯口,微黃的茶湯,嫋嫋白霧升騰,香味撲鼻。

應是才泡好的茶。

只一杯放於桌前……是給他的?

他側頭又看。

茶室右側靠牆的地方有一個平頭案,案上有筆墨紙硯,一個身形尚未長成的少爺背對著他站在案前。

案邊只燃了一盞燈,比茶桌略暗,他才頭一眼沒注意。

此刻細細看過去,少年脊背挺直,髮絲柔軟黑亮,有些清瘦有些青澀,身體略前傾,兩隻手在袖子舞動,看樣子是在……寫字?

吳明心內沒有一點懷疑,這位必然是那位元買他消息的人。

‘撲通’一聲,他跪在地上,“小人吳明,拜謝恩人救命之恩!”

紀居昕動作頓了一下,聲音略帶調侃,“哦?我可不記得救過你的命。”

“小的日子過的艱難,若不是恩人賞識,給碗飯吃,小的怕是過不這個冬天;小的膽肥無知,私自跟蹤不該跟蹤的人,落到別人手裡,僥倖逃出,若不是恩人面子,小的現已死在刀兵之下!恩人如何說沒救過小的?”

“小的活至如今,身無長物,體殘眼瞎,得恩人之幸,才苟活至今。小的力小身微,不敢狂言道報答,恩人之恩小的會永記心間,如若此生不能得報,下輩子縱使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恩人善舉!”

吳明這些話,皆出自真心。他是真心感謝紀居昕的,如果不是紀居昕出手,他繼續艱難的乞討過活,真不知能不能挨過這個冬天。

他經歷苦痛頗多,嘗盡人情冷暖,逆境中也盼有人願意伸手,然別人為何幫你?不幫是本分,幫了是情分。他自小心氣頗強,恩怨分明,有仇的,縱使費盡畢生心血力氣,也要思報,有恩的,自然是傾盡一生之力,湧泉相報。

可紀居昕的身份地位,能要他報答的地方,實在有限。

他這人下人,不拖累人家已是最好了。

可如今,紀居昕的行事讓他有了方向,便是身弱體殘,他也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他用力磕著頭,“如若恩人不棄,小的願意追隨恩人,不管恩人有何吩咐,必付湯蹈火,再所不惜!”

“哦”紀居昕沒有轉身,聲音微冷,“我若要你……殺人放火呢?”

吳明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聲音有些苦澀,“小的……怕是沒這個本事。”

“你若有呢?”紀居昕聲音拉長。

“若有……”吳明聲音沉沉,“願為恩人舍了這條命!”

“怎麼說?”

“小的自小父母就教過,要做正直之人,要知恩圖報,要有良心。”吳明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小的淪落到到此地步,親人死絕,自身零落,一條命不算什麼,恩人便是讓我殺人放火,只要我能做到,必萬死不辭。然我親人雖死絕,身邊仍帶著長姐遺孤過活,稚兒無辜,小的心內應存一份善念,全當為小兒積福。”

“小的願意以這一身報答恩人,但長姐遺孤,小的希望他過一般人的日子,希望他看到的世界不都是醜惡……”

“你是說……你願意替我殺人放火,做盡惡事,只要我不挾恩讓你外甥變成壞人就行?”

吳明臉騰的漲紅,繼續磕頭,頭都磕青了,“小的不會說話,但不管恩人如何,小的這輩子都是恩人的人了!恩人有任何吩咐,莫敢不從!”

房間裡一時安靜,除了吳明的磕頭聲再無其它。

良久,紀居昕略歎息,“你可還有想說的?”

吳明沒有起身,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地面,“今日認主,小的有個請求。”

“講。”

“我想請主子,幫我報仇!”吳明一字一句,牙根緊咬。

紀居昕放下筆,負手而立,眼眸微闔。

他就知道是這件事,吳明這輩子求的,大概只有這件事。

吳明不是奴籍,願意效忠于他,自然是有條件的。

“我不過是紀家大房不受寵的庶子,你如何以為我有實力幫你報仇?”

“主子是有大本事的,小的瞎了一隻眼,心不是瞎的,主子若願意,必能幫我報仇!小的厚著臉皮,想求主子,小的知自己斤兩不夠……”

“你知我現下處境。”紀居昕並不多言。

吳明卻明白,“小的已經等了那麼多年,不差時間。主子願意答應就好,小的只求閉眼前,看到仇人下場!”

“你的仇人可不少。”

“小的知。”

“你的仇人勢力也相當大。”

“小的知。”

“你拿什麼來換?”紀居昕突然大喝,“你拿什麼來換!”

“就拿小的這條命!”吳明神情激動,雙眼隱有血絲,“如若主子願意相信,小的可以替主子做到更多!”

房間又是一片安靜,沒一會兒,傳來紀居昕的笑聲,“吳明啊吳明,你算盤打的精啊……讓我幫你報仇,只賣了你自己這條命,還讓我保證不動你外甥,你這條命,值的我冒那麼大風險?”

他其實更中意吳明這番表態。

吳明是對自己有很大的信心,才敢到他面前自賣自身表示效忠,縱然做好了丟開良知做壞人的準備,仍然心存一份善念,相比之下,他更滿意這樣的屬下。

有良心總比沒良心好,雖然經歷了那麼多,心中總要留些乾淨的東西。

不過中意歸中意,話可不能說的太便宜。

“我做那麼努力,是為了成為人上人,不是為了給你報仇。”

吳明一時心涼,滿嘴苦澀,“是小的……想多了……”

“你的確想的太多。”紀居昕突然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所以,成了我的下人,給我賣命做事,不准有絲毫懈怠,工錢的事更是別想,我賞你多少,你才能有多少!”

“主子這是……答應了?”吳明心下狂喜,“只要主子答應,我不要工錢的!主子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就是現在殺了我,我也沒二話!”

紀居昕端著一隻茶杯,緩步走到茶桌前,“你能聽話便好。”

吳明這才看清了他的臉。

修眉星眸,闊額瓊鼻,唇紅齒白,言笑晏晏,是個五官精緻的少年。

再看一眼,少年眉睫密長,瞳眸黑亮幽深,似隱了千山萬水,溫和中不乏通透睿智,氣質非常。

“起來。”紀居昕推了推桌上茶盞,“我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小的不敢。”吳明心中狂跳,深深低下頭,也不敢坐,躬身站在一側。

紀居昕不再勉強,敲了敲桌子,“你願意效忠於我,於是我是件好事,我心甚喜。我不怕背叛,對背叛之人也有自己的手段,你當記得自己的話。”

“小的若背叛主子,便教我那外甥死于葬身之地!”

這毒誓發的忒狠,紀居昕調查過他,當然知道他對僅剩的親人是何樣的愛護,那孩子若是死了,吳明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我查過你,你今日之言舉,其實讓我很有些驚訝。”紀居昕晃著茶杯。

吳明臉微紅,“小的不善言語,今日實在是這些年來最重要的一天,小的前後想了很多遍,也是鼓起勇氣,才說出那些話……主子不必疑心,那些話皆是小的真心之語,並非諂媚或刻意誇張。主子不信也沒關係,以後日子還長,主子聰慧,會看出小的到底是何樣的人。”

紀居昕點了點頭,眼睛微眯,“你敢這樣一番表態,想是猜到我是誰了。”

吳明又想跪,紀居昕眼神示意下,周大扶住了他。

吳明微側了頭,讓右臉現于紀居昕面前,好像怕汙了他的眼,“主子敏思,小的不敢胡言,主子身份,小的的確有些猜測,不過沒有真憑實據,不敢確認,小的斗膽問一句,主子可是伯爵府紀家的九少爺?”

紀居昕點了頭,“我是。”

吳明長呼口氣。

“我早料到你總有一天會猜到,”紀居昕淺笑,“我今日見你,一是因你之請求,另一個,是想知道你遭遇了什麼。”他聲音略低,眼睛微彎眯起的樣子像只狐狸,“前幾日的消息,怕不是你收集的吧。”

“真是……什麼都瞞不了您。”

吳明心知,紀居昕這是接受了他的效忠,也不願多說冠冕堂皇的話讓他感恩走形式,給他信任的空間,心底一時溫暖。現下見紀居昕說正事,臉色跟著肅穆起來。

“小的雖有幾分眼力,一個人找消息也是不夠的,就帶著那群孩子一塊找,不過主子放心,不該說的小的一樣沒說,那些孩子並不懂。只除了一個半大孩子,小的喚他十九,今年剛十一歲,識文斷字,心思靈活,他猜到了小的在做什麼,經常幫點忙,這幾日小的不在時,那些消息就是他綜合後送上去的。”

吳明說的語速不快,紀居昕聽到十九的名字,突然想起來,那夜他第一次見到吳明,吳明正在為護一個孩子與一個叫毛三的混混打交道。

那個孩子,好像就叫十九。

也就是那次,他看上了吳明的本事,想試上一試。

現在回想,他已經想不起十九的相貌,原來是個聰明的孩子麼?

“主子放心,十九那孩子很聽話,就算不聽話,小的也有手段管的住,他所知有限,不會壞了主子的事,若主子不放心,可去深查一下,對其來歷,小的知道的並不很清楚。”

紀居昕點點頭,“你接著說。”

“五日前小的見一輛車黎明離開,車不算大,車夫是個老者,腰彎臉皺,手腕卻細白,車內寂靜無聲,車轍卻又深又厚,城門初開時,第一個過去,速度很快。小的知最近恩人想知道這些邊緣消息,就跟了上去。”

“待小的身累察覺時,已離城很遠,放棄心不甘,便一直跟隨,一直跟著他們到了深山。好在深山林密,他們沒有發現小的。”吳明回想當時情況,“那處山深,平地少見,那些人卻生生辟出一處空間,蓋了房舍,多人居住,小的甚感奇怪。”

“然行路時小的還可以藏匿身形,那處守衛實在太多,又身上帶著功夫,小的很快被發現。小的對地形不熟,無法招架,只好倉皇逃命。”

“奔跑時無暇他顧,也不知是躲過沒躲過,小的又進入了另一個圈子,這處數十人,像是在做埋伏,個個黑巾覆面,虎背熊腰,身上帶著刀兵,看著訓練有素,竟比前一處守衛實力強更多。小的心生恐懼,想著此次怕是十死無生,不想有一人過來,敲暈了小的,還提了恩人的名字。”

“我的名字?”紀居昕皺眉。

“那人說的是……紀九二字。”

“你可認得那些人?”

吳明搖頭,“雖他們都面覆黑巾,但身形口音眼睛……都很生,小的確定,不認識他們。”

紀居昕沉吟。

帶吳明回來的是衛礪鋒。

吳明五天前跟蹤別人,衛礪鋒過完年就一直忙,他當時就猜是去了深山密林,查探賊窩。

上元夜,他遇手有紋身之人,那人在大佛寺見過,方家梅宴見過,衛礪鋒在尋他。

那個小院說明……這些人好像隨時注意轉移,沒意外就像這個小院一樣,住上一個月,有風吹草動肯定早跑了。

這是不是說……

吳明追蹤的人就是那賊窩的人,賊窩的人有組織有紀律,山裡有窩點,城裡也有隱匿之所。這些人有自己的標識,且數量比他們想像的多的多。

再聯想前世之事,不難想像,這賊窩的人大約就是反賊,在圖謀不詭之事。

前世所知太少,現在根據僅有回憶和線索,他也能猜到,反賊勢力大概……大到他難以想像,或許衛礪鋒此次來臨清,得到的東西也只是冰山一角。

“這件事,你不消再管。”

紀居昕聲音冷肅地下了命令,吳明立刻應聲,“是。”

如今他已是紀居昕手下的人,自然是他要求什麼,他就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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