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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卿卿不放鬆》第13章
第13章 夜探荒郊

 西市多胡商,金銀珠寶,新鮮玩物數不勝數,元賜嫻一路走走停停,起初還時不時與陸時卿搭幾句訕,趁機博博好感,後來便只記得蒐羅異域珍奇,隨手將一樣樣物件往後遞,一時也忘了此人很可能是未來帝師。

 一個時辰下來,等元賜嫻回神,陸時卿的雙手已是滿滿噹噹,連臂彎都掛了好幾串紅紅翠翠的珠玉。他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看得出是極力忍耐。

 因陸時卿未來得及換官服,四面路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眼光——拿這麼大的官當隨從使,這家小娘子厲害哩!

 元賜嫻瞧瞧他們,再瞧瞧手裡這只鎏金四曲銀碗,想陸時卿興許只有拿腦袋頂著它走了,便放棄了要的打算。

 她湊到他跟前,露出些討好的笑,從他手中分了點物件出來,再將他左右臂彎的珠玉擺回顏色與位置都勻稱的樣子,然後抬頭道:「陸侍郎,咱們打道回府吧。這些物件就找個邸店寄放,一會兒我派人來取。」

 陸時卿耐著性子等她安置這些零碎之物,結束後恨不得馬上與她分道揚鑣,往坊門方向走了一段,途經絲帛行時便停了步子,道:「陸某尚有要事在身,縣主請先回吧。」

 元賜嫻回頭,見他停在一間名叫「錦繡莊」的絲綢鋪前邊,垂落在門口的幌子上寫了個「紀」字。

 記起他此前看紀家商隊的眼神,她拿手指指匾額:「倘使您說的事,是逛這間鋪子的話,我也想進去瞧瞧。」

 陸時卿嘆口氣,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當先轉頭跨過了門檻。

 元賜嫻一笑,跟了上去。

 這時辰,店裡邊客人不多,倒是店夥計們都冒了頭,一雙雙合力搬著大木箱,來來往往地忙碌。看這樣子,似乎是在安置剛到的那批貨物。

 掌櫃一瞧陸時卿的打扮,知是貴人來了,連忙擱下手邊雜事,將賬簿交給賬房先生,躬身迎上來:「這位郎君可是替尊夫……」他話說到一半,注意到元賜嫻的少女髮髻,忙改口,「您身後的小娘子置辦衣裳來的?」

 陸時卿倒也沒拆台,回頭看了元賜嫻一眼,與掌櫃淡淡道:「就拿今日店裡新進的綢緞出來挑揀。」

 掌櫃面露難色:「這位郎君,實在不巧,這批綢緞已被一行胡商預定了……」

 陸時卿扯了下嘴角:「如我出三倍的價,您可願轉手賣我?」

 他這話一出,四面夥計的神情立刻警惕起來。

 掌櫃一噎,眼神閃爍幾下,苦著臉道:「郎君,非小人不願,實在是這買賣之事,講求個先來後到的道理。」

 陸時卿笑笑:「如此,便不為難掌櫃了。」

 元賜嫻卻忽然上前:「可我想為難,怎麼辦?」

 陸時卿掃了她一眼。

 她回看他一眼,與掌櫃笑說:「掌櫃的,這先來後到的說法,當然依您,但我這大老遠跑來,腿腳都酸了,您的夥計又這樣大張旗鼓地在我跟前晃來晃去,不瞧一瞧箱裡的綢緞飽眼福,實在叫我心癢。我就看幾眼,不礙您做生意吧?」

 這掌櫃已然上了年紀,頭髮都花白了,但元賜嫻這一套嬌俏的笑,跟對陸時卿慣常施展的一模一樣。

 陸時卿突然覺得她嘰嘰喳喳的,特別聒噪,也不打招呼,轉身就走。

 元賜嫻「哎」了一聲,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袖子:「你不許走!」然後壓低聲道,「聖人佈置的差事,得我說完了才算完。」

 他蹙眉看了眼被她拽得皺巴巴的衣袖,一把甩開她的手,深吸一口氣,負手站在了原地。

 元賜嫻也沒大在意他這股不客氣的勁,繼續磨掌櫃,磨得老頭直冒了一頭的汗,點頭哈腰道:「成,成!小娘子稍候,小人這就替您安排。」

 她偏頭看了眼恰好往這邊來的兩名夥計,目光在倆人吃力的腳步上一落,指著他們手裡的木箱道:「不必勞動掌櫃安排,我就瞅瞅那箱吧。」

 掌櫃賠笑,招手喝住倆人。兩名夥計對視一眼,合力搬來箱子,小心翼翼輕放到地上。

 箱子落地一剎,元賜嫻的耳朵微微一側。

 不料掌櫃剛將箱子開了道口子,便有人從後院匆匆跑來,附到他耳邊道:「掌櫃的,胡商到了,急著要見貨呢。」

 元賜嫻豎耳聽見這句,定睛往開了一半的箱子裡望了一眼。

 掌櫃回頭將箱子闔上了,抹把汗:「小娘子,實在抱歉,胡商到了……您看,要不……」

 「要不我下回再來好了。」她一笑,竟是說不執著就不執著了。

 陸時卿見她瞧完了,抬步就走。

 元賜嫻倒不知他何故擺臉色,小跑幾步跟上去道:「陸侍郎,您等等。」

 他停下來回頭看她。

 她似乎也沒別的意思,叫他在這裡稍候,然後去了趟對街,回來時手裡多了兩個油紙包,將其中一包遞給他,道:「您沒用午膳,這胡餅給您回去路上充飢。」

 見他似有推拒之意,她緊接著說:「吃不吃是您的事,給不給卻是我的禮數。」

 陸時卿低頭看了一眼,仍舊道:「不必。」

 她只好再搬出徽寧帝來:「拿上它,您才能回去交差。」

 他皺皺眉接過了油紙包:「如此,告辭。」說罷便不再管她,當先往坊門走去。

 元賜嫻望著他的背影撇撇嘴,等回到元府,火急火燎地吩咐拾翠給她拾掇一身便裝出來。

 拾翠看一眼外邊天色,一面替她解繁瑣的衣裙一面憂心道:「小娘子,您才回來又要出門?不出一個時辰,日頭可就落山了。」

 她不以為意地點點頭:「陸侍郎好像在查什麼案子,我跟去瞧瞧。你若不放心,與我一道就是。」

 元賜嫻大概猜得到,吳興紀家的綢緞裡頭有貓膩。

 方才在錦繡莊匆匆一瞥,她目測了一下箱子的深淺,不覺如此數量的綢緞,能叫搬箱夥計吃力成那樣。比較了箱子的外圍高低,更覺底下很可能藏了個暗層。

 再回想夥計擱下箱子時格外小心的動作,與箱子落地一剎發出的一絲脆響,她覺得,裡頭可能盛放了類似銅器或鐵器的東西。

 當然,除此外,更要緊的是陸時卿的態度。

 綢莊究竟有何貓膩,她不在乎。她想知道陸時卿查它做什麼。倘使她未猜錯,他接下來多半要去一探究竟。

 拾翠道:「婢子當然與您同去,只怕郎君曉得了要生氣。」

 「怕什麼,我留個字條。」元賜嫻胡亂將發間釵飾拔了個乾淨,又問,「那包胡餅辦妥沒有?」

 她買的兩包胡餅都塗了稀罕的醬料,味道獨特濃郁,倘使陸時卿將它拎回馬車,多少有跡可循。

 拾翠點點頭:「揀枝已拿去給小黑嗅了,從西市沿途循去,如若順利,該能順著味兒找到陸侍郎,您安心等吧。」

 ……

 等到揀枝傳回消息,說有了胡餅的下落,元賜嫻便捎上拾翠溜出了府。

 但她最終卻在距西市坊門不遠的一片草叢裡看見了那個油紙包。

 元賜嫻低頭瞧了眼滿嘴醬汁的黑皮狗,一陣氣噎。

 這個陸時卿真是……不知好歹,不識抬舉,不解風情!

 一旁揀枝一臉為難:「小娘子,只能查到這裡了,是婢子失職。」

 她搖搖頭,頹喪望天,早知就冒險一些,直接跟蹤他了。

 拾翠道:「小娘子,既然陸侍郎有心防備,咱們多半跟不上,不如回府去。倘使晚了,郎君該擔心了。」

 元賜嫻點點頭,回頭剛準備上馬車,卻見一支商隊從西市坊門走了出來。

 是一行服色殊豔的域外客,看起來像回鶻人的打扮。前邊一眾騎駱駝的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跟在隊尾的,有幾個蒙了面紗,侍婢模樣的姑娘。

 騾馬拉了滿車的貨物,裡邊有幾隻檀色的木箱十分眼熟,箱角刻了吳興紀家的徽記,恰是元賜嫻在錦繡莊見過的那一批。

 距離店夥計那句「胡商到了」已過去許多時辰,但她不覺奇怪。想來掌櫃本就沒打算給她看貨,只是叫夥計演個戲,藉以託詞罷了。真正的胡商應是後來才到的。

 元賜嫻笑著嘆口氣。

 陸時卿啊陸時卿,人算呢,是比不上天算的。

 ……

 一炷香後,元賜嫻和拾翠混入了回鶻商隊,揀枝留下安置兩名被敲暈的侍婢以作善後。

 暮色昏黃,天邊血日高懸。

 蜿蜒的商隊從金光門出,緩緩西行。元賜嫻薄紗覆面,徒步落在隊尾不扎眼的位置。打頭幾個高鼻深目的漢子和著脆亮的駝鈴一路引吭高歌。至於唱的是什麼,她就聽不懂了,想來約莫是回鶻語。

 眾人起先走的都是尋常路,等遠離城門卻改了道,七拐八繞地往偏僻地帶去。元賜嫻曾隨父親行軍,這點路還不覺辛苦。

 天色大暗時分,商隊在一處郊野的貧民區落了腳。

 這一片屋舍低矮密集,都是築造簡單的土胚房。回鶻人到後,將貨物一箱箱往下搬,運往一間平房。

 元賜嫻跟著其餘侍婢渾水摸魚,在一座土屋前生火燒水,等到幾個領頭的大漢放鬆警惕,坐在火堆邊吹拉彈唱,飲酒炙肉,才給拾翠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留在這裡,隨後悄悄繞去了屋後。

 她方才已大致記下了平房位置,舉目一望便找準了地方,避過門前幾名看守人,貓著腰來到一扇啟了一半的後窗,將礙事的裙裝斂到小腿肚打了個結,剛想撐臂躍入,卻被什麼玩意兒舔了下腳踝。

 這觸感濕熱,還有那麼點厚實,她頭皮一麻,險些要跳起來,猛一回頭,卻見是小黑。

 它正吐著條大舌頭,非常憨厚地仰頭望著她。

 「……」這傻狗怎麼跟來了!

 元賜嫻乾嚥了一口口水壓驚,倒是體味到了狗嚇人的確可能嚇死人。她給它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然後朝下指指,示意它留在這裡別亂跑,完了也不管它懂沒懂,回頭躍進了屋裡。

 不料腳還沒落地,她就被一雙不知從哪冒出的手攔腰一翻,一陣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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