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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卿卿不放鬆》第78章
第78章 078

 元賜嫻陷入了沉思。

 以陸時卿與韶和淡如水的交情,實在沒道理叫她知道這種私密的事, 如此說來, 難道是上輩子, 他不能人道的事傳遍了大江南北?

 元賜嫻的眼前彷彿浮現出長安城男女老少譏笑的臉,他們一個個對陸時卿指指點點,在背後暗暗嚼他的舌根。也不知前世他那位守活寡的妻是何方人物, 但不論如何, 今生這個人是她。

 想到這裡, 她一下子摀住了嘴, 面上神色變幻:憐憫, 哀慟, 充滿了對未來的迷茫與恐懼。

 陸時卿的臉色已經陰沉了下來。

 不能人……不能人道個鬼!他能, 他能得很,氣吞湖海勢如破竹雷霆萬鈞地動山搖的那種能!

 他背在身後的左手奮力按住了右手, 克制著想要上前去敲元賜嫻板栗的衝動,儘可能平靜而不動怒地講:「那還不至於, 只是一點小傷,不礙事。」

 怎會不礙事,「小忍則亂大謀」啊!聽韶和意思, 陸時卿怕就是因為掉以輕心才落下了病根,最終斷了陸家香火的。

 她神色肅穆道:「你別不當回事!快說說,究竟是怎麼傷著了的,現在傷勢如何?我……」她真誠地望著他,「我能替你做點什麼嗎?」

 「……」她能做的, 倒是挺多的。

 陸時卿滾了滾喉結,深吸一口氣,把著她的肩,將她扳過去往外推:「五天後再做,這幾天規矩點,別來找我了。」

 別來找他叫他暴露了。

 *

 這成婚的期日實在太趕,陸元兩家五日來忙得暈頭轉向。陸家多在準備納徵禮及佈置府邸,以便親迎當日一切順利。至於元家,主要著眼於三件事——怎麼給元賜嫻撐場子,撐場子以及撐場子。

 滇南王夫婦不在長安,插翅也趕不及親迎,又不得違背皇命,只好將一切交由元鈺代-辦。

 元鈺一聽五天後自己就要變成獨居的孤家寡人,頹得往座椅上癱了一整日才振作精神,之後就開始玩兒命似的給元賜嫻添嫁妝。一夜過後,幾乎把整座元府都給搬了個空,就差將小黑也一道捎上,最後還是被元賜嫻給攔下了,說怕他孤零零的沒人照應。

 元鈺哀嘆一聲。有了小黑不也還是沒人照應嗎?

 臨到了親迎前日,元鈺又照大周「鋪母巹童」的婚俗,請了以一張嘴皮子馳名京城的陳家婦前往陸府鋪房,顯擺元家的嫁妝,免得叫妹妹嫁去後受了陸家人欺負。

 元賜嫻知道以後哭笑不得。

 自打陸時卿對她上心,不但是她,連阿兄都有恃無恐,翻天覆地撒潑起來了,也不怕惹了這座大靠山生氣。

 她倒覺得撐場子這種事一點必要也沒。畢竟她身份品級本來就高,陸家也門戶簡單,宣氏這阿姑又是將兒媳當女兒看的,欺負陸時卿都不會欺負她。

 元賜嫻五日以來忙著被各路人馬當木偶似的擺佈,又是背親迎儀程,又是記婚俗忌諱,又是穿試婚服的。

 不過這婚服倒真一點不合身的邊角都沒。

 她想到這裡就有些頹喪。這是陸時卿正月裡就悄悄派人制起來的,其間根本沒問過她一字半句,卻將尺寸量裁得如此妥帖,可不都把她給掌握透了?

 她的美色,一點神秘感也沒有了。

 元賜嫻接連幾天打仗似的腳不點地,夜裡沾枕就睡沉,跟一般的待嫁小娘子全然不同,幾乎沒什麼時辰傷春悲秋,直到親迎當日,在家中行完祭祖禮,被一屋子的婢女服侍著穿戴好婚服,點好妝容,才頭一次有了些出嫁的真實之感。

 雖說嫁給陸時卿是心之所向,但想到阿爹阿娘都沒能送她親迎,她到底後知後覺地悵然起來,覺得這趕鴨子上架的婚事實在太倉促了點。

 屋裡頭有好幾個婢女都是被徽寧帝派來幫襯的,嘴甜會說話,見她望著銅鏡愣神,忙上前寬慰,誇她妝容好看,又悄悄說她這身衣裳精緻得將韶和公主的婚服也給比了下去。

 韶和的婚服是宮裡人拿舊裳拼湊趕製的,雖規制比她高,卻的確難免粗糙一些,是打算先將就,到了南詔以後再拿新做的替。

 而元賜嫻這身婚服卻著實下了苦功夫。青綠色的大袖鈿釵禮衣一針一腳都相當綿密,連內裡也瞧不出一點冒頭的絲線,穿著相當舒適服帖。禮衣上頭繡樣繁複精巧,添了許多滇南獨有的紋飾,偏又相較旁的婚服輕便不少,不至於累得她直不起腰背。

 她初初穿戴上時,當真驚訝於陸時卿的用心。要說有什麼不滿,唯獨是她下邊裳裙和韈履的顏色。大周規定,夫有官者,新婦的下裳和韈履須從其夫品服。陸時卿品服為緋色,元賜嫻就只好穿了一身的紅紅綠綠。

 不過這些婢女說了,縣主天生麗質,便是往身上潑墨也是驚豔的。

 元賜嫻不信她們的邪,聽她們說起韶和,倒是轉移了點注意力,問她近來如何。婢女們說眼瞧著挺好的,倒似也沒什麼捨不得的意思。

 她聞言嘆口氣。涼薄最是帝王家,做帝王家的有情人著實太苦了,倘使真能冷情點毫無不捨,才是好事。

 元賜嫻這一口氣嘆下去,剛起了點傷感的勢頭,就見拾翠和揀枝匆匆奔入屋內,說親迎的隊伍就快到了。

 她又沒了東想西忖的時辰,忙交代她二人叫阿兄不要太刁難陸時卿,意思意思討點彩錢和催妝詩就好了,千萬別學旁人家玩竹杖的把戲。元鈺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今天把長安城裡跟元家能沾上一點親故的都給喊上了給她撐腰,她真怕陸時卿被欺負得受不住,一生氣就掉頭說不娶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元賜嫻重新添了一層妝容,聽外邊鬧哄哄的聲音越來越近,終於鬆了口氣,想是陸時卿好歹過關斬將地來了。

 她聽見外頭有儐相在替他吆喝,催她別躲了,趕緊出去,似乎好幾個都是朝中的三品官員。拾翠和她悄悄咬耳朵,說陸侍郎這手筆真是厲害,這麼大的官也請得動。

 元賜嫻心道那有什麼,他以後還要做中書令呢,這些人都是給他打下手的。

 婢女們耳聽得外頭儐相們嗓子都快喊啞了,才給元賜嫻蒙上蓋頭,攙她出門。

 元賜嫻迫切地想看看陸時卿有沒有被打慘,剛一邁出就在人群裡找他,透過朦朦朧朧的蓋頭一眼瞅見個人影,正負手站在當中,像是在望著她笑。

 元賜嫻自己也感到奇怪,明明只能瞧見個影子,但她就是直覺他一定在笑。

 陸時卿確實沒辦法不笑。誰叫她連點羞怯含蓄都無,一出門就急吼吼地尋他呢。

 前頭儐相們個個能說會道,嘴能當車軲轆使,見新婦千呼萬喚之下終於出來,忙是天花亂墜地誇了她一頓,這邊女方的親朋好友就也嘴裡抹了油似的誇回去,一來一去越說越高,最後直將倆人比作了天上的神仙眷侶。

 等他們誇夠了,倆人才得以一前一後去到廳堂行坐鞍禮和奠雁禮,待一系列繁複累人的儀式結束,元鈺代父叮囑了元賜嫻幾句,便送她出了府,上到外頭帷幔蔽身的幰車中。

 元鈺明明都連著嘮叨五日了,卻還像沒夠似的,見她上了幰車,總覺有什麼沒說,遠遠又沖她背影喊了一句:「別忘了經常回家,要是陸子澍不給,就等阿兄打上門來!」

 元賜嫻不知何故,一聽這話就是鼻頭一酸,險些啪嗒一下落下淚來,剛忍不住扒著車欄回頭看阿兄,卻見陸時卿已高踞馬上,行起了繞車三週之禮,一面趁離她近,低低問:「他要是再拿鞭子抽我,你擋是不擋?」

 元賜嫻知道他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不想她哭哭啼啼的,聞言冷哼了一聲,隔著蓋頭道:「不擋,但我會請阿兄賜你兩鞭對稱的。」

 陸時卿笑了笑沒說話,等繞完三週便去了前頭,準備出發。

 風吹之下,幰車上懸掛的金銀珠玉琳瑯作響,親迎隊伍在黃昏暮色裡蜿蜒著緩緩向永興坊駛去。

 鼓樂歌聲響遏行雲,元賜嫻端坐車內,透過蓋頭隱隱看見前路。

 這條路她走過很多次,但這一次,卻不會再有返程了。

 從今天起,她當真把她的福與禍,完完全全交給了那個人。

 他說世上只有一個陸時卿,只夠操心一個元賜嫻。她信。

 *

 親迎隊伍浩浩蕩蕩入了永興坊,到了陸府門前,元賜嫻被婢女攙扶著下了車,踏著事先鋪在地上氈席一路入裡,到了臨時搭建的青廬。

 青廬又名百子帳,也是胡俗,倆人在裡頭照禮制交拜完才轉而到了臥房。隨後,元賜嫻卸下了蓋頭,改執一面扇子遮面。

 這臥房便是陸時卿原先住的地方,只是幾日裡趕著翻新佈置了一番,換了新床來。喜豔的屋子裡此刻擠滿了人,元賜嫻和陸時卿被一眾賓客簇擁著床邊一左一右坐下,一旁的主事人便開始說頌祝詞,接著又有人往床上撒花果。

 撒帳人為圖喜慶撒得沒完沒了,直快將倆人淹沒了才停。完了便有人提出請陸時卿做卻扇詩,誇誇新婦的相貌,好叫她摘了扇子,叫大家飽飽眼福。

 對探花郎來說,做個卻扇詩當然不在話下,畢竟他剛才在元府的三首催妝詩都博了滿堂彩,但問題是,他不想叫大家飽眼福。

 眾人滿心期待地瞧著他,卻只見他淡淡一笑,啟唇道:「恐怕要叫諸位掃興了,陸某已是江郎才盡,再做不出詩來。」

 元賜嫻一噎,拿著扇面悄悄覷他。他怕是覺得她美到不能給人瞧吧。

 眾人一陣哄鬧,再三催促之下就是催不開陸時卿的金口,只好退散,一邊議論他小氣。

 等人走乾淨了,陸時卿才伸手去取元賜嫻的扇子,卻見她躲著不給他得手,邊道:「不行,我要聽卻扇詩,你不誇我,我就不跟你喝合巹酒。」

 她不就是想聽他誇她長得好看嗎?陸時卿道:「我不用詩,拿別的法子誇你。」

 「什麼法子?」

 「你把扇子拿下來。」

 元賜嫻將信將疑取了扇子,還沒來得及做個準備,就見陸時卿貼了過來,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她早該想到是這種耍流氓的法子!

 元賜嫻一惱,伸手掐了把他的腰,把他搡開,道:「你把我口脂都吃完了,我還怎麼美!」

 陸時卿正想開口,忽聽外頭傳來敲門聲,婢女問他與新婦是否準備換衣裳了,提醒他盡快去招呼賓客。

 倆人只好暫且不鬧了,飛快喝完了合巹酒,然後請人到裡頭來給他們易服,再照大周婚俗,各自剪下一綹頭髮,綰結在一塊存好以作信物。

 陸時卿被催得沒工夫多逗留,做完這些就急急走了。元賜嫻氣還沒消,忿忿囑咐他快點打發了那些人回來,然後接著算剛才的賬。

 他笑著嘆口氣,算是應下了,臨出門卻頓住了腳步,突然回頭叫了她一聲:「元賜嫻。」

 元賜嫻坐在床沿抬起頭來,奇怪地看著他,然後看見他淡淡眨了眨眼,叮囑道:「坐著別動,等我回來。」

 她心道等他回來是肯定的啊,但怎麼還坐著不能動了?那多累啊。

 元賜嫻應個好,擺擺手催他趕緊走,一動不動等了足足半個時辰也沒見他回來,終於懷疑起他臨走那句話是故意整她的了,忍不住站起來活動筋骨,在屋裡來回踱步。

 陸時卿叫下人都撤走了,所以也沒人攔她這番走動。

 她一踱便踱到了外間,閒來無事,又不好命人去催陸時卿,叫他在賓客前頭落了面子,便翻起他桌案上的書卷,一邊把玩他的幾支筆,無意一抬眼,忽見燈燭映照的牆面上,有一處形狀奇怪的鏤空。

 她皺皺眉頭,好奇地起身去看,覺得這個形狀有點眼熟,回頭看了眼桌案上用以架筆的玉筆枕,不由一愣。

 這個玉筆枕,似乎剛好能被嵌進牆裡的鏤空。

 對機關暗道的敏銳直覺叫她突然有點興奮。

 她這是發現陸時卿臥房裡的密室了啊,也不知裡頭都藏了什麼,如今身為女主人的她,看一看應該不算犯規吧?

 她跑到門邊,透過門縫悄悄看了眼外邊,見四下無人,趕緊回頭把玉筆枕塞進了牆內凹槽。

 「嘎吱」一陣輕響,她的腳底緩緩移開了一扇暗門,往下望去,赫然是幾級潮濕的石階,再朝裡,似乎有一條深不見頭的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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