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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卿卿不放鬆》第79章
第79章 079

 元賜嫻唇瓣微張, 趴在地上探著腦袋怔愣了一晌。她原道這機關或許連通了一個藏要緊物什的密室,卻沒想到底下竟是一條如此深的暗道。

 天子腳下打洞,她怕是嫁了只膽兒肥的老鼠吧。

 她懸出半個身子往裡望, 只見窄小簡陋的密道里四下無物, 只有臨門有一個拉環,以及一側泥石壁上掛著幾盞壁燈。壁燈裡的火燭被籠在罩子裡,往外透出昏黃的光暈,遠遠瞧著有些陰森可怖。

 元賜嫻打了個寒噤, 爬起來撣撣衣裳, 雖心底好奇這密道究竟通往何處, 卻默默忍下了沒往裡走, 心道大半夜還是不亂闖亂跑了,不如一會兒試探試探陸時卿, 還能瞧瞧他對她誠不誠實。

 她拿定了主意就準備將玉筆枕取下,叫一切恢復原狀,手伸出去卻突然一滯, 停在了離牆壁一寸之遙的地方。

 等等。密道里的壁燈為何是亮著的?

 壁燈使的是短燭, 不出一個時辰就會燃盡, 而陸時卿兩個時辰前就已出發親迎, 絕不可能是臨走下過密道而忘了熄燭。那麼, 是誰點亮了壁燈?如此私密的臥房,如此隱蔽的暗道,誰會在這大婚之夜進到裡頭?

 元賜嫻猶豫了一下,重新回頭, 踩著石階一步步往下走去,到了最近一盞壁燈邊,取下燈罩子,察看了下短燭的長度,愈發感到奇怪。

 這短燭燃了不多,看起來是兩炷香前剛點著的。而兩炷香前,她就孤身坐在這間臥房裡,能夠肯定絕沒有人開啟過這扇門。如此說來,便是誰通過密道另一頭來了這裡。

 她顫慄了下,渾身都起了層雞皮疙瘩,下意識感到危險,想要回身退出。然而當她直直地盯著密道盡處看的時候,卻又改變了想法。

 不對。陸時卿是行事謹慎之人,絕不可能放這樣一個隱患在身邊,這個密道一定是無害的。畢竟他連她的臉都不肯給賓客瞧一瞧,又怎會容許誰擁有從外頭進到這間臥房的可能。

 她站在原地重新思索了一下整件事,發覺幾個疑點。

 第一,在坊內打地道是觸犯律法的事,陸時卿怎會這般疏忽對待,叫牆上的機關如此輕易地暴露在外頭?就算不是防備她,也該防備其他人才是。

 第二,他招呼賓客的時辰實在有點久了,即便是因賓客糾纏脫不開身,卻怎會絲毫不想到她,還撤走了新房裡的下人,令她孤零零一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他就不怕她餓壞肚子啊。

 第三,既然屋裡沒安排下人,就表明陸時卿並沒有要拘束她的意思,那麼他臨走又為何要特意強調一句「坐著別動」?他明明知道她喜歡跟他唱反調的。

 元賜嫻愣愣眨了眨眼,再次望向昏黃一片的密道深處。

 這些問題都能用「巧合」來勉強解釋,但徐善說過:巧合太多就不叫巧合了。

 除卻巧合以外,唯一一個適用於解答所有疑點的答案便是:這個密道,是陸時卿有意叫她發現的。

 元賜嫻一瞬心如鼓擂,不知何故,緊張得掌心都沁出汗來。

 她在原地默然半晌,最終取下短燭攥在手裡,一步步緩緩朝深處走去。

 這陰濕的密道並不是特別長,其間只拐了一次彎。元賜嫻起先小心翼翼地走著,到了後來卻被一種強烈而莫名的直覺引導著越走越疾,直至來到盡頭,看見一個與來處一模一樣的,連著根細線的拉環。

 她的眼緊緊盯住頭頂斜上方的這扇暗門,伸手觸碰到拉環後,猶豫著將它往下扯。

 又是「嘎吱」一聲響,暗門自後往前開啟,她一手舉燭,一手扶著石壁踏上三級石階,站定後慢慢抬起頭來。

 入眼是一間與陸府佈置相似的喜豔新房。四面一片亮堂,一名黑袍大袖,木簪束髮,銀色面具覆臉的男子正站在對頭望著她。他手邊的木施上,掛了一身緋色的圓領長袍,正是陸時卿方才易服後穿了去招呼賓客的。

 她神色僵硬,一動不動地與他對望,直到看見他緩緩抬手,捏住了面具的一角,然後將它輕輕移了開來。

 在看見他面具背後臉容的一瞬,元賜嫻渾身一顫,手中短燭因此灑下一滴燭油。火燙的燭油滴在她虎口處,疼得她下意識丟掉了蠟燭,皺起眉「嘶」了一聲。

 陸時卿一驚,搶步上前來奪她的手,似是想察看她的傷勢。元賜嫻卻已回過了神,將手從他掌心用勁抽出,往後退了一步,微微仰頭盯著他看。

 陸時卿便沒再動,蹙著眉頭,似是有點艱難地吞嚥了一下。

 元賜嫻將目光從他的臉緩緩下移,轉而落在他衣襟處,然後伸手扒開他的領子,將他的外袍連同裡衣一起往兩側撥。因雙手發顫,她試了好幾次都難以撥開,終於沒了耐性,乾脆咬著牙狠狠一扯。

 「刺啦」一聲,他玉色的胸膛全然袒露在她眼前,靠近心臟的地方,赫然是一道猙獰的傷疤,新肉還未全然長平整,凹凹凸凸,是鮮亮的淡紅色。

 陸時卿自始至終都沒阻止,只是站直了身板任她動作著,直到她的指尖觸碰上他的傷疤,才忍不住微微一顫。

 元賜嫻拿指尖在他傷疤處來回摩挲,突然苦笑了一下。

 雖然他的寬袍大袖遮沒了身形,面具掩藏了容貌乃至原本最易辨認的眼角輪廓,聲音偽造得□□無縫,身份編造得無懈可擊,但她其實仍舊數度離真相很近。

 她記起當初長安荒郊,陸時卿被阿兄打了一鞭子,在手背留了道猙獰的傷疤。後來她去到陸府替他裹傷,發現他的傷勢根本沒好好處理,反而有了惡化的跡象。她只當他是馬虎,卻沒想到,是他前一日曾作為「徐善」來過元府,為了不暴露而拿脂粉掩蓋了痕跡,才導致傷口潰爛破膿。

 她記起當初他來元府赴宴,她成功掀了他的面具,不過只叫他露了下頜一角的容貌。她只當是自己酒後昏沉乏力,不慎撞歪,卻沒想到,那從頭到尾都是陸時卿的算計。他早就知道她要出手,所以及時偏過了頭;也早就料到她在懷疑他面具背後的臉,所以企圖用這樣的方法博取她的同情,好一勞永逸。

 她記起當初南下時,她在朱縣令府邸接到許三娘的消息,準備趕回到長安,卻被陸時卿以奇怪的理由留了下來。她只當他是對她動了情,卻沒想到,他的阻攔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為了避免她去找根本不在京城的「徐善」。

 除此種種外,更諷刺的是,前段日子,她曾懷疑「徐善」擁有雙重身份,很可能是朝中某位官員,因此四處尋找機會查證,甚至向陸時卿打聽消息,卻忘了這世上所謂的「燈下黑」,而放棄了近在咫尺的懷疑對象,自發地將他排除在了外頭。

 她有那麼多接近真相的機會,卻一次次地與它失之交臂。

 直到今天,在她和他的大婚之夜,看他以這般近乎慘烈的方式揭露了一切。

 她將手按在他心上,抬起頭來瞧了眼屋裡的喜燭,說了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句話:「為什麼呢,陸時卿?」

 既然都騙了她這麼久,又為何選擇這種關頭殘忍地告訴她真相?

 他不是沒有辦法繼續瞞她。洞房夜不能熄燭,他不會蒙她眼睛,不給她看他傷疤嗎?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知道。甚至如果陸時卿就是徐善,她寧願永遠都不知道。

 她嘴唇打著顫,出口嗓音沙啞,眼眶通紅。陸時卿垂眼看著她,木了一下後把她抱進懷中。

 因為他不能再繼續瞞她了。

 自打平王離京,他就打算好了一定要找機會把這事說出來,卻是一次次話到嘴邊就住了口。有時是見她演技超群,從不將元家和鄭濯的關係和盤托出,所以心裡有點彆扭。有時是看她沒什麼心事的樣子,樂呵呵地撩撥他,所以心裡有點害怕。

 他害怕說了以後,就再也看不到那樣的她了。

 她這麼灑脫自在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為一紙婚約所束縛?只要她想離開他,十紙也留不住。

 於是他就一直拖,直到五天前,他知道該是時候了。

 他一定要娶到她,把她牢牢留在身邊,這是他的自私。但他卻不能在有所隱瞞和保留的情況下,徹底要了她,這是他的底線。

 他的索取應該是全心坦誠的,她的交付也是。

 至於在徐宅佈置了一間一模一樣的新房,是因為他希望她在今夜,能夠真真正正把心裡的陸時卿和徐善合二為一。

 他抱著元賜嫻,將她緊緊錮在懷裡,然後說:「對不起。」說完以後,又低低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元賜嫻被他抱得幾近窒息,骨頭都像快碎了,皺著眉頭去掙卻脫不了身,不悅道:「陸時卿,我疼。」

 陸時卿霎時鬆了手,她便順勢後撤一步,紅著眼圈看了他一晌,見他似乎想開口問什麼,搶先一步打斷了道:「別問我能不能原諒你,我現在不知道,等我想通了再答你。」說完轉身就要下石階。

 陸時卿心道等她想通,他很可能就死在她心裡了,一急之下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賜嫻……」

 他從來沒去了姓氏這樣叫過她,頭一次出口卻竟是一股哀求的味道。

 元賜嫻微微一震,頓了一頓後就想抽手,卻到底比不過他的力氣,反叫他連拖帶拽了回去,被他反身圈在懷裡。

 她心裡一惱就拿手肘去捅他,狠狠往後一杵後,聽他悶哼一聲,便趁他鬆手之機急急跑下了石階,剛準備疾步離開,卻又聽他在她身後咳嗽起來。

 元賜嫻住了腳步回頭看他,就見他一手扶著牆沿,一手捂著心口,看起來像是被她捅得舊傷復發,很痛苦的樣子。

 她下意識往前一步,回想了一下剛才發力的角度,卻覺不對勁。

 她剛才是往斜下使力的,怎麼可能戳到他心口?

 他又在騙她!

 她恨恨一咬牙,重新轉身疾步向前。

 陸時卿眼見招數不管用,趕緊追上去道:「元賜嫻,你等等我。」

 元賜嫻頭也不回,一邊疾走一邊惡狠狠道:「等你做什麼,等你洞房?你這麼厲害,自己跟自己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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