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小狼狗與病弱美人
殷承玨正忙著讓人打扮他收養回來的孩子。
沒想到洗乾淨之後,這孩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五官倒是長得不錯,就是渾身上下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想必吃了不少苦頭。
殷承玨朝他勾了勾手指頭,示意這孩子走到他跟前來。
小孩十分聽話地走了過來。
殷承玨攬過他,淡淡的藥香味傳來,傳進敖檠鼻子。
他覺得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但是一想到造成殷承玨身上藥香的原因,他又忍不住覺得有些難受。
敖檠側頭看向他,卻因爲身高緣故,不得不將頭抬起來才能看到他的樣子。
殷承玨打量著他,不知爲何,卻突然笑出聲來:“這衣服,很適合你。”
敖檠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過分鮮艶的衣裳,顔色是嬌嫩的粉色,看起來像是小姑娘穿的——其實也確實是如此。
接著他抬起頭,直直地盯著殷承玨,黝黑的眸子竟隱隱透露出一絲委屈。
殷承玨卻覺得很好玩,他轉頭問綠茵,“這孩子方才穿這身衣服的時候,臉上就沒有別的表情?”
綠茵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想到剛剛的情景,內心就忍不住發抖。
何止是沒有表情……
在看到她們將那套鮮嫩的、明顯看上去就是給女娃穿的衣裳拿到他面前的時候,這位小公子看她們的眼神,簡直就是冰冷極了。
就好像,自己在他眼中,已經是個死人一般。
一個十歲的孩子,怎麼會有如此令人心驚膽戰的目光。
不過好在,綠茵及時反應過來,提了一句:“這是皇上親自吩咐下來的。”
那孩子才不再用那種滲人的目光看著他,眼神明顯緩和下來,甚至,綠茵還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奈。
她竟然能從一個十歲的孩子眼中看出來這麼多東西,綠茵覺得自己就是魔怔了。
但是這些事情,綠茵怎麼能當著皇上的面說出來?
難道要她說“奴婢剛剛被小公子的眼神嚇到了”?
綠茵隨即笑了笑,回道:“奴婢才說這是皇上您命人準備的衣衫,小公子便讓我們近身,服侍他把衣服換上了。”
竟然這麼聽話?殷承玨遺憾地想道。
本來還想著從這孩子臉上看到不一樣的表情呢,明明才這麼小,卻心思深沉得像個小老頭一般。
敖檠看著他,好似明白了什麼,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聲抗議道:“我不要穿女孩子的衣服。”
“而且……”他補充道,聲音啞啞的,完全沒有同齡人那般的清脆聲音,“我不喜歡粉色。”
“那你喜歡什麼顔色?”殷承玨耐心地問道。
敖檠看著他,緩緩道:“白色,很好看。”
“是嗎?”殷承玨輕輕笑了起來,“我也很喜歡白色,白色乾淨。”
敖檠只是盯著他看,白色將這人襯得更加好看了,身上也有著一種乾淨淡然的氣息,心裏不由得暗暗贊同起殷承玨的話。
是,很乾淨……
敖檠出神地想著,他好像注意到了什麼,眼睛突然看向殷承玨衣袖處不小心裸.露出來的那只手腕。
膚色白晰,晶瑩如玉。然而……
上面印著紫青色的痕跡,卻依舊還未消去,使得那只手的青痕,看上去更加嚇人。
敖檠僵硬著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手腕上的傷,心想,這是他弄傷的,這都是他害的。
敖檠的目光太過灼熱,殷承玨順著他的視綫看去,看見自己手腕上的青紫色痕跡,微微驚訝。
因爲回來之後太多事情堆積在一起,所以殷承玨一時之間竟也沒想起來手上的傷。
況且這也只是表面上看著嚇人,其實一點事情也沒有。
只不過這傷痕到現在還未消散,倒是讓他有些意外了。
由於兩人的動作太過明顯,一旁早已成人精的宮人立即注意到此事,見到皇上手上的傷,嚇得臉色發白。
綠茵更是直接跪了下來:“竟然沒察覺到皇上手腕有傷,奴婢罪該萬死!”
其他人亦跟著一起跪下。
殷承玨看向自己的手,有些無可奈何道:“朕沒有怪罪你們,這傷只是看上去嚇人,快起來吧。”
宮人們聞言,便聽話地起來了。
綠茵看向一旁的小宮女,那人很快便從懷裏拿出一管傷膏來,遞給綠茵。
因爲皇上的皮膚十分脆弱,只要輕輕觸碰到,便會弄傷,所以宮人身上都會備上一副藥,以備不時之需。
綠茵正要接過那管藥,卻被一隻小手阻擋住了。
敖檠伸手過去,接過傷藥,嚴肅道:“我來。”
“這……”綠茵詢問的眼神看向殷承玨,得到本人的應允之後,才退後了幾步。
他動作輕柔地執起殷承玨受傷的那只手,另外一隻手抹了一些藥膏,往傷痕上塗去。
冰涼的藥觸及到肌膚,慢慢暈開。
敖檠嚴肅而認真地盯著他的手看。
直到那嚇人的痕跡,開始變淡了,他才松了一口氣。
“原本已經爲你安排好了宮殿,但是林福剛跟朕說,之前選中的那處地方,因爲天氣原因潮濕得很,這段時間你就先和朕住在這裏吧,到時候朕讓他們把新的寢宮收拾好,你再搬過去。”
和他,住在一起?
敖檠心裏微微有些緊張,猛地抬頭看著他。
“朕讓宮人帶你去換件衣衫。”殷承玨道,“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望太後。”
是“我”,不是“朕”。
這是殷承玨,對於家人的自稱。
敖檠聽到後,認真地點點頭。
待明日早朝之後,殷承玨向天下人宣布自己定下養子之事。
從此之後,皇族,便多了一位將來的主人。
殷承玨讓宮人們帶著敖檠下去休息。
敖檠暫居的地方與殷承玨的主殿離得很近,就在幾百米外的偏殿。
宮女們早在皇上吩咐下來的時候,就將偏殿收拾好了,即便小公子只是在此處居住幾天,她們也要將宮殿整理得好好的。
直到殷承玨顯出疲憊的神態,叮囑其他人帶敖檠回偏殿休息的時候,敖檠才知道,原來這個人說的“先和朕住”,是住在同一所宮殿的意思,而不是與他住在一起。
敖檠坐在軟塌上出神,手裏緊緊握著剛剛那人給他的東西。
臨走前,殷承玨將一塊碧綠通透的玉佩放在他手心,笑道:“這塊玉佩拿著的時候,是暖的。你便不必再怕冷了。”
他的指尖觸及敖檠的手時,是冰涼的。
敖檠原本想問他,他知道自己怕冷,難道就沒想過你本身嗎?
哪有人的手,會這麼地涼。
就像永遠捂不熱一般。
他緊緊握著玉佩,就像是握住了極爲珍貴的寶藏一般,捨不得鬆手。
爾後,他仿佛想到了什麼一樣,展開手心。
一塊小巧碧綠的上等玉佩躺在他掌心。
敖檠的眼神專注地看著它,好似可以透過他,看見某一個人。
真想,快點成長起來。
“小公子,奴婢已經將熏籠點上,您可以就寢了。”綠翹說道。
她是綠茵一手提攜上來的,說話方式以及行爲舉止,難免會下意識模仿綠茵。
綠翹十分敬佩這位提攜她的姐姐,她心裏對綠茵只會有著無限的感激,只不過……
當綠翹看到陛下帶回來的孩子看向自己的眼神的時候,心裏就不禁有些發毛。
這孩子看人的眼神,也太滲人了吧。
敖檠一句話也沒說,聽到綠翹的話,便收回手中的玉佩,拿著東西,走向自己的床。
其他小宮女已經端著熱水上了來,想要服侍他洗臉。
這回敖檠倒是沒掙扎了,任由他們替自己洗乾淨臉龐。
等到他們將用過的水端下去,敖檠便已經去到了床邊,準備就寢了。
“小公子……”綠翹焦急地開口。
敖檠停下腳步,回過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與看殷承玨時候的目光不同,那會兒敖檠雖然還是不愛說話,但是看皇帝的時候,眼中卻是有溫度的。
而現在,他的目光只讓人從心底裏發冷。
綠翹頂著強大的壓力,笑道:“讓奴婢服飾您更衣吧。”
“我自己來。”敖檠終於開口了。
他的語氣冷淡,聲音更是冷冷的。
綠翹楞了一下:“這……”不合規矩啊。
“出去。”敖檠補充道,看向其他人,“還有你們……”
“都出去。”
綠翹原本還想想說些什麼,卻見到敖檠再度將目光鎖定她,“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第一次從這位安靜的小公子嘴中聽到這麼多話,卻全部都是趕他們走的。
綠翹心裏苦,卻不能不聽主子的命令。
她微福身,恭敬道:“奴婢就在外間,小公子有事儘管吩咐我們,奴婢告退。”
其他人見她如此,也跟著行禮告退:“奴才/奴婢告退。”
宮人都走後,敖檠將外衣脫下,便自行爬到了床上,睜著眼睛看床頂。
玉佩帶來的溫度,卻溫暖不了他自己。
心依然是冷的。
因爲帝王的身子不好,經常會半夜發生一些問題,所以皇宮之中,永遠都不準將燈全部熄滅。
每座宮殿,必須留有一盞明燈。
敖檠轉頭看向外面昏暗的燈光,手裏緊緊握著那枚玉佩。
突然,他楞了下,好像察覺到什麼,手不自覺地觸摸著玉佩,之後,將玉佩舉了起來,對著外面昏黃的光綫。
這塊玉佩上面,原來刻有字。
殷……
他心中默默念道。
嘴邊輕輕揚起一個弧度。
敖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