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七日·05
方岱川出院以後就直接進了警局。
他現在是唯一的活口人證、重大嫌疑人,警局一年的業績眼看就要交代在這個大案上,謹慎得過頭,七八個警察把他圍在中間上了警車。雖然沒戴手銬,但是那個架勢實在嚇人,方岱川又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想什麼,低著頭。
外人哪裡知道內情,只看到方岱川垂頭喪氣進了警車,七八個警察圍著,如臨大敵的樣子,他經紀人開車跟在後頭,經紀人臉黑如鍋底,助理低頭垂淚如喪考妣。
當晚娛樂八卦公眾號集體高潮了。
大夏天的,吃瓜群眾情緒都激動得很,偏生最近娛樂圈風平浪靜,公眾號正愁找不到業績,這下爆出個大料,網上瞬間炸翻了鍋。
「@娛樂樂開花:方岱川被捕,猜猜看是吸毒隊加一分還是嫖娼隊加一分?【圖片】【圖片】【圖片】」
「@看熱鬧不嫌事大:演員方岱川因涉嫌吸毒,今日被捕,神思恍惚。【圖片】【圖片】【圖片】」
「@關注八卦一百年:三線小演員殺人潛逃,在山東依法被捕。【圖片】」
底下有罵的,有為國民素質扼腕嘆息的,有詢問真相的,有吃瓜看熱鬧的,也有為數不多的幾個粉絲,在娛樂號微博下面據理力爭,說請等待事情真相,不要造謠傳謠,可惜方岱川一個二十八線小明星,粉絲少,沒有經歷過腥風血雨的洗禮,戰鬥力也不行,被路人圍著掐,陣線不斷收縮,最後幾個粉絲龜縮在方岱川一周前的一張機場自拍照下面,抱團痛哭。
很快,#方岱川被捕#和#方岱川是誰#雙雙上了熱搜。
鄧哥刷了會兒微博,越刷越氣,直接扔了手機。
「你乾的好事!」他扭頭大罵小周,「這種事都能被你趕上!你不查清楚證件就敢放方岱川上車?!好在人活著回來了!人死在外頭我看你賠不賠得起!」
小周坐在副駕上哭,大喊:「對不起!對不起!」
方岱川並不知道網上的一起,他手機被沒收了,坐在審訊室里,被翻來覆去詢問同一套說辭。
一開始,警察還給他倒了一杯咖啡,他沒經歷過這些陣仗,不知道咖啡會讓他後面的審訊更加難過,隨口喝了。
從那之後,就水米未進。
不斷重復講述他的經歷,從頭往後,從後往前,從中間隨便一個時間點開始。
「第三天都發生了什麼?」桌子後面已經換了一撥警察,這一撥眼睛里也熬出了紅血絲,拉他扯一會兒家常,就突擊問他一句。
方岱川腦子鏽住了一樣,反應得很慢,他想了一會兒,才說道:「第三天牛心妍做了早餐,我在桌邊看書,他們一個個都下來的,小情侶下來以後,地板上有腳印。我提前在長毛毯上倒了杯水,有腳印兒就能看出來……」
「請你從後往前敘述,其他人下樓的順序。」警察打斷了他。
方岱川閉了閉眼睛,有些困倦。外面天已經黑了,他很累。
警察打了個手勢,兩個協警搬來了大燈,打在方岱川臉上。
很強的探照燈,烤的整張臉都疼得厲害,薄薄的眼瞼遮不住光線,閉上眼眼前也通紅一片,方岱川很快又睜開了眼睛。
「請你從後往前敘述,第三天清早所有人下樓的順序。」警察重復了一遍問題。
方岱川眼睛乾澀,嘴唇已經裂開了幾處,從早晨到現在,他一口水都沒喝,清早的咖啡加速了他的新陳代謝,他只覺得渴得厲害。
「丁孜暉和宋老太太最後下樓,前面是小情侶,再前面是劉新,杜潮生,李斯年,楊頌,牛心妍母子,我最早下樓等著他們。」他麻木地重復,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警察面無表情:「情侶下樓的時候,你們在聊什麼?」
方岱川沒忍住又閉上了眼睛。
砰——的一聲。
方岱川驚醒過來,警察將一個杯子重重地磕在了鐵桌上。
「在聊秘書。杜潮生問牛心妍願不願意做他的秘書,牛心妍說他的秘書被他殺死了,她不敢做。」方岱川喘息了幾下,從喉口傳來的焦渴刺激著乾裂的嘴唇,他的聲音已經全啞了。
午夜困倦到極致的時候,方岱川眯了五分鐘,再被驚醒過來,整個後腦疼得厲害,絲絲縷縷的疼,有根扎進腦子里,被一根一根拔出來的感覺,很困,很疼。
不過這樣也好,方岱川呼吸了幾口焦熱的空氣,乾燥的空氣摩擦過喉嚨,沙沙地痛。這樣就不會想起誰,不會想象誰葬身火海的身影,不會絕望。他抬手吻了吻無名指上的戒指,眼睛里強撐出一股清明。
偏不遂他願。
「你和李斯年是怎麼認識的?」十二個小時的高強度審訊,讓警察判斷方岱川的心理防線已經處在即將崩潰的邊緣,他們終於開始突入正題。
方岱川眼睫一抖。
幾個警察窺見了他的這個反應,精神一震,都直起了身來。
他們也疲倦到了極致,拼到現在,眼看著二十四小時就要到了,方岱川父母和經紀公司都在斡旋,關鍵就在這一兩個小時,就看方岱川嘴裡能不能被撬出些什麼。
幾個警察放快了語速:「你們在哪裡認識?他什麼時候來到中國境內?什麼時候組織的這場活動?」
方岱川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是探光太強裂,還是他太困倦,幾個警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曲曲折折的水光,被他死死摁在眼底。
「我在島上和他相識,不知道他的來歷,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組織的,我們認識不過七天。」
幾個警察面面相覷。
「你放屁!」一個胖子大吼一聲,甩出一打資料,將桌子拍得震天響,「你自己看看!雇傭兵集團訓練十三年!黑手黨教父的外孫!中度抑鬱!藥物成癮!反社會人格!這樣的人,認識七天就送你戒指上床操你?!你真把自己當他媽大明星了?!你以為李斯年是個包明星的富二代?!!」
方岱川打開資料,沈默地看了一會兒,他的表情極平靜,然而看不見的桌沿下,他手心攥緊,指甲死死嵌進了手心的掌紋里。
「我不知道他有抑鬱症,他表現得很正常,除了自毀自虐以外,我看不到反社會的人格。我也不知道他藥物成癮,他在島上沒有服用或注射過任何藥物,要說成癮,大概只有酒精了。」他強忍著心頭一波又一波的絞痛,倏忽明白了什麼。
為什麼李斯年手指會突然痙攣一般顫抖,為什麼他灌很多酒,卻不在乎酒的牌子產地,為什麼他中了毒二話不說跳海,為什麼他手指靈活動作輕靈,腰上一道橫貫的長疤。
他有抑鬱症,他藥物成癮,他在雇傭兵集團受訓十五年。
他身後沒有任何一個人,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已經默認了不會有人救援,不會有人理會,不論生死,孤身一人。
李斯年原來是這樣一個人麼?
他突然笑出了聲來,笑得前仰後合,難以抑制。
這樣一個人,在他耳邊親吻著,將一瓶護手霜塞進他手裡,說:「川兒哥,會麼?」聲音里帶著些寵。這樣一個人,將戒指趁亂塞進他的衣兜里,會笑著下海撬開生蠔給他吃,會在床上生動地吻他。
他不是認識七天就上床艹我,方岱川心想,黑手黨教父的外孫,最好的雇傭兵,抑鬱症患者,李斯年。認識我七天,他已經決定,死前要被我艹一次。
「你們嫌我們相處太短,我卻恨沒有早點認識他,」方岱川伸手擦了一下笑出來的眼淚,「早知道,小時候就不該放走他,綁到我家去,和他一起長大。」
他一邊說,一邊想象著那樣的場景,微笑著,眼睛里淌出細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