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六日·04
杜葦身體瞬間枯萎了下去。
鮮血撒濺在窗戶上,窗簾被李斯年扯開來裹屍體用了,明晃晃的落地窗就暴露在空氣里,從天至地,濺了滿滿一屏鮮血,粘稠的、猩紅的,在冰冷的玻璃上湧動著燙人的灼意。方岱川觸目能及盡是鮮紅的血色,他呆立不動,盯著腳上濺到的血跡,惶惑地抬頭看向李斯年。李斯年表情也是一般的怔忪,像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目前存活人數:3人,遊戲繼續。」機器盡忠職守地報著信息。
遊戲沒有結束,杜葦不是最後的狼人,陳卉才是。
方岱川聽見腦海中有一個聲音這樣說著,他揮手趕走了這個聲音,他現在不想思考這些東西。
他很疲憊。
死裡逃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不是狂喜,不是悲慟,是一種蒼白的沈悶。疲憊,煩,不想說話。所有情緒都壓在一層混沌的木訥之下,一句話都不想說,一個字也不想吐露。
方岱川轉頭出了門,他坐在屋後的礁石上,環抱膝蓋,低頭看自己的掌紋。過了一會兒,也許有五分鐘,也許有半小時,方岱川算不清楚,感覺李斯年也坐在了他身邊。李斯年手裡捏著兩瓶酒。
方岱川接過一瓶,仰頭灌了一半,是一瓶白酒,入喉該是辛辣苦澀的,方岱川卻像是失去了感知能力,轉瞬噸下去半瓶,毫無知覺。
李斯年撬開瓶蓋,將酒往海裡潑灑了一半。
兩個人沈默地坐著。
遠處海鳥高飛,聲音淒厲,地質活動干擾了磁場,它們暈頭轉向,找不到來去的航路。屋外一片安靜,屋裡也一片死寂,一個活人和三具屍體湊在大廳中,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隔了很久很久,方岱川才抬起頭,他重重地靠在了李斯年身上,彷彿卸下了全部的力氣。
「回去吧,」李斯年吻了吻方岱川的太陽穴,「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嗎?方岱川仰頭看著遠處的天空,霧氣橫生的天空,地面上蒙著一層蒼白色的灰塵,像灑滿了霜。他不敢斷言。
他將頭埋在李斯年的脖頸,在對方的衣領上蹭了蹭,柔軟的布料瞬間吸收了幾滴水痕。
李斯年有心安慰他,轉移他的注意力,索性摟著他站起來,腰腹發力,單手將他托了起來,抱在胸前,手掌托著他的屁股。
方岱川常年練形體,肌肉線條漂亮,不是健美先生那種誇張的肉塊,而是起伏有致的精緻線條。他屁股挺翹,握上去QQ彈彈,一種有筋骨的緊實,拍一下可以彈兩彈的那種。
李斯年沒忍住,上手顛了顛。
方岱川嚇得死死扒在李斯年身上,李斯年左手不能用,一隻手掌托抱著自己,搖搖晃晃危險極了。他看著身下的亂石叢生,聲音都有些變調:「哥你留神!別顛!你放我下來,你別把我尾巴骨磕碎了……」
他知道自己的體重,雖說上島這麼多天,一小層皮下脂肪都燃燒殆盡,瘦了不少,但是骨架和肌肉擺在那裡,絕不是一個成年人單手能隨意托起來的斤秤。李斯年卻舉得輕鬆隨意,他甚至更劇烈地顛簸了兩下手掌,隔著一層布料,手指捏在他的兩團臀肉上。
「放心,摔不著你,摔下來了我給你墊著。」李斯年聲音里帶著些笑意,也許是因為方岱川慫慫的樣子,也許是因為他終於恢復了活力。
方岱川這時候顧不上什麼面子裡子了,手腳並用扒在人家身上,姿勢丟人到姥姥家。他歪著頭,將下巴靠在對方鎖骨和脖頸交界處的小窩里,苦笑道:「你這是真人不露相,裝得斯斯文文的,我都不知道你勁兒這麼大。」
李斯年挑起一邊嘴角:「你這花拳繡腿,一看就是健身房練出來的,看著好看的樣子貨罷了,能跟我比?」
他這樣說,方岱川心裡卻蔓延出一些絲絲縷縷的疼來。
他自小無親,流離於扒手集團,去街上乞討行騙,然後又輾轉異國,加入了雇傭兵組織,多年來生死一線。有這樣的經歷打底,他怎麼可能是外表表現出來的斯文俊秀呢。他想起李斯年後腰上的長疤,歪歪扭扭橫亙在那裡,醜陋得觸目驚心。
這個男人身後,裝著海一樣深不可測的過往,身上吃些苦頭,於他而言早不算什麼,一手被廢,他也能雲淡風輕。
更不提剛才……
方岱川伸手摟住李斯年的肩背,右手虛虛環著,不敢碰他的左肩。
李斯年感覺到了他的軟化,在他耳邊笑道:「怎麼,川兒哥心疼我了?」
方岱川有些難為情,故意粗聲粗氣地在他耳邊說話,說的話確是字字真情。他說:「以後有川兒哥在,讓你每天高高興興的,不讓你受委屈。」
李斯年腳步頓了一下。
五味雜陳。
他們推開門進屋的時候,屋裡已經沒人了。杜葦的屍體也不見了,地上一條橫亙的血痕,一人寬窄,順著大廳蔓延到樓梯上去,樓梯的階稜上也全是一灘一灘的血,像是屍體被某種怪獸叼走了一般。
李斯年被這景象驚了一下。
他放下方岱川,避過血跡,往樓梯上走了兩步,從下往上看去。
陳卉半低著頭正往下看,從樓梯縫隙里只能看到她的一雙眼,陰滲滲地盯著他,居高臨下的惡意撲面而來。李斯年沒有退讓。陳卉垂下眼睛,手上動作不停,將杜葦的屍體拖上了二樓。
「怎麼回事?」方岱川上前拉住李斯年的袖口。
李斯年抬頭看了一眼,拐角處已經沒有了陳卉的身影,他搖了搖頭。
兩個人先把大廳收拾了,現在只剩三個人,完全是應了那句話,早死還有人收屍,晚死的自認倒霉。楊頌和丁孜暉的屍體被卷裹在窗簾里,兩人一人拉住布料一角,將屍體運出室外,仍舊在埋葬其他人的沙坑里,將兩個女孩兒埋葬了。
那天埋宋老太太的時候,丁孜暉撿到了老太太的一條金項鍊,放進沙坑里一起送葬。如今沙坑還是那個沙坑,埋的卻是丁孜暉自己了。方岱川想了片刻,伸手將自己簽了名的那張紙條又放回了丁孜暉的衣兜里。
挺可愛的一個姑娘,生前你死我活那麼多計較,臨死的時候兜里揣的,確是一張紙條。
方岱川心情有些重,覺得那張紙條沈甸甸的。
下輩子看開一些,他看著砂土漸漸侵沒女孩的容顏,心想默默說了一聲對不起。
兩人埋完了人,用水沖洗了血淋淋的地板。地板這些天不停地被水衝泡,木頭四角高高翹起來,已經有些鬆動了。
樓里還有兩具屍體。——杜葦的屍體被陳卉拖進了屋裡,反鎖了門。三樓還有啤酒肚的屍體,沒運下來。
李斯年感覺身體越來越重,頭暈得厲害。他扶了一下桌子,看了眼時間:「行了,不收拾了,剩下的愛誰誰吧,咱倆回屋先睡覺去。」
方岱川看他臉色不好,甩了甩手,探上了對方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
他有些擔憂:「你可得撐住。」
李斯年雖然身上不爽利,精神倒好,他沈沈吐了一口氣,抱住了方岱川,說:「好。」
兩人相攜著往樓上走去,方岱川看他皺著眉,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勸道:「總歸活下來了,陳卉一個人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明天她若是出什麼幺蛾子,兩票對一票,她也沒有什麼手段。」
李斯年點了點頭。
兩人刷卡進了房間,李斯年看著窗外潮水席捲的大海,喃喃說道:「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