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宋綽所言,近年底,他消失了一段時日,李叔昂鬆了口氣的當下,卻聽聞宮中皇上震怒,查辦工部。
「幸好,之前我就把覺得有異的事都呈上了。」宋結歎了口氣道。
李叔昂聽得眉頭緊攏,愛笑的臉此刻分外嚴肅。「你這當頭將市買司高價收購糧作的事往上呈,不是添亂?」
「我大哥要我這麼辦,我能不照辦嗎?」大哥是他的頂頭上司,他敢說不嗎?
「大人沒有懷疑起你嫂子?」事發之前就察覺工部有異,宋綽到底是知道了什麼內情,要不好端端地怎會懷疑起工部,而皇上也對工部發難,真是巧合得教人不得不起疑。
「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倒覺得我大哥的矛頭是直指太府寺。」
「這事是大人查辦嗎?」他詫問。
「嗯,皇上近來倚重大哥,案子都交給了大哥查辦,只是……太府寺也太荒唐了,怎會把念頭動到宮中的珍寶?」宋結壓低聲響道:「皇上在冬至宴上要賞賜七王爺的兩名義女,結果卻找不到要賞賜的頭面,當場震怒,下令徹查,如今初步點算,聽說奉宸庫裡的東西至少丟了七、八樣,你敢相信嗎?七、八樣耶,那一件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真是找死。」
李叔昂微瞇起眼,想起他收購的那頭藍翡翠頭面,屆時這事是不是會查到他這兒來?他有人證物證,朝堂上還有人能幫他,自然不會出什麼大亂子,但這事扯得這麼大,就只為了對付他一個人,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看來是時候好好逼問四季坊裡的趙爺,非要他供出幕後黑手不可。
「真搞不清楚那些人腦袋在想什麼,今年皇子鬩牆,引發宮變,一連串的事件下來,朝中官員汰換大半,以為這下子大伙就會收斂一點,可誰知道是表面收斂,私底下動作頻頻,連盜賣宮中珠寶這種事都幹得出來,就不知道這樁事會牽連多少人。」宋結喝著茶不住地抱怨,對官場愈發不留戀,可偏偏除了當官,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李叔昂替他倒著茶,試探性地問:「官場走久了,人心多少會變,這些事也不用你去擔心,倒是你大哥……他如今要查工部,肯定也會查到市買司,查知你嫂子被牽扯進市買司採買,這事不知道會不會牽連他?」
「倒是不至於,這事說穿了不過就是梁家人狼狽為奸,跟咱們宋家什麼關係?怕就怕大哥會休了嫂子。」
「沒這般嚴重吧。」
「唉,你不知道,我大哥在得知我嫂子有孕之後便與她分房,至今都不曾再同房,哪怕我嫂子百般討好,我大哥就是端著一張死人臉,平常時都對我嫂子視而不見,久了嫂子也無心了,如今嫂子和親家舅子鬧了事,大哥能想一想縈兒、想一想和嫂子的舊情,就謝天謝地了。」
李叔昂聽完,並無任何喜色,就算休妻又如何,他還是能娶妻,就算他不肯娶,皇上會賜婚,再不族中耆老也會央求他再娶。
宋家嫡系長房子嗣向來單薄,宋綽這一代尚有三個男子,可宋綽只有一個兒子,身為族長而言,子嗣太單薄了。
「不過幸好我大哥已經有了宋縈這個兒子,要不照他那般清心寡慾,想來再添個子嗣,可是比登天還難。」
李叔昂心裡輕哼,嚴重懷疑他說的那個跟他認識的那個不是同一人。
清心寡慾?如果宋綽是個清心寡慾之人,這天底下就沒有色慾熏心之人了!
「這一陣子也辛苦你了。」
「嘎?」面對宋結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李叔昂不禁心慌了起來,懷疑他是否知曉了他和宋綽之間的事。
「你和我大哥啊。」
「……你知道了?誰跟你說的?」難不成他身邊有人出賣他?
「哪需要人說,我大哥前陣子不是都在你府上過夜?可真為難你了,要我天天面對我大哥,我才不要咧。」宋結舉杯敬他。
李叔昂鬆了口氣,暗笑自己太過杯弓蛇影。
正要舉杯回敬,突地聽見腳步聲直朝斜雅堂而來,他抬眼望去,就見二掌櫃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二爺,不好了,有官爺上牙行搜索!」
宋結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李叔昂便問:「哪裡的官爺?」
「是大理寺的官爺,說二爺的牙行私藏宮中珠寶。」二掌櫃哪怕喘得快斷氣,還是鉅細靡遺地回答。
「大理寺?」李叔昂不禁看向宋結。「工部的事不是交給都察院查辦嗎?」
「是啊,問題是工部的事跟你的牙行被大理寺搜索有什麼關係?」宋結不解。
宋結還沒聽到回答,就聽二掌櫃苦著臉道:「二爺,大理寺的官爺還說要將二爺押進大理寺呢,燕回差人捎訊,說一會人就會往照雲樓這頭過來了。」
宋結聞言,立刻跳了出來。「叔昂,不用擔心,這兒還有我,只要是沒做的事咱們就不用怕。」
「我有做。」
「嘎?」宋結瞪大了眼。
「宋結,你先離開吧,省得波及你。」李叔昂當機立斷地道:「二掌櫃,馬上差人捎訊給三爺,就說我入獄後,四季坊的趙爺就交給他了。」
二掌櫃應了聲便趕緊跑了,而宋結則是一屁股坐到李叔昂身邊。「叔昂,這樣不成,我在這當頭要真走了,你會被押進牢裡的。」
「橫豎也沒去過,去坐坐也不錯。」見宋結又要開口,李叔昂笑了笑。「放心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背後有多少靠山,我要是一入獄,多的是能幫我的人。」
宋結想了想。「我去找大哥!」
「不用了,別給他添亂了。」
「哪是添亂來著?你別怕,我馬上找大哥處理。」
「宋結!」瞪著宋結飛也似跑走的身影,李叔昂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喝著茶思忖著,明明是同一件案子,為何皇上已交由都察院,大理寺卻插手……不會是宋綽出了什麼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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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辦事處。
「確實是太府寺卿借了兵部糧道?」宋綽沉聲問著。
「宋大人,這是千真萬確之事,宋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將太府寺卿找來。」兵部尚書一反平時的彪悍,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極了。
「郭大人,太府寺並未負責採買軍需,他是憑什麼借糧道,你又怎麼敢借糧道?」宋綽褪盡笑意的臉陰沉攝人。
郭尚書乾笑著。他之所以態度柔軟,為的不就是這一樁。「宋大人,你也知曉這朝中不就是你拉我一把,我幫他一把,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借個糧道而已,不會出什麼亂子,更何況宋大人查辦工部,就得往工部去,怎麼到我這兒問起糧道,這不是有些莫名其妙了?」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分明是找他麻煩!
朝中官員裡本就存在著不多言明的規則,互相幫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手賺點佣金,這可以說是常規,可朝中就是有些食古不化的傢伙,偏偏又是佔住了都察院這個位置,存心截人財路。
宋綽撇唇笑得又冷又邪。「東北御史通報我,兵部糧道有民間馬隊通行,運送共三萬八千石的糧食往東北,且非軍糧支援,郭大人,你可知茲事體大?」
郭尚書聞言,不禁暗抽了口氣。「宋大人、宋大人,這事我可不知情,是姜大人說要借糧道給熟識的商隊通行,可未對我說運送的是糧食呀。」郭尚書說著,臉色都白了,恨不得掐死姜河居。
混蛋傢伙,除非軍需,糧道是不准運糧的,要是運了其他非軍需物品倒還無妨,但這般大量的米糧,恐怕是要通敵買賣,勾結謀逆的大罪可要扣在他頭上了。
「這我可不清楚,屆時還請郭大人和姜大人到聖上面前說個清楚。」宋綽冷笑了聲,拂袖而去,壓根不管郭尚書在後頭喚著。
一走出兵部,宋綽垂睫思索是否要走一趟太府寺,但離那批糧食運回京,約莫還要四、五天的時間,不想打草驚蛇,就得先按兵不動。
朝中官員結黨就是為了營私,分享從中利潤,但是要說為了一個貪子,盜賣宮中珠玉珍寶,他是怎麼也不信的。
再怎麼貪,也不可能傻到把手伸進皇室的寶庫裡。
而幕後主使真是那個膽小怕事的姜河居嗎?一個膽小的人會突然性情大變到這種地步?也許該先去查查他的週遭是否有其他問題。
宋綽邊忖邊回都察院,半路上就聽見宋結的喊聲,他抬眼望去,就見三弟像是一陣風般跑來。
「大哥,不好了!」宋結飛快地來到他的面前,一把拉住他。
「什麼事不好了。」
「叔昂出事了,大理寺去照雲樓押人了。」
宋綽愣了下。「大理寺憑什麼這麼做?」
「好像是說叔昂收了一套宮中的頭面,大理寺派人廋了李家牙行後,還要到照雲樓押人,叔昂就趕我走,說怕波及我。」宋結口舌伶俐地大略交代後,直盯著他。「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宋綽聽完,臉色鐵青地暗咒了聲。「那個混蛋,他為什麼收了宮中的頭面?我光是拿了一支釵給他瞧,他就分得清是宮中之物,那一整套頭面,他豈會不知道?既是知道,竟還敢收……」
不對,李叔昂不可能分不清,他是明知道卻還是收下,這是為什麼?有什麼原因教他鋌而走險?
「那這下怎麼辦?而且,這事不是交給大哥查辦,為什麼大理寺卻插手了?」
「我不知道!」宋綽怒喝了聲。「人呢,已經押進大理寺了嗎?」
「我也不曉得,我離開照雲樓時還沒瞧見大理寺的人。」被吼得怕了,宋結可憐兮兮地道。
宋綽惱火地直朝大理寺而去,誰知道在大理寺外就先遇到被禁衛押來的梁寬之和梁氏。
「老爺!」梁氏一見他,拔高了嗓音喊著。
「住口!」宋綽怒斥了聲,怒目看著押人的禁衛。「是誰讓你們去押人的?」
「回大人的話,卑職是奉大理寺卿之名,搜查梁主事的宅邸和大人宅邸,再將兩人押回。」
「大理寺卿?」宋綽微瞇起眼。「大理寺卿可還在大理寺衙門裡?」
「卑職不知。」
宋綽隨即快步進了大理寺,就見大理寺卿和秦宣端坐在堂上品茗對弈。
「何大人,王爺。」宋綽忍著氣作揖。
兩人一見他,秦宣朝他笑得壞心。「宋大人辛勞了,接下來的就交給本王吧。」
「王爺這話的意思是——」
「聽說宋大人府上搜出了奉宸庫裡的珠釵首飾,本王就到皇上面前把這事給攬來,所以查辦工部之事,宋大人就不必再插手了。」
宋綽怒瞪著秦宣,沉聲問:「那麼,也是王爺差人去搜李家牙行,去押李叔昂的?」
話落,他見秦宣神色微變了下,再看向一直沒開口的大理寺卿何志恂。
「是我讓人去押李叔昂的,有何不妥?」何志恂懶懶問著。
「憑什麼?」宋綽沉聲質問。
「就憑姜河居的供詞。」
宋綽擰眉,姜河居已經被逮了?「他說了什麼?」
「我差人去搜了姜河居的宅邸,在後院園子裡挖出了幾箱宮中銀餅,逼問了姜河居後,確認是市買司高價收購了李家牙行的米糧,然卻沒有給付銀兩,而是拿了奉宸庫的珍品首飾充數,再將該給的銀餅私吞。」
「胡說八道!市買司高價收購米糧的李家牙行與李叔昂毫無關係,你這是為了搶功,不惜抹黑他人!」
「我有抹黑嗎?已有人回報,李家牙行裡確確實實搜出了一套宮中頭面,那上頭用了絕礦的藍翡翠,絕對污蔑不了他。」
「那是……」宋綽猛地咬牙,寬袖裡的雙手緊握成拳。
「那是什麼,宋大人?」何志恂笑得一臉得意。「大理寺並非要跟都察院搶功,實是這一回總覺得疑點多多,所以就暗地調查,誰知道這一查,真相驚人,要真是由宋大人查辦,恐怕會一手遮天,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呢。」
「何大人!」聽到對方意有所指的話,再想到大理寺越過他直接去府裡搜查、拿人,宋綽忽然明白,此事是衝著他來的。
「從貴府搜出一盒宮中首飾,明兒個殿上,宋大人再跟皇上好好解釋吧。」何志恂起身,朝堂外的禁衛比了個手勢,禁衛便將梁寬之和梁氏一併押下。他側首,笑看向秦宣道:「時候不早了,下官先告退。」
眼睜睜看著何志恂離開,宋綽卻是什麼都不能做,胸口一陣氣血翻湧。
先前宮中皇子鬩牆大案,只因大理寺裡皆是皇親國戚,就怕辦案偏頗,於是皇上便將案子交到他手上,因此引起大理寺不滿,他絲毫不在意,倒沒想到大理寺會趁這當頭落井下石!
說什麼搶功不搶功,分明是有人勾結上大理寺,讓大理寺有十成十的把握才敢派人搜查捉拿。
到底是哪個混蛋在暗處興風作浪?整他就罷,竟將叔昂也牽扯在內!
「如無意外,明兒個早朝,你會遭彈劾。」秦宣起身,撣了撣袍子,慢條斯理地道。
「王爺,下官可否懇請你相助?」宋綽沉聲道。
「保你官位?」秦宣低低訕笑著。
「不,一旦我遭彈劾,可否請王爺讓我隨你查辦此案、戴罪立功?」
「你以為可以平反嗎?從你府上搜出了東西,你跳到黃河都洗不清。」秦宣毫不客氣地道。
「我無所謂,我要的是保住叔昂。」宋綽面向他,真誠請托著。「這件事擺明就是衝著我來,叔昂不過是遭了池魚之殃罷了。」
秦宣打量著他,邪邪地笑著。「你要怎麼謝本王?」
「只要不違背良心之事,王爺儘管開口。」
「本王要李叔昂。」
「辦不到。」宋綽想也沒想地道。
秦宣放聲大笑。「怎麼?把李叔昂給本王也違背了你的良心?」
「是違背了我的承諾,所以辦不到。」
「宋綽,只要本王不幫你,叔昂是必死無疑的,而你也逃不過。」
「我會盡一切力量去救他,假如我救不了,我會陪他一起死。」宋綽一臉平靜,黑眸熠熠生光。
秦宣微瞇起眼,半晌低低笑開。「你死了不足惜,但本王向來疼愛叔昂,捨不得他死得太早,等你死了,本王會加倍疼他。」
「王爺這麼說,教我都捨不得死了呢。」他的男人豈能交託他人!
「那就讓本王瞧瞧你這個憑著祖蔭當官的傢伙有多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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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昂被押進了大理寺的南所大牢,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有人來探視他。
「二爺。」牢房外有人輕喊著。
李叔昂一抬眼,見是京衛指揮使應多聞和七王爺秦文略、宋繁,一顆心暖得快要說不出話。
「李叔昂,你就這麼想死,連宮中的東西都敢收?」秦文略涼聲問著。要不是妻子和兩個女兒央求著,加上他的妻子在嫁進王府前曾受李叔昂諸多幫助,他壓根不想走這一趟。
李叔昂當場垮了臉。「這是有原因的。」
「不管有什麼原因,你都不該收!」宋繁毫不客氣地怒斥著。
「……如果是來罵我的,你可以走了。」他生氣了,不安慰他就算了還罵他,這還有天理嗎?
「二爺,你倒是說說發生什麼事了,瀲灩擔心得緊。」應多聞嗓音放軟,輕聲詢問。「說詳實點,咱們才知道能怎麼幫。」
「喔喔……」終於有個會說人話的,感動。
「唷,這大牢是怎麼著,竟然這般熱鬧。」
聞聲,眾人回頭望去,見是秦宣,後頭還跟著宋綽,依著品階作揖後,秦宣直接讓獄吏開了牢門,一夥人乾脆一道盤坐在地上,等著問清來龍去脈。
李叔昂偷覷了宋綽一眼,就見他臉色鐵青,一雙深邃的黑眸直瞪著自己,教他想躲也不知道要躲到哪去。
「到底要不要說,李叔昂?」秦文略不耐地催促著。
李叔昂抿了抿嘴,將那日發生的事大略說過。「那人現在押在四季坊裡,應該稍稍逼供,就能教他道出指使的人了。」
「多聞,這事就交給你,在明早以前讓那姓趙的吐實。」秦文略立刻分派差事。
身為義女婿的應多聞隨即應下,誰要他的親親娘子當年也蒙李叔昂搭救。
「叔昂,你以為這事有這般容易辦嗎?」秦宣嘲笑他太天真。
「有本王在後頭罩著,那傢伙敢不吐實嗎?」秦文略冷哼。
「老七,這事沒那麼單純,尤其是現在情況有變。」
「怎說?」秦文略懷疑地揚眉。
秦宣看了宋綽一眼,宋綽沉著聲道:「奉宸庫的珍品短少,本是要追查此案,但如今卻牽扯出市買司高價購米,太府寺卿竟向大理寺供說,他拿奉宸庫的珍品抵價,給付的銀餅就私吞了,而與市買司定契的李家牙行是李伯昱開設,如今卻魚目混珠嫁禍叔昂,而我……妻舅是市買司主事,內人手上也有奉宸庫的珠釵首飾,等同間接證實了太府寺確實是以奉宸庫珍品抵價,有了太府寺卿的證詞,其他人的證詞恐怕派不上用場,再者這案子目前已經轉給了大理寺。」
「大人,你會被彈劾嗎?」李叔昂抓著他急問著。
「你擔心自己就夠了,我的事我能處理。」宋綽低聲斥道,假裝拉開他的手,卻是偷偷地在寬袖底下握住他的手。
一旁沒開口的宋繁沉吟了會,道:「只要證實與市買司定契的不是咱們的牙行,而後再由那位趙爺供出主使者,如此叔昂該是能洗脫罪名。」
「如何證明?」宋綽問著。
李叔昂輕聲說著。「瀲灩嫁給應大人之前,曾再三囑咐我要替牙行弄個花押,凡是牙行經手的貨全都得蓋上花押,所以後來我請宋繁之妻設計了花押,只要是李家牙行賣出或代辦的貨物上,皆蓋上了花押。」說著,他露出了戒指,活動的戒面翻到另一面,上頭是穗花加秤的圖騰,還篆刻李家牙行。
「可以將市買司收到的米糧和我給戶部代辦的胭脂米做比較,唯有印上這花押的才是我李家牙行經辦或代辦之貨。」
宋綽聞言,整顆心都穩了下來。「如此一來,就有法子可應對了。」像是想到什麼,宋綽突道:「應大人,能否調派京衛快騎幾名到彭陽縣接應幾人回京受審?」
「受審?」
「先前李伯昱為了陷害叔昂,所以大量收購了胭脂米,其中也有上萬石的其他糧作,然陷害未果,卻又不見買賣,我心裡覺得狐疑,便發信通知十三道御史,要他們清查運載大量農作的馬隊,果真就在通往東北的糧道上,教東北御史給攔了下來,我傳訊要東北御史將人連糧押解回京,昨兒個收到消息說已到了陳都縣,估算過兩日應該就會到彭陽縣,我想將人趕緊帶回京。」
「這事沒問題。」應多聞一口應下。
「前往東北的糧道?這是準備要通敵買賣了不成?」秦文略哂笑著。「有無追問兵部這糧道是怎麼一回事?」
「問了,兵部尚書說是太府寺卿借道,可我怎麼想都想不通,太府寺專司採買,一個能在太府寺卿這個位置上坐這麼久的人,若有一絲貪念,早教我揪出了,一個從來不貪而且又膽小行事的人,如今一動手就這般大膽,怎麼說都覺得於理不合。」
「那就查查他是否受人威脅,抑或是近親中有誰受到脅迫。」宋繁提出了他的想法。
「那還不簡單,橫豎這案子要開審也要幾天時間,趕緊分頭進行,先查出幕後主使才是重點。」秦文略臉色稍霽,只因終於能回府跟妻子、女兒交代了。
「可是大人的事怎麼辦?」李叔昂揪著他。
「看著辦。」宋綽無所謂地笑了笑。「他們幹了什麼事,得要自個兒負責,我是使不上力了,至於我……頂多就是罷官,也挺好的。」
他是真心感到愉悅,他確實無心為官,如果真可以不當官,他可能做夢都會笑。
「那怎麼成?太傅……」
「人算不如天算,這也是我的造化,我爹會原諒我的。」宋綽看著他穿得如此單薄,自然地褪去身上的大氅往他身上一罩。「這一次是我拖累你了,抱歉。」
「說什麼拖累,都怪我……」李叔昂懊惱著。
如果他再多一分戒備,事情根本不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他原以為一切只是李伯昱設下的圈套,以為只要可以反整李伯昱就好,卻沒想到這事竟牽連如此廣。
「怪你什麼?倒是要讓你在牢裡過幾天,晚點我再讓人送火盆過來,你再忍忍。」這地牢腐臭味重又帶濕氣,天寒地凍的,他一身細皮嫩肉怎麼捱得住。
想著,宋綽忍不住將他輕摟入懷。
李叔昂貼靠在他肩上,擔憂著他的仕途,直到聽見壓抑的笑聲才橫眼望去,瞧見秦宣對自己眨著眼,像是要自己看看四周,李叔昂不解地側眼望去,猛地抽了口氣,一把將宋綽推開。
毫無防備的宋綽教他推得差點往後跌,不禁低聲罵道:「你這又是怎麼著!」怒目瞪去,牢裡微弱的燈火映照著他緋紅的臉,他頓了下,回頭望去,對上其他三人若有所思的表情。
「呃……其實我倆……」
「其實我和大人想過,除了太府寺卿之外,也許還能查查太府寺少卿。」李叔昂飛快地接了話,趁機偷擰了宋綽背部一把,宋綽痛得嘶了一聲。
「太府寺少卿?」秦文略懶聲問著,當沒見到方纔那一幕。
「是啊,我記得太府寺少卿是大人同科的探花,他已故的父親在朝曾任大學士,門生也不少。」李叔昂沉住氣,將原本該查未查一事道出,還偷偷地瞪了宋綽一眼,不敢相信他竟膽敢公開兩人關係。
「啊啊,本王想起來了,當初在掏金城陷害宋大人的王永德也是張學士的門生,還有現任的右僉都御史亦是。」秦宣突道。「張學士在世時,門生確實不少。」
宋綽聞言,腦袋飛快地動了起來。「太府寺少卿以往就對我抱持著莫名敵意,可我並未得罪過他,會是他主導一切嗎?」
「有可能,你雖未得罪過太府寺少卿,但你的父親曾經得罪張大學士。」秦文略補上一句。「當年你父親貴為太子太傅,極受皇上尊崇,而那時的張大學士雖只是群輔之一,倒是挺會煽動皇上心思,多次遭太子太傅斥罵,要是因而結怨也不是不可能。」
「這麼說來,這案情倒是明朗了不少。」秦宣手往李叔昂肩上一搭。「叔昂,委屈幾日,本王會來接你的。」
「要接也是下官接,關王爺什麼事?」宋綽一把推開他,佔有性地將李叔昂摟進懷。
一旁的宋繁揉著眉心,而應多聞只能假裝閉目養神。
秦文略見案情已理得差不多,對這三人的關係毫無興趣,便起身道:「這幾件事分頭進行,本王先走了。」
宋繁和應多聞也趕緊跟著秦文略一道離去。
秦宣見散戲了,索性起身,邊走邊交代,「別待太久,獄吏還等著。」
宋綽沒應聲,緊緊地擁住李叔昂。「你這傻子,有事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我這事不打緊,倒是大人怎麼辦?難道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解決嗎?」李叔昂低聲問著。
「叔昂,大不了就不當官,你知道我對官位並不留戀。」
「可是……」
「沒有可是,我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
然而,李叔昂卻並不作此想,絞盡腦汁地想,非要想出周全之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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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秦宣所言,翌日上朝,宋綽立刻遭到彈劾,彈劾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右僉都御史晏浩濟。
「啟稟皇上,右都御史宋綽,夥同其妻與妻舅,收賄牽線李家牙行與市買司定契,與太府寺卿同流合污,膽敢收下奉宸庫珠玉珍寶抵債,罪無可逭,求皇上明鑒。」
宋綽聽完,只是無聲冷笑。隨即摘下了頂冠,雙膝跪下。「皇上,罪臣確實是罪無可逭,竟不知妻子與妻舅竟如此貪贓枉法,但懇求皇上讓罪臣戴罪隨雍王爺查案,讓真相得以大白。」
東秦皇帝秦世淵坐在龍椅上不語,倒是洪儒一站出一步道:「皇上,宋大人在朝為官,向來是秉公處理,絕不徇私,如今牽連此案,其中疑點重重,還請皇上給予宋大人自清的機會。」
殿上登時鴉雀無聲,好一會兒秦宣才上前一步道:「皇上,倒不如讓宋大人隨臣查辦,但只能在旁看查,不得插手,如此可好?」
過了好一會,秦世淵才沉聲道:「就這麼著。」
何志恂聞言,向前一步要開口阻止,卻見秦世淵擺了擺手。「三日內,三日之內,朕要知曉真相,退朝!」
宋綽抬眼看了秦宣一眼,雖是感激他肯出言相助,但是李叔昂他是絕不會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