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女校男生》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二天莊朽起了個大早,正在廚房吃早飯的時候門鈴響了,他往窗外看了眼,院子裡不知何時停了輛七人座的小車,囂張地霸著噴泉邊上的小徑。莊朽照舊慢吞吞地挪去開門,這次來的客人顯然沒有昨天莊夢蝶那麼好的耐性,見遲遲未有人開門,一刻不停地按門鈴。莊朽被吵煩了,皺著眉頭開門,門外站著的是一群嬉皮客,無論男女都留著長髮,穿麂皮夾克和尖頭靴子,帶頭的是個小臉的女孩兒,模樣有些熟悉,莊朽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記起她來。她是從前邵榕在瑪麗女高的學妹,好像姓陸。

“邵榕在嗎?”陸小姐靠在莊家門口抽煙,沖莊朽努努下巴問道。

“還在睡,找他有什麼事嗎?”莊朽半掩著門,掃了一圈那群嬉皮客,這些人不是在玩手機就是在交頭接耳地說話,輕聲笑著。莊朽複問了遍陸小姐:“找邵榕有什麼事嗎?”

陸小姐不肯明說,只道:“能幫我叫他下來嗎?”

莊朽指指自己的拐杖:“不方便,我給你打個電話吧。”

他笑著說,卻還站在門口,也沒有要拿手機出來的意思。陸小姐看到,上下打量他兩遍,自己掏出手機轉身走遠了站到院子裡打電話。電話很快通了,莊朽聽到她喊邵榕的名字,還仰起頭一跳一跳地朝樓上揮手,臉上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莊朽走開了,但把門留著,邵榕沒有很快下來,莊朽吃完早餐正在喝咖啡看報紙,外面進來個戴半截流蘇皮手套的年輕男子,他看到莊朽餐盤裡剩下的半塊烤麵包,也不打招呼,直接便問:“你不吃了嗎?”

莊朽推開盤子,說:“請便。”

那年輕男子眼前一亮,坐下來拿起麵包擰開了放在桌上的花生醬罐頭,抓著麵包就往裡面塞。他說:“我說你們住的這地方也太遠了,曉甄五點就把我們拖了起來,開了整整兩個小時的車才到!兩個小時阿!路上連個休息站都沒有!屁都沒有!”

“曉甄?”

年輕男子抹了圈花生醬的麵包塞進嘴裡,鼓著臉頰看莊朽:“陸曉甄啊?你不認得?”

莊朽笑笑,不置可否,他拿了個空杯子倒了點咖啡給年輕男子:“別噎著。”

年輕男子連聲道謝,莊朽攤開報紙繼續看。那年輕男子大概真是餓壞了,吃完了麵包又瞅住了廚房裡的冰箱,莊朽讓他隨意,他還真放開了,不光自己隨意,還呼朋喚友把其他人也都叫來了。大家都沒吃早飯,圍坐在莊家的廚房裡全然沒把自己當客人,翻箱倒櫃地吃開了。莊朽被擠在中間,別人來和他說話,他就應一聲,多數時候都只是安靜地看報紙。陸曉甄沒來廚房,聽人說她去了樓上找邵榕,從這些陌生人的言談間,莊朽大致瞭解了他們的來意。陸曉甄現在是個歌手了,自己組了個樂團,要借莊家的花房拍音樂錄影帶。這首肯出借的人必定就是邵榕了。邵榕遲遲不下來,那群嬉皮客吃飽喝足留下一堆髒碟子拍拍屁股就去別的地方高呼愛與和平了。莊朽還坐著,他把報紙折了起來捏在手裡,他另一隻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根香煙,他垂眼看著,抽了兩口,扔進了咖啡杯裡。咖啡早冷了,香煙還燙著,嗞啦一聲,煙灰在棕黑色的液體裡爆烈開來,邵榕這才露了面。即便穿上男裝,他也不忘精心打扮,頭髮抹了髮油,從前看,從後看都看不到一個不平整的翹角,他的上衣白,短褲黑,光腳穿了雙樂福鞋。他過來和莊朽說了好一會兒話,莊朽全然沒聽進去,他看著邵榕的上衣出神,這上衣分明是他高中時穿過的舊衣服。也不知邵榕從哪裡把它找出來的,也不知它怎麼一點都不舊,穿在邵榕身上宛如新衣。

邵榕和陸曉甄一起走出了大屋,他的形象和他剛才在莊朽耳邊說過的話才漸漸清晰起來。

他的樣子有點無賴,眼神也絕非善類,他輕輕擁抱了下莊朽,在他肩上留下千百個吻般的暖意,在他耳邊說:“我去去就回來。”

莊朽發現自己的記憶變得十分短暫,他竟記不起來這發生在數分鐘之前的情境裡他是如何回應的。莊朽撐著額頭兀自笑了,起身把廚房收拾乾淨便去了畫室。

畫室裡還是一片狼藉,莊朽不打掃,邵榕也不整理,倒是昨天下午留在地板上的愛`液都被擦乾淨了。莊朽透過室內唯一的小窗看外頭,這角度恰好能看到花房溫室的一角,莊朽眯起眼睛,伸長了脖子,隱約能看到有人架著攝像機進進出出,他打開了點窗戶,一點音樂聲從花房溫室那裡傳了過來。

莊朽把椅子拉到了窗邊上,閑坐著看柳貌發來的結算報告,外面的音樂聲時高時低,多數時候都被笑聲蓋過,後來音樂聲和笑聲都停下了,大屋裡外都恢復了原有的靜謐。莊朽輕舒出一口氣,他捏捏眉心,看那些數字看得累了,抬頭眺望一眼,日光絢爛,晃得他眼前一片虛白,只覺得那透明的花房外,碧綠的草地上,仿佛有道白色的人影。模模糊糊也看不清,有些像邵榕,又有些像他自己。

莊朽扶著椅子站了起來,踩著畫框的碎片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他想起來自己忘記關窗了,想轉身再回去時,卻看到那白色的人影到了畫室裡,莊朽一驚,握住拐杖趕緊走開了。他頭也不回地上了樓,鑽進自己屋裡合上了門。莊朽在門上靠了陣才緩步行開,他拉上了窗簾在床上躺下。他有些困了,卻不想睡,靠在床頭半眯著眼睛打盹。半夢半醒間莊朽覺得有人來了,有個人打開了曾經開在牆壁上後來又被堵上的那扇門,悄悄來到他的房間裡,他摸上他的床,哭著說他怕黑,怕一個人睡,他做噩夢,夢到一個女人在狩獵他。

莊朽完全閉上了眼睛,那個不速之客貪得無厭,張開手抱住了他。他又打開了一扇門,一扇窄門。這不是通往永生的門。找到它的人確實是少的,它引向的路也確實是細小的,但只要踏進這扇門,終生便都被黑影籠罩,終生都將徘徊在窒息的邊緣,終生都在被兩堵高牆壓迫,它們會以愛的名義榨幹這窄門細路上的所有人的血。

莊朽醒來了,他聽到開門和關門的聲音,似是從被隔壁傳來的,不一會兒又是陣踢踏的腳步聲,有人下樓了。莊朽豎起耳朵聽了聽,他抓起拐杖走下床,來到了走廊上。他儘量收斂住拐杖的聲音,躡手躡腳地來到隔壁邵榕的房間門口。房門半敞著,莊朽探出身子往裡看,屋裡有個高個的女人走來走去,她穿條將將能遮住屁股的連衣裙,陽光在她腿間留下道曖昧的暖光。她正背對著門口,站得搖搖晃晃的,在衣櫥裡挑衣服。

莊朽屏息站著,女人的頭髮明顯是假髮,散發出極不自然的光澤,打著誇張的卷,她挑選衣服時的動作帶著點僵硬挑`逗的意味,膝蓋骨凸出,骨架稍顯魁梧,與那條雪紡紗的裙子格格不入,腳上的高跟鞋尺碼也大得誇張。她身上的一切都顯得矯柔造作不合時宜,莊朽卻看得很入迷,甚至有些陶醉。

女人終於從衣櫥裡挑出了幾件衣服,她的臉孔露了出來,那又是一張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莊朽似是被她的樣貌震顫,眼神迅速移開,手裡稍微鬆開了拐杖,但他很快恢復,又盯住了女人看。他試圖想起她的姓名和身份,人就是這麼奇怪,數十年前發生的事尚能歷歷在目,近年來見過的人,發生過的事便都難以追溯了。

“哎呀,不好意思,忘記關門了,我可不是什麼小偷呀!莊先生!”反倒是女人看到了莊朽,先喊出了他。

莊朽微笑,女人沙啞的嗓音一下喚醒了他的記憶,他道:”你是李陵吧?“

“叫我玲玲就好啦。”玲玲擺擺手,她的眼神落在了莊朽的腿上,略顯驚訝地說,“你的腿還沒好啊?”

“快好了。”莊朽看著玲玲,“我能進來坐會兒嗎?”

玲玲一愣,忙解釋道:“我真不是小偷,是邵榕讓我過來拿衣服的,他說這些他都不要了,扔了怪捨不得的,就問我要不要,我嘛,以後用得著這些衣服的時候多了去了,就來咯,他沒和你說嗎?”

莊朽道:“我知道你不是小偷,邵榕倒沒和我說你會來,他也不是什麼事都會和我說,以前或許是吧,現在他也大了,沒必要都和我交代了。”

玲玲抱起床上一堆衣服塞進一個行李箱裡,說:“你也別幹站著了,趕緊進來坐吧。”

莊朽斜著身子走進去,他在邵榕的床上坐下,打了個手勢說:“你繼續吧,我沒別的什麼意思,我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玲玲笑了,擠眉弄眼地說:“公子哥在家悶壞了吧。”

莊朽望向門口,雙手握住拐杖,十根手指緊緊攪在一起,說:“剛才我還以為是邵榕……”

玲玲噗嗤笑,嬌嗔著說:“我和他哪裡像啊,他瘦瘦的,腳也不大,比我身材好多啦。”

莊朽似是沒聽到他的話,還陷在自己的回憶裡,自顧自說:“我還以為是他又穿起了女生的衣服,以為他……又回來了。”

“他能去哪裡,他不是一直在家裡嗎?還是他換了身衣服你就認不出了?”

莊朽緩緩轉過來,看著玲玲問道:“他說他要把這些衣服都送你?”

“是啊,上個月他就打電話給我了,我一直在忙去泰國的事情就耽擱了。”玲玲從衣櫥裡拿了條連衣裙出來問莊朽,“哇塞這條裙子一定很貴吧。”

他在身上比劃,莊朽說:“你喜歡就拿去吧。”

玲玲咂舌:“有錢人家出手就是大方!我先謝謝你啦!”

他把裙子收好,莊朽又問:“你要去泰國?”

“是啊,去做手術,醫生醫院旅館都訂好啦。”玲玲半抬起眼睛看莊朽,“下次見面說不定你就認不出我啦。”

“我眼力還沒差到這個地步,不過要是你整了容……”

“整容就算了,那又是筆花費。”玲玲在床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摸著自己的臉皮說,”況且我這皮囊雖然比不上邵榕那臭小子,也還算有點姿色吧。”

莊朽附和著說:“是美的,漂亮。”

“哎,莊先生,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嘴這麼甜,怪不得邵榕這麼喜歡你,你肯定每天說好聽的,哄得他暈頭轉向。”

莊朽一笑而過,說道:“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要問邵榕的事?”

莊朽搖搖頭:“他的事就算了,我想問問你的事……為什麼想去泰國做手術,又為什麼愛上身上這身女裝。”

玲玲哎呦一聲,縮後了些打量莊朽:“怎麼呀?成心理醫生了?”

莊朽笑著,笑容充滿親和力,那眼神深沉,湖水一般,平和又冷靜,甚至帶著點暖意,仿佛能卸下人所有的防備,撫平所有的不安。玲玲看著他,氣氛忽然一點都不輕鬆了,卻又不沉重,只是變得適合討論一些更嚴肅的問題,以一種更認真,更深入的方式。

“曾經發生過一個愛情故事,後來這個故事結束了,但是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我也再不能夠是以前的我了……”玲玲按住自己的膝蓋,身子前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是為了愛情……穿上了女裝,想要變成女性?”

“不是的……”玲玲已經不再看莊朽了,他在看牆上的壁紙,壁紙上的一個黑點,瞳孔一樣的黑點,“我為了他穿上女裝,為了我自己想要變成女人。”

莊朽思索著他這番話的意思,還未得到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答案時,玲玲發問了:“你知道愛情吧?起碼,你愛過人吧?”

莊朽不點頭,不搖頭,沉默著不作任何回應。玲玲牽動嘴角,露出個慘兮兮的笑:“那就當你知道吧,我愛過一個人,可是很痛苦,是不會有結局的,你知道的那個人,就是害得邵榕住院的那個人。不怕你笑話,或許邵榕也告訴你了,他還在糾纏我,我也還放不下他。我沒有辦法了,我賣掉了酒吧,賣掉了房子,我把我所有的記憶,好的壞的,都賣掉了。我沒有辦法再作為李陵這個人活下去了,只要李陵還活著一天,我就還愛著羅翱翔一天。但是不行,這愛情沒有結果,已經失去了意義,不再是任何喜悅或者任何痛苦,它成了顆很醜很黑,結在我生命裡怎麼也摘不掉的果實……”

玲玲頓住了,他的眼睛紅了,眼裡的血絲更加明顯。莊朽依然靜默,他注視著玲玲的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仿佛要將他這個人看進自己心裡。

玲玲撐著頭,歪坐在沙發上,靠著扶手:“我只能殺掉李陵這個人,我只能變成另外一個人,變成另外一種人。這個嶄新的我和羅翱翔沒有任何過去,任何瓜葛,我要在我出生前將他徹底地剔除!他會和李陵一塊兒死,死在泰國。”

他惡狠狠地說,咬牙切齒,捏緊了拳頭,說完還不放鬆,死盯著一個地方,把嘴唇都咬破了。莊朽終於發聲:“就好像雙重人格,每個人格都不分享彼此的記憶。”

“就當是吧。”

“只是你做得更徹底,你選擇謀殺你自己,太壯烈了。”莊朽的言辭中不乏欽佩,他問玲玲,“你知道邵榕為什麼喜歡穿女裝嗎?”

“他從小就是這樣吧,或許是性別認知方面的障礙。”

莊朽聞言,笑出了聲,他換了個更愜意的坐姿,搖晃著腿說:“你知道我們的關係對吧?我還小的時候,我父親和一個女人出軌,被我母親發現了,她把那個女人打發回了老家,女人當時懷孕了,她本就體弱,生下孩子後身體沒調理好,後來病重,臨死前輾轉聯繫上了我父親,將孩子託付給他。這個孩子就是邵榕。父親去接他時處理了女人的後事,還帶回來了一封信,這封信後來到了我的手裡。

“信上說,女人覺得她作為母親是很不合格的,因為她是未婚生子,在民風保守的家鄉被人看輕,生下邵榕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對邵榕都很冷落,她月子還沒做完就開始找工作,邵榕稍大些會走路後她就把邵榕交給了自己的親戚撫養,跑去外地打工。一走就是好幾年,每半年才回家一次,一回家邵榕就特別黏她,總是哭著鬧著不肯讓她走。

“後來她的身體實在支撐不住,無奈之下返回老家,她的親戚告訴她,邵榕不知怎麼變了,常偷穿他們家女孩兒的衣服,還會偷拿大人的口紅玩。”

莊朽和玲玲四目相接,玲玲道:“你的意思是?”

莊朽道:“按照邵榕母親的意思,她覺得邵榕會愛上異裝,是因為缺少關愛。他唯有將自己變成一個異類,才能吸引來多一些的目光和愛。”

“這只是她的推測,或許是出於冷落邵榕的愧疚吧。”玲玲說,“但是這也無關緊要了,他現在已經成了你們大家眼裡的正常人了,這是好事吧,對吧。”

他拿起腳邊一雙高跟鞋:“你看,這些他都用不上了。”

莊朽點了點頭:”是的,是好事,我也很高興,他終於明白他不能夠一輩子靠別人的同情,憐憫和愛活下去,世上有些事他必須自己去面對,直接的面對,不能一味地逃避。比如我摔下樓梯,要是死了,他不可能再找到另外一個我來給他安慰,幫他處理後事……”話到此處,莊朽忽地哽咽,眼睛一閃,笑容放大,“或許會的,或許他能找到另外一個能做到這些的人,是我太高看我自己了。”

玲玲說:“就像母親看孩子似的,孩子長大了,終有一天會離開家,他對母親的愛會慢慢被對情人,對自己孩子的愛稀釋,這事無可避免。你照顧他太久,有點把自己當他媽了,是吧?”

莊朽抿起嘴唇,眼中閃現笑意:“哎,心理醫生啊。”

玲玲拍了下大腿,朗聲笑。但是莊朽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再笑不出來了,莊朽說:“可是我愛他,不是像母親愛護自己的孩子,不是像兄長愛護弟弟,我愛他。”

玲玲有些聽不懂了:“你……不太是像會把愛說出來的那種人。”

他隱約意識到之後的談話講會更加黑暗更加危險,他只能這麼說,眼角掃向緊閉的房門,有些想逃,可莊朽看住他,眼神將他定在了沙發上。他有雙溫柔如水般的眼睛,然而那水中卻反射出黑暗的光,盛滿了恐怖的意象。

蒼蠅,衰敗的花朵,冬季裡枯萎的樹梢,腐爛的屍體,潮濕隱蔽騷臭的街角,凝固的血漿,污泥,深淵,惡魔……

玲玲滿腦子只剩下這些,他不適地捂住胸口,試圖往陽光更溫暖的地方靠近過去,但陽光穿過了玻璃,經由穿衣鏡折射,幾經周轉再來到他身上,卻已經冷了。玲玲打了個哆嗦。

莊朽眼睛眨也不眨,一動不動地說:“我也想殺死我自己。”

玲玲試著開個玩笑調解氣氛:“那你也可以去泰國。”

莊朽沒笑:“邵榕十六歲的時候我們上床了。”

玲玲用力清嗓子:“你確定要和我說這些嗎??這事不合法吧?你別說了,我也不想聽了,就當你剛才那句是騙人的,我要走了。”

莊朽抬起了下巴,一絲輕蔑略過:“你很想聽吧,這種亂倫的噁心故事難道不吸引人嗎?”

玲玲有些生氣了,站起來提起行李箱說:“我可沒這種癖好,你真該找個心理醫生!”

“噁心的人幹噁心的事聽噁心的故事,這難道不恰當嗎?”

玲玲氣極,怒瞪著莊朽:“你說什麼??”

莊朽絲毫不怯,還在說:“後來我們經常上床,上床當然很快樂,是非常快樂的事情,但事後卻一點都不享受,邵榕缺乏道德感,他被寵壞了,我卻沒有。有時候我會想起來是他的出現害得我母親自殺,他是個殺人兇手,可他也是個脆弱,愛哭鼻子,走在外面會被人笑,被人欺負的可憐鬼。他就是這樣利用人的同情心……他就是這樣的……多聰明。”

玲玲站在門口,他走不動,怎麼也挪不開步子,倒不是莊朽的故事有多吸引人,他雙手發僵,開不了門,仿佛門一開,外頭的空氣鑽進來,這整間屋子都會被擊潰,他也會被擊得粉碎。

又或許,真應了莊朽所說的。

噁心的人幹噁心的事,聽噁心的故事,再恰當不過了。

莊朽望著玲玲,苦笑著:“他利用了我的還不夠,還去利用別人的,他得到的愛太多了,他可以挑挑揀揀,明天,我大概就會被他挑剩吧。”

“你說得這麼痛苦,那對你來說不正好是一種解脫嘛!”

“你就把我當成你的愛情故事的翻版吧。”

玲玲語塞,轉動眼珠,想辯解,又無從開口,找不出莊朽的錯來。

莊朽道,“你問我懂不懂得愛情,問我愛沒愛過人,我不懂愛情,畢竟全天下的愛情這麼多種,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都長成我所體驗過的這樣,所以我沒法回答你。但是要說愛一個人……我可以說很多,我可以告訴你我多想他離開我,多想他成功,多想他幸福,我知道他如果想做任何事,他都能做得很好,他能完美地成為所有人的焦點,但是愛哪有這麼寬容,這麼大方,愛是嫉妒,瘋狂,恨,幾乎是歇斯底里的一種情緒。越痛苦反而越能感受到愛,它當然不真實,它是最虛幻的感情,你必須把自己貶得非常非常低,把自己看得十足卑微才能感受得到,體會得到。真不懂是什麼人創造了這個字眼,愛這個字的存在一點意義也沒有,不是嗎?”

“就當是賤的同義詞吧。”玲玲說。

莊朽極其贊同:“說得太對了,我常常在家能看到一個幽靈,你別害怕,不是我們家鬧鬼,雖然邵榕小時候常常因為說看到我母親的鬼魂嚇得不敢一個人睡爬到我床上來。”

“你一說反而更可怕了。”

“你放心吧,我知道我看到的那個幽靈是誰。”莊朽指了下門口,“他現在就在門外面站著呢,他是另外一個我,單純地只是作為邵榕兄長的我。”

原來會從外面擊碎這整間屋子的東西真的存在,他真的就在外面。

玲玲從門邊移開,又坐下了,他歎氣,只好歎氣。

莊朽道:“或許有一天,這裡會變成泰國,他會來殺了我。”

“你又知道那一天到來時你不會反抗?”

“哈哈哈哈。”莊朽爆發出一長串笑聲,他開心地揉眼睛,笑出了眼淚,“我會反抗,然後他砍我一刀,砍不死,日子繼續耗著,過了一陣子他又來砍我一刀,痛是痛,但又享受,這就是所謂的真理吧。”

“什麼真理?哪有這種病態的真理,世上也有平凡又美的愛情。”玲玲反駁,“只是你我都未曾遇過,一葉障目,來日方長。”

莊朽說:“我一直認為人的出生就是為了感受死亡,現在發生了這樣一個插曲,這麼看來,人生好像也變得有趣了點。”

他的故事說完了,但玲玲卻沒法談任何聽後的感受,漫長的停頓讓他有了時間回味這整個故事,可越回味就越不是滋味,他難受得厲害,甚至開始反胃。他質問莊朽:“為什麼和我說你和邵榕的事?你覺得我能理解你是嗎?你們這是亂倫……我沒辦法理解,也理解不了!”

“不。”莊朽搖頭,“我不需要理解,之前就說過了吧,我剛才在門外看到你,以為是邵榕,後來發現是你,我就想把它說給你聽。”

玲玲靠在行李箱上看莊朽,說:“我確實沒法理解你,我覺得這是個很糟的故事,一切都不應該發生,是錯的,應該立即停止。”

莊朽看他,意味深長,那眼裡映出玲玲自己的形象來,歪斜無力,男扮女裝,他忽然自己領悟了,無奈地笑,又道:“可誰的人生又是應該發生的?是完全正確的?你真是挑對了傾訴物件,我沒資格批判你,沒資格瞧不起你,我們彼此彼此,誰都快活不下去了,可不都還賴活著。你不用像我一樣去變性,你可以試試催眠,試試失憶。莊朽,重新開始吧,重新開始。你太消極了,人出生可不光是為了赴死,還有許多事值得體會。”

莊朽垂下了頭,再沒說話,直到玲玲從邵榕的房間離開,他都還保持著垂頭坐在邵榕床上的姿勢。

太陽落山了,夕陽照著他,背光的角度,他只是一團頑固的黑影。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