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聽了我的建議後，沒說話，他站在路燈下看我，慢慢往後退，轉身走進了料理店裡。我跟著他進去，我還想拉著他再勸勸他，他脖子上有淤青，他現在連遮掩都不遮掩了，帶著這樣的傷痕來上班，店裡的人背地裡都在對他指指點點，他們傳很難聽的謠言，說讓人難以啟齒的故事，小五是知道的，可他不在意。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能不在意。他又回到了他的壽司吧台裡捏壽司，射燈照著他的瘀傷，客人們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我小聲和他說：“走吧，小五，走吧。”

小五不再看我了，他木著臉捏壽司，好像既聽不到我也看不見我。

他下班後于野來找他，他載他去吃宵夜，他車上有許多同伴，小五叫上我一起去了，這時已經是冬天了，外面很冷，半夜三更，于野他們說要去吃野餐，我覺得不對勁，看了看小五，他窩在座位裡，表情有些疲倦了。于野把車開到了郊外的樹林裡，他停好車，後座的人起哄，把小五推下了車，于野說：“你把衣服脫了。”

他給小五下指令，要他脫光了然後去他們剛才經過的加油站找一個值夜班的男人給他口交，他要那個男人射在他臉上，還要他拍下照片傳給他看。

我讓小五不要聽他的，我拉住他，不讓他走，我問于野為什麼要這樣對他，我不明白，于野不理我，小五也不理我，他脫掉了衣服褲子，于野的朋友哄笑說鞋子也要脫掉。他看了他們一眼，解開了鞋帶，他光著腳踩在樹葉上，冰冷的空氣已經讓他渾身發抖，可他沒有逃，他往加油站的方向走，我怕他出事，就跟著他，小五走到一半時開始不停打哆嗦，我拽他胳膊，他打開我，我想把他拖回去，我想給他穿衣服，他讓我別跟著他。他加快了步伐，好像是為了甩開我，竟然跑了起來，他一路跑進了加油站，找到了個值夜班的男人，他拉他去男廁所隔間，關上門就去脫他褲子，他跪下來舔他的陰莖，男人莫名其妙，卻很享受，小五告訴他：“你可以射在我臉上。”

男人激動地很快就射精了，小五跪在地上，精液順著他的鼻樑流下來，他擦了擦嘴角，讓男人給自己拍了張照，他好像腳有些麻了，站不起來了，男人好心地扶他起來，還給了他一件外套穿。小五胡亂用袖子抹了下臉，就去加油站外面給于野打電話，于野又對他提要求，他說要那個男的上小五，他要聽全程電話直播。我聽不下去了，我把小五的手機扔掉了地上，我拖著他走，他倔著不肯動，我這時才發現小五雖然瘦，力氣卻很大，我根本拖不動他，我罵他，說他犯賤，不要臉，小五只是默默聽著，我試著激怒他，罵得更厲害，更難聽，可他不生氣，我推搡他，朝他吐口水，他都不生氣，他裹緊了衣服站在寒風裡瑟瑟發抖，我知道我還有機會，他在猶豫，他還沒按照于野說的去找那個男人，我就還有機會帶他走。這時小五忽然問我：“你為什麼跟我來？”

我說：“我來帶你走，你是孬種，你沒勇氣離開他，沒勇氣走，我來帶你走。”

小五抬眼看我，他眼角發青，整個人像鬼。

“我能走的，可是他不行。”

“你這樣的賤人，他分分鐘鐘都能再找一個，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了，你跟我走！”

我掐小五，想掐醒他，我打他耳光，想打醒他，可他執迷不悟，他瘋了，被于野逼瘋了，他竟然轉過身要往加油站裡走，我沖過去一把抱住他，小五摔在了地上，我抓起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往地上撞，我難過的想哭，可我沒別的辦法了，我只有現在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才能阻止他犯賤，阻止他糟蹋自己，我只有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三天后我才知道，那晚，我沒能殺死小五，我和他被送進了醫院，我們在醫院裡醒來，他就躺在我隔壁的病床上，我們誰都不理誰，誰都不看誰，沒過幾天，于野來接他出院。小五傷得不重，腦袋上纏著繃帶的樣子有些可笑。他沒告我，也沒報警，當天下午我也出院了，這件事之後我不再嘗試阻止小五，不再嘗試謀殺小五，我按時去探望他，我在于野的工作室目睹過他和于野做愛，他們躺在巨大的畫布上，兩人抱著，小五的頭靠在于野的肩上，我聽到他對于野說：“我最近經常看到一個人。”

我知道他在說我。

他接著說：“那個人他現在就在那裡，在看我們。”

于野轉過頭，我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我，我藏得很好，或許他看到了吧，他抱緊了小五，轉回去親他的嘴角。他們把精液和汗水全部都留在了畫布上，于野用這塊畫布作畫，他讓小五解開繃帶給他看他的傷口，他畫小五的傷口，把那些縫針的痕跡畫成鯊魚的牙齒，他畫一條鯊魚在吃小五的頭，小五看著畫笑了，我躲在陰影裡哭了起來。

小五一直和于野提起我，說起我的時候他的話總是很多，這不知怎麼激怒了于野，一天晚上他和小五第一次吵架了，他往小五身上扔東西，罵他神經病，有妄想症，小五反常地回擊了，說于野才是不正常的那一個，兩人大打出手，小五把于野的半個工作室都給砸了，他搶了所有于野畫的他的畫，一把火燒了，于野大吼大叫，趁他救火的時候，小五跑了。我在角落裡目擊了這一切，我以為小五和于野完了，他徹底擺脫了他，他自由了，他想通了，他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了，可我還沒高興過半天，于野就找上了小五。他買了一大桶炸雞和許多零食去小五的地下室找他，我和小五說不能開門，他不聽我的，他從來不聽我的。他給于野開門了，他們在小五那張狹窄的木板床上做愛，我從沒見過于野這麼瘋狂，他壓著小五，抱著小五，親他身體的每一寸，他的樣子好像要哭，他一言不發，粗喘著在小五身體裡射精，可一次他還不過癮，又抓著小五幹了兩次，我差點以為那張木床要被他們幹塌了。事後小五坐在床邊吃炸雞，他狼吞虎嚥啃雞腿的時候，于野就躺在他身邊抽煙，他仰面看天花板，那低矮潮濕的灰色天花板，角落裡還有蜘蛛在結網。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撩弄著小五的後背，小五看我，我想說話，他看穿我的心思，食指壓在了嘴唇上，讓我噤聲。我捂住了嘴，垂下了頭，我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個加油站，想起小五在寒風裡對我說過的話，我從前聽得一頭霧水，但如今，仿佛是有些懂了。

我看著小五，他吃完了炸雞，吃得滿嘴油光，他在舔自己的手指，意猶未盡般貪婪。

稍晚一些的時候，于野和小五穿上厚實的大衣去了海邊。因為天冷，海邊人很少，一到海邊，小五跳進沙灘就跑到了大海前，傍晚的海浪有些大，小五站在水淺的地方用皮鞋踩水，他踩了兩下，接著又踩了兩下，非常有節奏，他斜眼瞅瞅于野，于野也加入了進來，他們有節奏地踩水，好像在跳踢踏舞，踢踢踏踏，劈劈啪啪，水花飛濺，弄濕了他們的褲子，他們的衣服，他們卻越跳越快，越舞越興奮，兩人都笑了起來，怪叫著在沙灘上手舞足蹈。

太陽落到了海天交接的地方，碩大的紅日慢慢沉入海水中。一時間，天地一片血紅。

小五和于野都跳累了，兩人齊齊摔在了海灘上。我走過去彎下腰看小五，看他的左眼，我看到他左眼裡的光芒，那光太刺眼，我的眼睛被刺痛，我跪在他身邊，抓著他的衣領痛哭，我忍不住那些眼淚，好像它們不屬於我，不聽我的指令。

小五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說：“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他一直來看我……他就是我。”

我哭得更大聲，更放肆，可沒人能聽到，我漸漸看不清小五的臉了，我抓緊他，我還是想帶他走，想帶他去海裡，想帶他去天邊，我想把他受過的傷都帶走，我是他的懦弱，是他的恐懼，是被他從身體裡剖離出來的膽怯，他把他所有眼淚都交給了我保管。

我的眼淚是他的。

我聽到于野說：“走吧，小五，我們走吧。”

他們要走了，我突然緊張害怕了起來，我摸索著吻了吻小五的左眼。我隱隱有種預感，我想我以後都不會再見到小五了，我那個被人遺棄的小五，那個一隻眼睛像人，一隻眼睛像動物，那個以後註定會什麼都看不到的小五，那個貪心狡猾的小五。

他和于野從地上爬起來踩著水，踢著水，往遠處走。

天黑了，我漸漸看不清他們。

我被小五留在了沙灘上，我的淚也流乾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