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案 食人山谷
人這東西說不定什麼時候死去。人的生命要比你想的遠為脆弱。
——《舞舞舞》
1
很難得,我們清閒了將近一個禮拜。
按理說,每年的年底都是最忙的時候。作為省廳的法醫部門,不僅要接受公安部的各項考核、盲測,還要組織對省內各市、縣級公安機關法醫部門的考核、評比。
而這一年的考核評比工作,更為密集。不過密集得很好,都集中在了我們離開的這幾天時間裡。師父率領著其他的法醫,替我們完成了今年的全部考核、評比任務。
所以,在我們重新回到廳裡的時候,就迎來了難得的空閒期。
因為寶嫂的變故,我們勘查組幾個人,同時獲得了為期五天的年休假。雖說是年休假,但誰也沒有心情跑出去旅遊,大家默默地排起班,輪流幫助大寶照顧著寶嫂。
陳詩羽肩上的任務是最重的,因為勘查組裡只有她一個女同志,照顧起女病人最為方便,加之她主動請纓,所以大多數值班都交給了陳詩羽。
平時不照顧就算了,真的照顧上了寶嫂,我們的心情也更加沉重。
我、林濤和韓亮,主要是給大寶打打下手、陪陪大寶。然而這些工作都成了其次,主要的內容,都成了看「虐心劇」。
大寶幾乎每日都以淚洗面,坐在寶嫂的床側,握著她蒼白的手,默默地流淚。不管我們如何開導、安慰,他都一直如此坐著、如此握著、如此哭著。
林濤和韓亮都不能理解大寶為何如此痴情,不能理解為何一個活潑、樂觀的人,會突然就如此低沉。事情未必就會那麼糟糕啊!
只有我,知道大寶的身世,才能理解他的痛苦、徬徨,甚至是內疚。
而獨自值班的陳詩羽,不會受到大寶情緒的影響,所以顯得較為坦然。我們四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對我們的惆悵很是無語,也感到莫名其妙。
「你們要再這樣,我可就退出勘查組了,真受不了你們,還是男人呢。」陳詩羽說,「不要那麼悲觀好不好?你們怎麼就知道寶嫂不會恢復?我值班的時候好幾次都看到她動手指了,我覺得她離恢復不遠了。」
她的激將,她的鼓勵,似乎並不起什麼作用,三個大男人依舊默默無語。林濤和韓亮是被大寶白天的情緒籠罩,而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果寶嫂醒了,他倆會怎樣?如果醒不了,大寶又會怎樣?
還是那句話,我知道大寶的身世,甚至猜出了大寶的內疚,猜出了大寶為何那麼堅決地斷定寶嫂的受傷時間。所以,我才格外地擔憂。
「真是受不了!你們能說句話嗎?」陳詩羽對著瓶口喝了口啤酒,說,「別在這兒磨磨嘰嘰好嗎?你們真這樣,我還真的得和你們分開工作一段時間。不然真得被你們帶成『娘炮』了。」
「這和『娘炮』有什麼關係?」顏值最高的林濤最怕別人說他娘炮,「再說了,你本來就是娘們兒。」
陳詩羽白了林濤一眼,繼續喝酒。
「今天是光棍兒節,我得祝你們三個節日快樂。」我試著活躍氣氛,然而並沒有任何效果。
大家無精打采地碰杯後,繼續垂頭喪氣。
我覺得有些尷尬,從口袋拿出手機準備看看微博。
手機剛從口袋裡拿出來,屏幕就亮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密集的振動。
「師父?」我叫了一聲。
三個人立即抬起頭來,豎起耳朵聽。
「又是湖東?湖東最近怎麼了?」我複述著師父的話,說給他們三個人聽,「隱蔽的山谷?什麼?死了五個?天哪!什麼原因?不知道?村民們看著五個人一個一個跌落山谷?沒人敢去救?什麼世道啊這是!食人山谷?食人?怎麼可能?好吧!我們馬上出發!」
掛斷了電話,我看了看表,說:「現在不到7點鐘,估計趕到現場也是深夜了。林濤你打個電話給大寶,告訴他我們有任務。小羽毛你喝酒了,按理說不能出任務了。」
「那有什麼關係,一瓶啤酒而已!」陳詩羽跳了起來,「在路上就解酒了!」
「那也不行,這是紀律。」我堅持。
「大寶說寶嫂最近很穩定,所以他也要跟著我們去。」林濤在一旁打完電話說。
「也好!這麼多屍體,我怕人手不夠。」我說,「那小羽毛就替大寶照顧好寶嫂吧!這是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陳詩羽沮喪地低下頭。
「你和老秦在一起工作時間長了,也學會了烏鴉嘴啊。」韓亮拍了拍陳詩羽的後腦勺,「剛說要和我們分開,馬上就應驗了。」
「哼!分就分!下次我也不跟了,你們也別跟我!」陳詩羽說。
十分鐘後,我們車上的陳詩羽換成了大寶。大寶在反覆囑咐過陳詩羽後,坐到了勘查車的後排。
「出勘現場,不長痔瘡!」林濤坐在副駕駛上,扭頭對著大寶擺出了大寶的招牌姿勢。
大寶忍俊不禁。
「對了!笑一個!」林濤摸了摸大寶的腦袋,「樂觀向上,是一切幸福生活的必要條件!把事情往好處想!」
大寶堅定地點了點頭。
大寶的這一笑,讓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起來,大家一路說著笑著,韓亮把車開得風馳電掣般。時間比想像中過得要快,或者說,我們比想像中到得要遲。雖然我們在預計的9點鐘趕到了湖東縣城,但是接下來的路比想像中要難走得多,要長得多。
大路慢慢變成了小路,然後變成了羊腸小道,最後變成了盤山小道。加上周圍漆黑的環境,這簡直就是對韓亮駕駛技術的極大考驗。
若不是有當地的前車帶路,我想,就連韓亮這種人工GPS也一樣會在這茫茫大山裡迷路。
車子在不斷搖晃中前進,不停地顛簸,不停地轉彎,讓我們想打個盹都不能。就這樣,強忍著睏倦與不適,我們在光棍兒節即將過去的時候,停在了一座山腳下。
在前車引路的楊少文大隊長跳下車來,和我們握手。
「楊大隊你最近不太順利啊。」我笑著說。
「別提了。」楊大隊撓了撓後腦勺,說,「你們走了,我們也沒閒著,一方面我們也加入了系列專案的偵辦工作,另一方面,我們其實又發生了兩起故意傷害致死案件。」
「故意傷害,還致死?」我說。
「命案必破」工作中,故意傷害致死也歸入其中。雖然比起需要偵查的故意殺人案來,要容易許多,但是證據收集、案卷製作等工作一點兒也不比故意殺人案來得簡單。像湖東這樣只有幾十萬人口的小縣,正常情況下,一年也就幾起命案。最近這一個禮拜,不僅發生了駭人聽聞的祖孫兩人死亡案,還發生了跨省系列大案中的一起,而且還發生了兩起故意傷害案。毫不誇張地說,湖東縣公安局的刑警,這一個禮拜的時間,幾乎做了平時半年的工作。
走近了,在勘查燈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楊大隊腫腫的眼袋。
「這一段時間,我真是心力交瘁,真是心力交瘁啊!」楊大隊自嘲地說。
「可以想像。」大寶說。
「要不然,你還是去九華山上拜一拜吧。」我開玩笑地地說。
「你還真別說。」楊大隊當真地說,「這案子完事兒,我還真得上山一趟。」
「死了這麼多人,社會影響不小吧。」我環顧四周,今天月黑風高,看不了多遠。
「你說呢。」楊大隊說,「電話都被記者打爆了。不過,好在交通不便,沒幾個記者願意摸黑進山。」
「怎麼周圍都沒人啊?」林濤抱著肩膀,挨著韓亮站著說。
周圍除了橫七豎八地停著十幾輛警車,確實看不到有人,完全不像一個案件現場的樣子。
「哦,這裡不是現場,這裡不過是最近的、可以停車的地方。」說完,楊大隊伸手指了指遠方。
沒有月光,只能隱約看到我們的面前有一座小山的輪廓,小山的頂上,彷彿可以看到人頭攢動。
「現場就在這座小山後面,我們的人都在山頂了,沒有路,摩托車都上不去,只能靠走了。」楊大隊捲了卷褲腿,說,「出發吧。」
「還要爬山?」我和林濤異口同聲。
作為山裡人的楊大隊,這種小山對他來說,也就是個小土坡而已,沒有任何難度。而對疏於鍛鍊的我來說,這可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大山,在這種又累又困又餓的狀態下爬上這座山丘,實在是一種挑戰。對林濤來說,麻煩的倒不是體力,而是魄力。一座沒有路的山,太恐怖了。
「沒事的,我帶路。」楊大隊沒意識到我們的苦衷。林海法醫也跟我們打了招呼。他身邊跟著一位楊大隊臨時借調來的法醫助手,看來這次的案子的確沒少讓楊大隊費心。雖然距離初次見面剛過去不久,但林海的臉上已經少了幾分自負,多了幾分冷靜。當然,也可能是這幽深的山林襯托的緣故。
「這山裡不會有什麼東西吧?」大寶問。林濤在一旁打了個寒戰。
「不會,快入冬了,哪兒有什麼東西。」楊大隊還是沒意識到大寶的調侃,認真地回答,「最多就是野豬,有也被我們這麼多人嚇跑了。」
大寶哈哈一笑,和楊大隊領頭出發。
楊大隊和林海一前一後,用勘查燈照路。這樣的山路,不照還罷了,一照反而更顯得陰森恐怖。灌木被照成了翠綠色,隨著燈光的晃動,這種翠綠彷彿也在晃動,彷彿周圍的樹木都在和我們一起移動。
我已經很累了,有一個麻煩的林濤始終拽著我的衣角,我更是疲憊不堪。好不容易,我們都登上了山頂。
山頂上,幾個村民正在議論,幾個民警正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團團轉,還有兩個消防隊員,斜挎著繩子,坐在石頭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現場在哪兒?」我問。
「下面。」楊大隊指了指山坡下方。
山坡還是比較陡峭的,至少想憑一己之力攀登上來比較難。即便是照射能力很強的勘查燈,往山坡下方照射下去,光線也很快就被無邊的黑暗吞沒了。
「那還等什麼?下去啊!」我說,「把繩子給我。」
消防隊員茫然地看著我。
「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轄區派出所的鮑所長說,「我們一個民警差點兒因此喪命。」
「快說說是什麼情況。」我有些不解。
楊大隊說:「目前的調查情況是這樣的。本村的村民幾乎都是靠山吃山的,以前都是獵戶,後來槍支管理加強以後,大部分村民就靠著種茶為生。但也有部分村民掌握造槍的技巧,所以也私自造了一些槍,因為做工精美,還有私自販賣槍支的情況。周邊地區都知道,抗戰時期的『漢陽造』,和平時期的『湖東造』,那都是有了名的自制槍支。我們每年都會破獲一些自制、販賣槍支的
案件。」
我見楊大隊要跑題,急忙把話鋒扭轉過來:「和槍有什麼關係?」
「哦,我的意思就是說,這裡的村民還經常用自制的槍支上山打獵。」楊大隊說,「最先失蹤的村民叫房塔先,50歲了,打獵達人,也因為自制槍支被我們拘留過。但是可能打獵上癮吧,他還是經常打獵。據說,他今早7點就離家了,去打獵。」
「一個人嗎?」我問。
「那就誰也不知道了。」楊大隊說,「他一般都是在中午時分就回來,乾糧都沒帶。到中午的時候,他老婆杜鵑見他還沒有回來,就打他的手機。」
「這山裡有信號?」我拿出手機看了看,很意外,信號居然是滿格。
楊大隊點點頭,說:「結果手機一直無人接聽,所以杜鵑很擔憂,約上幾戶親戚鄰居就進山裡找。大約在下午4點的時候,就在這山頂上,找到了房塔先的槍。然後順著山坡往下看,就看到彷彿有一個人的腿。」
「看來是失足落入山谷摔死了?」大寶問。
楊大隊說:「村民們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因為山坡比較陡,杜鵑是根本不可能下得去的,所以是她的兒子房三門先下了坡子。在下到一半的時候,房三門突然腳一滑,也滾落了山谷。當時山頂的村民就一個勁兒地喊,可是房三門在滾落停止後,就再沒動彈過一下。」
「死了?」我驚愕地問道。
「不知道。」楊大隊搖搖頭,說,「情急之下,房塔先的兩個弟弟,房塔南和房塔北相互攙扶往下爬,似乎也是在房三門跌落的地方突然失足,然後跌落,跌落後也沒有再動彈。」
「這就奇怪了。」我說,「畢竟不是自由落體,這種坡度滾落,也不至於立即喪生啊。就算是被硬物磕傷了腦袋,瞬間喪失意識,也會很快恢復啊。而且,也不至於那麼巧,都在一個地方失足,都被撞到了腦袋啊。」
「邪門就邪門在這裡。」楊大隊說,「當山頂的村民不知所措的時候,來了一個強壯的小夥子,叫房玄門,是房塔先、房塔南和房塔北的堂侄子。這個小夥子天天都在山裡打山貨,那身體可是非常的棒,攀岩什麼的都不在話下,這種小土坡更是不算啥了。他也是跟著大傢伙兒一起找房塔先的,此時正好走到了這個山頂。聽說自己的幾個堂叔伯和自小交好的堂弟一起掉下去了,頓時就急了,順著山坡就往下爬。」
「結果也是在同一地方失足,然後直接喪失意識?」大寶說。
楊大隊點了點頭,說:「這一來,就等於掉下去了五個人。村民們一時就炸開了鍋,說這就是傳說中的食人山谷。」
說完,林濤往我身後挪了挪。
「傳說?」我問。
「八百年前的傳說了。」楊大隊說,「我從小就聽著這個傳說長大。說是有一個山谷,可以吃人什麼的。但從來也沒聽說過誰被吃掉。」
「現在不是吃人了嗎?」大寶說。
「也就是說,現在還沒有人能下去探一探是什麼情況?」我問。
「我們的派出所民警到達現場後,也採取了措施。」鮑所長說,「當時一個年輕民警,也是山里長大的,就急吼吼地準備下去看看怎麼回事。好在跟著一起去的副所長比較有經驗,等消防隊員來了以後,就讓他和一個消防隊員腰間拴了繩子,一前一後往下爬。民警是先下去的,在爬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就滑落了。而在上方的消防隊員則好得很,很快就拉住繩子把民警拉了上來。」
我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拉上來以後,這個民警就翻著白眼,消防隊員給他做了心外按壓,他很快就。恢復了意識。」鮑所長接著說,「我們問他怎麼回事,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跌落,為什麼會突然喪失意識。」
「這……這山谷真的會吃人?」林濤顫抖著說。他聽完這駭人聽聞的故事,對食人山谷這回事,深信不疑。
「別那麼迷信。」我笑著說,「哪裡會有什麼吃人的山谷。據我分析,很有可能是山坡下方積聚了些有毒的氣體,這些氣體因為比空氣重,所以沉積在下方。你們諮詢過附近的醫生或者村民,會有什麼有毒氣體的可能嗎?」
「問了,沒人知道。」楊大隊說,「我們也考慮了這個問題,消防隊正在調氧氣罐和防毒面具。」
「沒關係。」我一邊說,一邊蹲下來,打開勘查箱,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像豬嘴一樣的東西,說,「這是我們最近新買的防毒面具。口鼻周圍都可以完全封閉,只從下方的通氣孔裡進出氣,而通氣孔上方都是一些高分子吸附材料,可以完全吸附大部分有毒氣體,戴上這個,就安全了。現在,誰下去?」
「反正你不能下去。」大寶說,「一來,你是我們勘查組組長,不能冒險。二來,你那體重,嘖嘖,上次你下崖,我們都拽不動你。」
「去你的。」我拍了一下大寶的腦袋,轉眼看向林濤。
「我不去。」林濤抱著肩膀不假思索地說。
「我去吧。」大寶從我手上拿過防毒面具,戴好,做了測試,然後豎起兩個手指。
消防隊員在大寶腰間繫了長繩,把大寶一點點地往山坡下放。
所有的民警都用勘查燈為大寶照明。十幾盞強光燈把大寶爬行的路線照得雪亮。
在我那不祥的預感到來的同時,我們手中的繩子突然一沉,大寶彷彿懸在了半空。
「快!快拉!」我一邊瘋狂地拉繩子,一邊歇斯底里地大叫。
大寶平時的樣子,躺在病榻上的寶嫂,這一幕一幕飛快地在我的腦海裡閃現。我清楚地知道,我們不能沒有大寶,勘查組不能沒有大寶,寶嫂不能沒有大寶,大寶絕對不能出事。
很快,大寶被拉上了山頂。我迅速摘除了他的面具,見他牙關緊咬,彷彿沒有了呼吸。我渾身顫抖著伏在他的胸膛聽了聽,心跳依舊。
我趕緊對他進行胸外按壓,喊道:「我錯了!我不該貿然讓你下去!快醒過來!」
話音未落,大寶醒了過來:「怎麼了這是?突然就斷了片兒,和喝醉了一樣。」
我癱坐在地上,渾身無力。
林濤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沒事吧。」
「沒事。」大寶坐起身來,拿過身邊的防毒面具,說,「真是邪了門了!顯然不是有毒氣體在作祟,那會是什麼?」
「真的是會吃人的山谷嗎?」林濤複述了一遍。
我因為受驚過度,都無法站起,更別提反駁林濤了。再說了,現在的我根本就沒有任何理由和依據來反駁林濤。我似乎對這個傳說,也有了一絲相信。
「有望遠鏡嗎?」身邊的韓亮突然發聲。
「哦,有的,還是紅外的。」一名消防隊員在背包中翻出了一個漂亮的望遠鏡。
韓亮接過望遠鏡,朝四周看去。
良久,韓亮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怎麼回事?」我終於可以勉強站起。
「這裡,應該就是二氧化碳湖了。」韓亮慢慢地說道。
「二氧化碳湖?」林濤顯然聞所未聞。
「對,就是二氧化碳沉積在一個封閉而低下的空間,形成了一片看不見的湖泊。」韓亮說,「二氧化碳比氧氣重,一般都會位於低下的位置。但由於空氣的流通,也不至於集中沉積在某一位置。現場的環境,我剛才用望遠鏡觀察了,四面環山,還都是小山丘。這樣的地形,加之晴朗過久,沒有空氣流通,就會在山丘圍起的中央山窪裡,形成一片高濃度的二氧化碳湖,就像湖水一樣,只是看不到罷了。」
「真不愧是活百度啊。」我嘆道,「每次人下到一個位置,就會立即失去意識,就像是落水了一樣,那個位置,就是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
「二氧化碳能致命?」林濤說。
「當然可以!」我說,「二氧化碳瀦留,就是導致窒息的原因啊。」
雖然我沒有聽說過二氧化碳湖的說法,但是我知道高濃度的二氧化碳也是很危險的。
「可是……可是,」林濤努力地組織語盲,「我們就是憋氣不呼吸,也能支撐兩分鐘吧!為什麼人一進入那個什麼二氧化碳湖,就會立即失去意識?」
我說:「你說的那只是暫時缺氧,而體內二氧化碳濃度並不會增高。二氧化碳不能算有毒氣體,但是確實可以致命,也有二氧化碳中毒的說法。在正常情況下,人體呼出的氣體中二氧化碳含量只有4.2%,血液二氧化碳的分壓高於肺泡中二氧化碳的分壓,因此,血液中的二氧化碳能瀰散於肺泡。但是,如果環境中的二氧化碳濃度增加,則肺泡內的二氧化碳濃度也增加,pH值發生變化,由此刺激呼吸中樞,最終導致呼吸中樞麻痺,使機體發生缺氧窒息。低濃度二氧化碳對呼吸中樞有興奮作用,高濃度二氧化碳對中樞神經系統有麻醉作用,常伴有空氣中氧含量降低所致缺氧血症,同時還能抑制呼吸,導致一系列中樞神經症狀。"
「二氧化碳也會這麼危險?」林濤仍是懷疑。
「危險的,是高濃度的二氧化碳。」我說,「突然進入高濃度二氧化碳環境中,大多數人可在幾秒鐘內,因呼吸中樞麻痺,突然倒地死亡。部分人可先感到頭暈、心悸,迅速出現譫妄(譫妄,由高熱、中毒以及其他疾患引起意識模糊、短時間內精神錯亂的症狀,如說胡話、不認識熟人等)、驚厥、昏迷。如不及時脫離現場、搶救,容易發生危險;如迅速脫離險境,病人可立刻清醒。若拖延一段時間,病情繼續加重,會出現昏迷、發紺、嘔吐、咳白色或血性泡沫痰、大小便失禁、抽搐、四肢強直。查體可發現角膜反射和壓眶反射消失、雙側病理征陽性等。教科書上是這樣寫的。」
「也就是說,我和那個民警沒在幾秒鐘之內死亡,全靠運氣?」大寶自嘲地笑笑。
「也不是這樣,你們一失重,我們就立即讓你們脫離了高濃度二氧化碳的環境了,這一般是不會有事的。」我說,「不過你剛才確實身處險境,這全怪我。我完全沒有想到二氧化碳湖這一情況,以為你帶了能夠防毒的面具,就沒關係了。其實這種防毒的面具是不可能吸附二氧化碳並產生氧氣的。」
「這個不怪你,若不是大寶身處險境,若不是你之前懷疑是有害氣體作祟,我也想不到二氧化碳湖這回事。」韓亮安慰我道,「二氧化碳湖本來就是一種極其罕見的情況,是在特殊的環境下形成的。要在空氣流通不暢、山窪封閉、無風陰雨等條件同時具備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形成這種『吃人』的二氧化碳湖。」
「我明白了。」我說,「這裡光照不足,植物消耗氧氣,產生二氧化碳,四周又都是陡坡,空氣無法流通,慢慢地就會在山坡下部聚積高濃度的二氧化碳了。其實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在現場勘查的時候曾經遇到過。我實習的時候,遇見過最險的兩次事故。第一次,是我的帶教老師在勘查現場的時候,發現現場洗衣機上有個假髮,以為凶手是光頭,把假髮丟在了現場,就準備去提取。沒想到走到旁邊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假髮,而是躲在洗衣機和牆壁夾縫中的凶手。凶手拿著刀站了起來,看我們都穿著警服,他說『我投降,我投降』。我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如果凶手已成亡命之徒,手無寸鐵的現場勘查人員都有可能遭殃。第二次,就是二氧化碳中毒事件。我的帶教老師在勘查一個位於下水道的現場時,在沿著下水道下去的過程中,突然失去意識,好在周圍有很多人,大家憋著氣把他拉了上來,搶救一番才緩過神來。」
「你以前也遇到過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韓亮問。
我點點頭,說:「那次令我印象深刻。但我一直以為,能夠積聚高濃度的二氧化碳的,肯定是像下水道這種密不透風的地方,完全沒有想到這種開闊的曠野,也會出現二氧化碳湖。」
「那現在怎麼辦?」大寶問。
我說:「唯一的辦法就是等消防隊把氧氣面罩帶來。」
「那下面的五個人,是不是已經沒救了?」一個村民哭喪著臉問道。
我嘆了口氣,說:「節哀吧。他們在那種高濃度二氧化碳環境裡,是熬不過一分鐘的。」
說話間,三四名消防隊員馱著幾副沉重的帶氧氣罐的防毒面具爬到了山頂。
領頭的一個中尉說:「消防車開不上來,只能靠人工,所以慢了點兒。」
楊大隊點點頭,說:「辛苦你們了,現在我們派幾個人下去吧。」
「我去。」大寶說。
「別!」我立即制止了他,說,「你還虛弱,還是我下吧。」
「都別拉了。」中尉指了指身後的幾名消防戰士,說,「這種事情,我們比你們有經驗,我們幾個下去就可以了。」
說完,他們就開始往身上掛氧氣瓶。
我感激地點點頭。消防部隊,這是一支偉大的部隊,火災、爆炸、地震、泥石流……不管多麼危險,他們都要逆向前進。作為和平年代犧牲最多的隊伍,他們用自己的鮮血在保護著人民。
消防戰士們穿戴完畢後,我要求他們務必反覆檢查密封裝置和氧氣供輸裝置。在確定沒有問題後,四名消防隊員腰拴保險繩、身背氧氣瓶開始朝這個「吃人」的山谷進發。
我們其他人更是加大力度為他們照明。
懷著忐忑的心情,終於看到幾名消防戰士平安下到了大寶失足的位置,仍然沒有什麼問題。
「看來韓亮的推斷是完全正確的。」我高興地說道,心裡琢磨著怎麼取證並保存證據。
「下面的同志,你們可以找到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嗎?」我一邊扯著嗓子喊,一邊讓林濤舉起攝像機準備拍攝。
中尉很聰明,簡單思考以後,重重地點了幾下頭,然後向上攀登。
攀登到大寶失足的位置附近後,中尉一手抓住繩子,一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點著了。
中尉舉著打火機往下爬行,不一會兒,打火機熄滅了。中尉重新往上爬了一截,再次點燃打火機,然後俯身把打火機往下放,很快打火機又熄滅了。
中尉在打火機熄滅的地方插了一塊反光板,反光板在山頂諸多勘查燈的照射下,閃閃發亮。中尉指了指反光板,做了個手勢。
我知道中尉找到了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林濤也完成了攝像。證據確鑿!
找到湖面後,中尉繼續下行,很快就到達幾具屍體所在的位置。說起膽子大,消防隊員也算得上。在亡人災害現場,消防隊員經常會發現屍體並需要抬出屍體。所以在法醫和刑警之後,消防員也是一個不怕屍體的警種。
幾名消防隊員身上已經掛著沉重的氧氣瓶,此時,還要在這種陡坡上運送更加沉重的屍體,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中尉知會隊員們在屍體上先捆上繩索,然後用簡易擔架襯墊,與山頂上的人們合力把屍體一點兒一點兒往上運。
在屍體高過了反光板之後,山頂上的幾名消防隊員又往山下運動,在二氧化碳湖面以上進行接應。我們見狀,也不閒著,戴上手套,幫助消防隊員一起把屍體一具一具拉上了山頂。
五具屍體的運送工作,整整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才全部完成。
在中尉和幾名消防隊員摘下面罩以後,我們發現他們早已被汗水浸透。
「那這裡就交給你們了,五名受害人已經全都死亡了。」中尉遺憾地說道。
我點了點頭。
在運送屍體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五名死者的屍僵已經全部產生了,由此判斷,他們已經死亡十二小時左右了。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此時已經等候在山頂,並開始著手把屍體抬到山腳下的停車場。
「你們還要驗屍嗎?」一名村民怯怯地問。他是村主任,代表村民來和我們談話。
「所有非正常死亡,都是要經過屍表檢驗的。」我說。
「可是,他們幾個人,都是我們眼睜睜看著掉下去的。」村主任說,「還是不要驗屍了吧,我怕他們家人受不了。」
山裡人還是比較保守的,屍體解剖這種事情,想都不敢想。
「那可不行。」我堅決地說,「我們必須要按照程序來辦事。這樣吧,既然案情比較明朗,我們只做屍表檢驗,看一看屍體是不是存在窒息徵象。最多,哦,我是說最多就抽一管心血。」
村主任低頭思考了一會兒,說:「那好吧,麻煩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