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靈河鎮的老房子(四)
蕭扶邊走邊吃炸雞排,走到公交站看公交站牌。上次和桃夭去汽車站,他現在已經知道那三個字怎麼寫,目光溜了一遍,在中間的位置找到了汽車站——唔,2號線。
正等著車,2路車就開了過來,蕭扶吃完最後一塊雞排便要往車上走,旁邊一位老太太塑料袋被勾破,西紅柿滾了一地。蕭扶看了看車子,再看了看老太太身上淺淺的光芒,蹲了下來。
撿完亂滾的西紅柿,蕭扶一個個在衣服上蹭乾淨了才遞過去,老太太慈祥笑了笑:「謝謝你啊,小伙子。來,這個給你。」她從菜籃子裡取出一個蘋果。
蕭扶樂滋滋地接過蘋果,目送老人在下一趟車離開。
這個時間點已經過了高峰期,公交站裡正好沒其他人。蕭扶坐在長椅上,等著下一趟車,遠遠看到一個紅閃閃的2開過來,還沒站起來,面前忽然一大片陰影籠罩下來。
他抬起頭,一大塊頭低頭看他:「先生,我們家小姐要見你。」
辛平君目光在蕭扶臉上轉了一圈。
嘖,長得不錯,就是太寒磣了。
她那天在路上看到蕭扶,回到酒店就忘了。結果多年前的好友,後來因為都喜歡沈知初而鬧崩的情敵大晚上打電話給她,哭著跟她道歉,不該和她搶男人。
辛平君翻了個白眼,小賤人,有這覺悟早幹嘛去了?當初下絆子的時候可沒見有半分猶豫。
情敵抽泣:「平君,我現在是看透了,早知道是這樣,我打死也不為了沈八爺和你鬧掰。」
辛平君冷冷的:「哦。」
情敵抹淚:「嚶嚶嚶,知道那件事,人家的心都冷了。我就說為什麼明明平君你家世好,長得美,學歷高,性格好,樣樣都強,可是八爺還是看不上你……呸呸,人家不會說話,平君你別介意啊……」
辛平君隔夜飯都差點給她吐出來,但心裡一緊,明知是給她下套,還是忍不住問:「那件事?什麼事?」她一遇到沈知初的事情就亂了套,怎麼也改不了。
情敵驚訝地「啊」了一聲:「難道你不知道嗎?早知道你不知道,我就不跟你講這些了……」
辛平君咬牙:「我、問、你、什、麼、事。」
情敵深諳落井下石像做菜,火候不能太過,要不然得焦,傷敵不成光自損八百可不好。她捏著腔調說:「平君呀,你說你長那麼大的胸,都白長了,人家八爺喜歡的是平胸,還帶把的。我最近聽說,八爺為了一個男人跑到臨州的窮鄉僻壤,但那男人後來跟了晏大少,八爺為情所傷離開了。」
辛平君氣得摔了電話。她是知道小賤人雖然人討厭,卻不至於拿這種事騙她,況且對方的傷心也不似作假,最多就是要拉個人陪她一起下水。辛平君冷靜下來,還是派人仔細調查了沈知初回南方的行程,先是西陵城,再是臨州清水村——那帶著隻狐狸名叫桃夭的男人去哪,沈八爺就跟去哪——這要不是看上那個男人就有鬼了,難道會是看上一隻狐狸嗎!?
她又惱又氣,就算再喜歡,也不能為了沈知初去變性。
她恨恨地把枕頭砸到牆上,深吸一口氣,滿胸腔的怒火把心臟都快燒成灰了,疼得她眼淚一把一把往下掉。
這麼多年,沈知初竟然任由她傻傻地毫無尊嚴地跟在身後,喜歡男人也不告訴她。她為了他忍了多少嘲笑,拉下了多少臉皮?
結果,竟然是這樣。
她是從未想過,追著沈知初跑的男男女女何其之多,在他眼裡,辛平君和其他人也沒有什麼差別,全無知會一聲的必要。
辛平君呵呵冷笑。
喜歡男人?
他不是喜歡男人嗎?她也要他嘗嘗被欺騙被揉碎一顆心的痛苦。
不期然,腦海裡閃過街邊的少年。
蕭扶的消息太好查了,因為在警局備了案,不多時便得到了消息,又在東區守株待兔等了兩天,終於把人給逮住。
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鬼,無父無母,智商還有點問題,除了長得好看點,就和街頭那些扒垃圾的流浪漢沒什麼區別。
辛平君嫌棄地看了一眼蕭扶蹭得全是灰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要不是不得已,她真不想和這種人說話。
「喂,你幫我辦一件事,事成之後我給你一百萬。」
蕭扶不喜歡這個女人,心裡認定她一定不是好人,因為她身上沒有一點兒陽氣。但是他喜歡錢啊啊啊,就算是再不喜歡一個人類,錢錢也是無辜的,它們在出生時完全不知道會落到什麼人手裡,他不能將人和妖的仇恨發洩在錢身上,那樣真是太自私了。
蕭扶眼睛亮得在發光,彷彿看到烤雞繞著他飛,什麼恩人,什麼靈河鎮,統統被他拋之腦後。
辛平君一見他聽到錢就兩眼發光,更是鄙夷。窮人就是窮人,再怎麼傻都知道貪財。
「你幫我去勾引這個人。」辛平君將沈知初的照片擺在桌上,「成功之後就甩了他。我先給你五十萬的支票,另外一半等完事後我再給你。」
蕭扶瞪大眼。咦?這個人不是陽氣嗎?
辛平君把支票甩給他,這張照片她也不想要了,隨意就扔在這。「後面的事,我助理會替你安排。要是讓我發現你耍花樣,別怪我不客氣。」她拎起包,輕蔑地瞥了眼蕭扶,踩著細跟走了。
蕭扶不知道支票是什麼,但知道那就是烤雞,小心地折了兩折收起來,然後捏著沈知初的照片看。
過了兩分鐘,外面進來一個穿西服的中年男人,態度冷淡地讓蕭扶跟他走。
蕭扶被帶到青州城市區的一家私人會所,從外觀看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小樓,進去了才知道別有洞天。這家會所不是全城最大,卻是聚集權貴最多的地方。
青州城作為京城腳下的第一大城,平日裡除了號召大家植樹造林為京城遮擋風沙吸霧霾,私底下也兢兢業業地為京城豪貴豐富娛樂生活,畢竟京城裡多少雙眼睛盯著呢,走到哪裡幹什麼都不方便。
青州會所重視私密性,遴選會員的標準首先要內部人員介紹,其次對其背景和財務進行審查,因此會員人數極為稀少,即使是最熱鬧的時候也顯得空曠。
中年男人帶蕭扶來這裡當然不是讓他讓他來享受的,而是當服務員。像這種地方,對服務人員的要求自然嚴格,但既然是辛家小姐交代的事情,會所經理閉著一隻眼就給開了後門。
「過兩天晚上,沈八爺會來談事情,到時候你過去服務機靈點。機會就這一次,你要錯過了,別說是另外五十萬……」老吳用一種「你懂我也懂」的語氣壓低聲音說,說完了再看少年亮晶晶又傻愣愣還滿眼信賴的眼神,嘴角抽了抽。
大小姐怎麼就找了這麼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來辦事?他家兒子也差不多這個年紀,今年剛上大學,在世界top3的頂尖大學讀書,再看看這孩子……
老吳歎了一口氣,他是覺得沒戲。「算了,你在這裡該吃吃該喝喝,過兩天我來接你,別惹事。死也得給我留個全屍,我好給你收屍。」他是知道有些有錢人吃人不吐骨頭,希望他下次再來這孩子還好好的。
蕭扶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裡已經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廢人了。
他到經理那裡交代了一番,再回來拍了拍小孩的腦袋便要走,袖子被人扯著。他回頭,少年將手裡紅彤彤的蘋果遞給他。
「送我?」
少年點點頭。他的陽氣很暖。
老吳沒見過這麼傻的孩子。
真是……傻得可愛。
領班被經理提點了一頓,帶著蕭扶去洗澡換衣服,少年換了一身工作服,領班一看眼睛都有些發直。一樣是英倫風的圓領白襯衫加黑色開領外套,頭上再頂個海軍風帽子,怎麼有人能穿出這種乾淨又深邃到讓人想壓倒的感覺?
真是貨比貨得扔。
少年憂鬱的目光望向他,領班背脊一直,僵硬地帶著他往前走,沒看到身後的人摳著鎖住脖子的扣子。
「你這兩天就在後廚幫忙。」領班想到少年髒兮兮的廉價衣服,猜想他大概家境不富裕,想來這裡掙一筆。會所裡不少長得好看的小年輕,有些單純是缺錢花,還有些是家裡有難處。就是不明白經理怎麼不讓他到前頭去幫忙,會所里長得好看的基本都在前面了,給人拎個包也能拿小費,端茶送水的工作更是擠破頭要搶。這小孩長得這麼好看,不幹別的,光是鞠個躬都會有人想給他塞錢吧……
蕭扶認真點點頭,一鑽進廚房,滿滿的食物香味饞得他直想流口水。
領班觀察他沒有因為廚房油煙大油水少而不滿,點了點頭,將他留在了這裡,心裡琢磨著找個機會給他謀點福利。
「喂,你怎麼也進廚房了?」一個容貌精緻正在剝洋蔥的少年向他打招呼。
蕭扶蹭過去,洋蔥味撲過來,他皺皺鼻子打了個噴嚏。
「你是不是也得罪人了?」那人將洋蔥往旁邊一拖。
蕭扶蹲在他旁邊:「經理讓我在這裡的。」
那人一瞪眼:「哼,我就知道阿民嫉妒心強,仗著是經理的侄子成天給人穿小鞋。」說著同情地看了眼蕭扶,「誰讓你長成這樣……」
蕭扶迷糊地看著他。
「對了,我叫柯恪,不是苛刻的苛刻,而是木可柯,恪盡職守的恪。你可以叫我小柯。你叫什麼?」
蕭扶險些暴露出自己的沒文化,還好小柯問了他名字。「我叫蕭扶。落木蕭蕭的蕭,山有扶蘇的扶。」這還是桃夭教他的,他鸚鵡學舌地記了下來。
「好名字。」小柯拍了一下掌,洋蔥水噴得兩人淚眼汪汪。
「你們兩個好好幹活。」後廚監工瞪著他們,「再貪玩讓你們去刷廁所。」
小柯吐了吐舌頭,朝蕭扶擠了擠眼。
晚上,蕭扶和小柯睡一個房間,兩人臨睡前,小柯興奮地和他從天說到地,快一點鐘才紛紛睡下。
半夜,蕭扶隱約聽到哭聲,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小柯的床上拱起一團,被子輕輕地顫動著,伴隨著細碎的壓抑的哭聲。
蕭扶迷迷瞪瞪看了一會兒,不小心睡著了。
第二天蕭扶幫廚師給一隻雞刷油,眼饞得大廚忍不住笑,將切下來不要的部分裝了個碗給他,蕭扶高興得瓷白的臉彷彿都在發光,幫完了忙還給大廚捶捶背,看得旁邊的廚師眼紅。
午飯過後是午休,蕭扶去後廚公廁小解,剛走進去聽到小柯的聲音。
「經理,求求您了,我真的很缺錢,我媽得了尿毒症,手術費還缺二十萬……」
「你跪我也沒用。不是我不幫你,但二十萬我借了你,你什麼時候能給我還上?」
「我、我……」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我可以先把錢借給你,明天晚上有位客人來談事,會在這裡過夜,他要不把你趕出房……等你以後發達了,再慢慢還我……」
蕭扶悄聲退出去,拐到另外一條路上的廁所,然後才回房休息。
過了一會兒,小柯回到房間,看到笑了笑,掩飾著微微紅腫的眼睛。「怎麼還不睡覺?是不是在等我?」
蕭扶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支票,遞給他。
小柯接過來,詫異地打開,眼睛登時瞪圓了。「這、這是……」
「你媽媽生病,我可以把錢借給你。」蕭扶說。
小柯眼睛通紅,跪在蕭扶面前:「我……蕭扶……」他顫抖著嘴唇,半天說不出話。
蕭扶補充一句:「要還的。」
「我當然會還!」小柯忍不住暢笑出聲,忽然意識到問題,「等下,你怎麼有這麼多錢?」
蕭扶想了想:「一個女人給我的。」
小柯嘴角一抽。丫該不會是被包養了吧?但被包養怎麼會在這裡?他忍不住腦補了一出不聽從富婆命令被送來「改造」的可憐賣身戲碼。
害怕戳到他的傷處,小柯不敢再提。
蕭扶在廚房裡留了兩天,到第三天,會所裡要來大客人,後廚比平時還忙。
晚上,蕭扶幫忙把盤子端到另一邊的桌上,一會兒會有前頭的服務員來端走。廚房裡雖然忙,卻竟然有序,就是小柯不知道去哪兒了。
「小子,跑哪去了還不來幫忙?沒看到就蕭扶一個人在忙嗎?」監工看到小柯走進來,忍不住訓斥。
「對不起。」小柯一手捂著肚子。他走到置物桌拿起個杯子,倒了點水喝,喝完了才發現杯子是蕭扶的。
這、這、這……是不是……間接接吻……
監工看他一眼:「快去幫忙。」
「嗯。」他剛被揍了一頓,但心情很好。因為他反悔,惹惱了經理,被揍也默默扛著。想到媽媽很快就能進行換腎手術,他就算身體再疼也無所謂。挨揍的過程裡,他整個人蜷縮起來,盡量讓後背承受攻擊。哪兒傷了都沒事,除了腎。
他的一顆腎,是要給媽媽的。
他沒注意到旁邊有人一直在盯著他的動作,等他走了,才偷偷走過去,悄無聲息地往半杯水裡倒了點透明液體。
「蕭扶,一會兒大雪封山那份冷盤做好了,你送到冷梅包間。」領班突然鑽進來,笑著招呼蕭扶。
蕭扶點點頭。
所謂大雪封山,其實就是肺片上灑些剁碎的蔥白。等做好了,蕭扶肚子咕咕咕直叫,端著盤子猶豫不決。
「蕭扶,你肚子不舒服?」小柯問。
蕭扶點頭。
「要不我去幫你送吧。你快去廁所。」小柯端過盤子。
「謝謝你。」蕭扶眨了一下眼。
小柯臉紅,偷偷看他一眼。蕭扶長得真好看,好看到,他忍不住想親一口。
蕭扶跑去廁所。中午吃飯,大家都在給他夾菜,他不願意浪費食物,吃到肚子撐,結果晚上就肚子疼了。
回到廚房,他走到置物桌那,找到自己的杯子,倒滿熱開水喝。
唔,味道甜甜的。
蕭扶喜滋滋地把整杯水都喝完。
忙了一陣,蕭扶頭有點暈,臉上發熱,周圍人都注意到他不對勁。
「怎麼臉這麼燙?是不是發燒了?」監工擰著眉,「你先回去休息,我讓人來頂你的工作。」
蕭扶勉強睜著眼睛:「你真好。」
監工尷尬地咳一聲,轉開老臉。哪裡有這麼誇人的?他好不好,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嗎……
蕭扶走出廚房,扶著牆往回走,越走頭越暈,熱度從臉上發散到身體裡,連腿也在發軟,最後啪嗒一聲摔在地上,迷濛中聽到有人的說話聲。
「……不是這個……怎麼辦?」
「能怎麼辦?總不能讓經理知道咱把事搞砸了……用這個頂上也一樣……誰他媽有錢還在這打工,出不了事……」
耳邊是吭哧吭哧的呼吸聲,蕭扶好像飄在半空裡,舒服得想翻個身。
「啊,這小子怎麼睡個覺還這麼多動……」
「媽的,總算到了。噓,小聲點……」
蕭扶飄著飄著,終於飄到了軟軟的雲上。雲朵太柔軟溫暖,他忍不住用臉蹭了蹭,又蹭了蹭。
不夠。
他抱住白乎乎的大雲朵,彷彿變回了小狐狸,抱住它用全身蹭上去。
不夠,不夠,怎麼都不夠。
好熱啊。好熱啊。
明明這麼熱,為什麼還想要再熱一點,更熱一點?
熱得好像要死了。
隱隱約約的,耳邊有輕微的關門聲。
嗒。嗒。嗒。
鞋面踩在冰涼的大理石上,發出清晰的腳步聲。
蕭扶眼睛都快睜不開,勉強瞇開一條線,模模糊糊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彷彿踩在雲邊居高臨下望著他。
「救救我……」蕭扶探出顫抖的手,拽住他的衣角,手指因無力而往下滑。
嗒。
他的手,在半空中被接住。
那是一隻男人的手,手心粗糲,繭子摩擦得他手背微微有點疼,還有點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