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魔王的坦白

　　房間裡一片安靜

　　交疊著躺倒在地板上，擁有著同樣發色和眸色的兩個出色男性沉默地彼此對視著，一時間兩個人誰都沒有主動出聲。

　　一片寂靜之中，少年灼熱的呼吸沉穩而規律地一下又一下噴灑在黑髮魂體冰涼的耳際，帶來一陣久違的屬於熟悉同類的溫暖氣息的同時，也讓著實很久沒有與他人有過這樣近距離接觸了的某魔王成功地……感覺有點不自在了。

　　於是他決定主動出手打破房間裡這不知道怎麼的竟然變得有些綺麗的詭異氣氛！

　 “不是說要給我講法師的規矩？”

　　——刻意保持著平靜無波的語氣，魔王陛下低聲開口。

　　只是不管他的表情語氣如何波瀾不驚淡定從容，在這樣的狀況下，先開口的那個註定會失去一部分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所能擁有的主動權。

　　無論魔王先生究竟是明知如此但並不在意，還是被某人呼在自己耳邊的那些熱氣攪得根本就忘了這麼回事，總之，現在雷爾滿意了。

　　他強忍著對方那作為魂體特有的充滿森然死氣的冷冰冰體溫，壓制住對方的行動一直和他對峙到現在，等的，不就是對方先一步經不住壓力（？）主動開口麼！

　　——甭管他開口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反正雷爾現在覺得，他成功壓過了魔王一頭！

　　於是連帶著臉上的表情也隱隱透出了幾分滿意。

　　“或許陛下你覺得，即使到了現在，你也依然不是全無反抗之力，只要你想，就算拼著兩敗俱傷也能對我造成某種程度的傷害，所以你覺得我們還是平等的，是可以彼此談判甚至是交易的，對不對？”

　　陰惻惻地勾起唇角，頗有亡靈法師範兒地用輕柔而陰森的語氣剖析著某魔王內心，雷爾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對這位魔王的評價似乎被他的臉影響了！

　　——這麼搞不清狀況毫無根據地自高自大，這傢伙不是腦殘是什麼？

　　如果不是有他那張臉和一身的確不凡的氣度加了不少分，恐怕當他最開始用亞利安來威脅雷爾的時候，就已經被怒火滔天的亡靈法師直接轟成渣了吧？

　　能逃過一劫沒被當場秒殺，現在還有和雷爾討價還價的機會，必須承認，魔王君的那張美人臉絕壁功不可沒！

　　——當然，雷爾不會承認他不想輕易毀掉自己好不容易遇見的研究材料也是魔王陛下沒被當場人道毀滅（＝＝）的重要原因之一。（說來說去你就是想強調人家除了臉沒別的優點了吧？瞧你小心眼兒的＝＝）

　　不過也正因為當時沒有立刻就對對方下狠手，才讓雷爾在那之後的交鋒之中看到了更多的東西——更多……與雷古勒斯留給他的記憶所不相符合的東西。

　　比如布萊克夫婦在雷古勒斯和他哥哥西裡斯小時候經常對他們灌輸的，“Lord是個俊美優雅實力強大智慧過人血統高貴的斯萊特林家族繼承人”這種，雷古勒斯從最初的深信不疑到最後的深深懷疑的觀點。

　　之前雷爾也有覺得，如果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的話，倒的確很有些符合布萊克夫婦早些年對黑魔王的描述的，但是“魂器”這種東西所承載的靈魂碎片，可以給人這樣的印象嗎？

　　雷爾知道大多數魂器都很像某種邪惡的黑魔法物品，它們會不斷地蠱惑和試圖控制接觸到魂器的人，讓他們迷失在魂器所許下的甜美而虛假的謊言之中，從而被魂器們所掌控，成為它們汲取生命力的祭品。

　　但是雷爾因為本身職業等級的關係，自動擁有對亡靈系生物的精神魔法抗性，所以魂器們對付普通人經常所用的那套招數，對他絕對不會起作用。

　　所以雷爾最初覺得眼前的黑髮魔王是個有魅力又手段高超的強大巫師的這個想法，並不是受了對方的誘惑，而是完完全全出自于雷爾自身的判斷。

　　當然黑魔王之所以能成為黑魔王，如果連這點本事和魅力都沒有那就太說不過去了，所以這或許只是魂片從主魂那裡繼承而來的某種虛假的“人格魅力”在作祟也不一定，但是雷爾直覺地認為，事實很可能……並不是這樣。

　　但要問他究竟是怎麼樣的？雷爾表示他也不清楚。

　　直覺這個東西，很多時候都是玄之又玄的，雷爾雖然一直直覺很准，但保不齊這次就出錯了呢？

　　所以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和魔王陛下你來我往的試探雷爾實在受夠了，於是他決定直接武力鎮壓＝＝

　　而完全不出所料地，他之前那番話說完以後，魔王陛下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如果說之前他還是個披著優雅貴氣外皮的紳士魔王的話，那麼現在……

　　“哦？太早下定結論可不怎麼謹慎啊，陌生的小先生。”

　　——雖然男人依然還在微微地輕笑著，但是給人的感覺，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或許你的確有著什麼我所不知道的特殊能力或者倚仗，但是……你就那麼肯定，我不會也和你一樣？”

　　黑魔王……好吧，是Voldemort，簡直要怒極反笑了。

　　在他看來，他對眼前的少年真的已經非常耐心和寬容了。

　　他欣賞少年的臨危不亂思維敏捷，即使在知道面對的是自己這個“黑魔王”以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惶恐驚懼，但這並不意味著對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甚至……是威脅他！

　　眸光暗暗銳利起來，完全忘記自己之前是怎麼威脅人家少年了的魔王陛下凝聚起積攢多日的魔力，一個默發的“力勁松泄”猛地打在少年身上，趁著對方鉗制著自己的力道因此而放鬆下來的瞬間，輕飄飄的魂體飛快抽離出去，擺脫了少年的束縛！

　　遠遠地飄離在少年對面，黑髮魔王臉上失去了笑容，換上冰冷勃發的怒意：　　

　　“或許，你在行事之前應該再多考慮一些。”　　

　　少年聞言挑了挑眉。　　

　　事實上雷爾對對方竟然真的能從自己身下（……）掙脫也感到非常驚訝。　　

　　他身上戴了不少防護飾品，按照常理而言以一個魂器所具有的魔力——就算算上他從之前附身的中年巫師那裡吸取而來的那些——為基礎而施展出來的魔咒，應該根本不會在他身上產生任何效果才對，但是剛剛……　　

　　“難道這傢伙之前說的，他的靈魂不是碎片而是整片的事情是真的？”　　

　　——由不得雷爾不這麼懷疑。　　

　　不然根本沒法解釋對方的魔咒為什麼會在他身上起到作用。　　

　　但是如果對方說的是真的的話，事情就變得更匪夷所思了——承認了自己黑魔王的身份，卻不是魂片而是一個完整的靈魂，那麼雷爾眼前的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看向對面的眼神之中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疑惑，雷爾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真的用強。（＝＝）　

　　“你到底是什麼人？”　　

　　也沒了心思再和對方繞圈，雷爾乾脆光棍地直接問道。　　

　　而被如此直白地“逼問”了的某魔王聞言嘴角不由抽了幾抽，突然感覺自己之前的認真發火好像有點不值——絕不是他的錯覺！兩人間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那種大戰（？）在即的氣氛根本就因為這樣完全被毀了好嗎！這傢伙剛才是真的想和他翻臉嗎？不會是在試探他的底線吧？　　

　　——好吧，精神一放鬆下來，習慣了種種算計與被算計的魔王又一次陰謀論了。　　

　　但是無論他的這個猜想正確與否，Voldemort都知道，除了選擇坦白一部分事實，他已經不能做到更多。　　

　　——就像對方所說的那樣，這個陌生的小少年，真的擁有著就連他也無法看透的奇特能力。　　

　　從能夠觸摸到魂體狀態下的他，到承受了他全力一擊的“力勁松泄”以後只是稍微受到了一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影響，少年身上，的確有著Voldemort所不知道不瞭解卻強大得毋庸置疑的神秘力量。　　

　　而在認清這個事實以後，向來最懂得審時度勢的黑魔王又怎麼會選擇繼續和對方硬抗呢？　　

　　微微眯起眼睛，已經迅速在腦中衡量過了一番利弊的黑髮男人嘴角輕揚，再次恢復了之前那副溫和無害的紳士形象。　　

　　迎著少年的目光，他緩緩啟唇：　　

　　“就像你之前確認過的一樣，我的確就是‘黑魔王’沒錯，但是……卻不是你所知道的那個‘黑魔王’哦？”　　

　　——誒？！　　

　　這下，可真是出乎了雷爾的意料之外了。

25.部分的真相

　　“是黑魔王又不是黑魔王？這話是什麼意思？”　　

　　對方的說法實在有點自相矛盾，雷爾不得不懷疑這是不是在故布疑雲試圖蒙混過關。　　

　　他的懷疑表現得那麼明顯，以至於某魔王想裝作看不見都沒辦法，於是，許久沒有跳動過的青筋不由在額角蹦得越來越歡實——　　

　　“我想我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他的語氣中罕見地帶上了些許無奈的色彩。　　

　　“鑒於我們之間的實力對比的確像你所說的，不那麼對等。”　　

　　到了這種時候依然不願承認兩人間不平等的其實是在交涉中的地位，魔王換了一種他覺得自己能更接受得來的說法，卻沒想到一抬頭，就迎上了對面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　　

　　“你這算是……魔王的高傲？”挑了挑眉，雷爾對對方直到現在依然還抱有某種幻想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如果還有那種東西的話，我勸你……早些扔掉的比較好。”他誠摯地建議道。　　

　　——因為在兩人接下來的交談……或者說談判之中，那東西根本毫無用處。　　

　　說完，也不等對面的魔王再做反應，雷爾直接一招手，而後原本懸浮在半空之中的黑髮魔王立刻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牽引著一樣，飛速飄到了雷爾身邊！　　

　　“！！！”　　

　　——任何語言都已經沒辦法形容Voldemort此刻的感受了！　　

　　“這就是法師？”他失神地輕聲問。　　

　　雷爾默然不語。　　

　　兩人又一次沉默地對視了好一會兒，這一次，魔王臉上的表情再也不是好以整暇或者忍辱負重（？）了。　　

　　“從一開始你就應該這麼做了。”　　

　　他輕聲對雷爾這樣說。　　

　　黑髮的法師少年聞言卻只是“無害”地笑了笑。　　

　　“很遺憾，和魔王陛下你不一樣，我還沒有太習慣不把人命當成人命看——就算這條人命早已經不是命，而只是個死靈了。”

　　他說。　　

　　魔王為他語氣中濃濃的諷刺意味微微苦笑：“這是偏見吧？我已經說過我不是你所知道的那個黑魔王了。”

　　“我想我需要更進一步的解釋。”雷爾假笑。　　

　　當他智商無敵麼？說來說去還是這麼繞來繞去的一句。對不起，他聽不懂。　　

　　魔王為這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稍微尷尬惱火了一下。　　

　　不過很快地，他就調整好了心態——　　

　　“說起來這也不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神色漸漸平靜下去，他配合地開口詳細解釋道，“簡單說來就是……我不是這個世界的Lord　Voldemort。”　　

　　“雖然有著同樣的名字同樣的身份，但是我們經歷完全不同，所以其實根本算不上是同一個人。”

　　“我的確也是自己世界的斯萊特林聯盟領導者，也的確有組建了一個叫做食死徒的團體，但我既沒有愚蠢到切片自己的靈魂製作魂器，也沒有自大到認為巫師可以統治世界。”　　

　　“所以如果你要以這個世界的Voldemort所做出的某些行為作為給我判罪的依據，那真的是相當不公平的，不知名的法師先生。”　　

　　與最初的傲慢和高高在上相比，此時的魔王陛下表現得十足不卑不亢。　　

　　這倒讓雷爾對對方的說辭有了幾分相信。　　

　　“那，你又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不怪雷爾好奇中又帶了點幸災樂禍。　　

　　如果對方說的都是實話，那他不是就太倒楣了？變成這個世界的黑魔王本身倒還好說，現在對方卻是無緣無故地就從一個理智尊貴的掌權者變成了一個被拘禁在魂器之中的靈魂碎片……　　

　　他到底是怎麼招惹到黑暗神——不，按巫師界的說法應該是……梅林了？　　

　　雷爾的問題很顯然觸及到了魔王的痛腳。　　

　　“……一次實驗失敗的結果。”近乎咬牙切齒地這麼說著，魔王臉上恨不得殺人的猙獰表情完全不似作假，“在實驗室發生爆炸的瞬間我只來得及啟動身上的防禦物品，結果醒來以後……”　　

　　就發現自己被困在回魂石戒指裡，旁邊還有一個靈魂殘片對著他虎視眈眈大流口水！　　

　　一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較量下來，成功吞噬了那抹殘魂的魔王卻為從對方那裡得來的記憶徹底震驚了——殺爹殺爺嫁禍舅，分割靈魂做魂器……這個黑魔王，還能再沒品再糟糕一點嗎？！　　

　　尤其是後來他費了好大的功夫將自己成功從岡特老宅的地下室里弄了出來，想辦法控制了路過的一個巫師，通過偶爾借用對方的身體，瞭解到了魔法界近年來的時局變化以後，Voldemort就更鬱悶了！　　

　　這個世界的黑魔王竟然被一個才滿一歲多點的小嬰兒打敗了！這……這讓同為魔王的他情何以堪啊！

　　打那以後，Voldemort就堅決不肯承認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黑魔王是同一個人了。　　

　　為了讓自己儘快恢復巔峰期的實力（哪怕是靈魂狀態也好），Voldemort不時借用霍普曼的身體熬制著一種非常複雜的靈魂滋養藥劑，他計畫著等自己的靈魂完全修養好以後，就用煉金術給自己重新製作一個身體，然後再去考慮還能不能回去自己原本的世界，和其他的一些事情，但是沒想到，他的靈魂才剛溫養到差不多，就被雷爾這倒楣孩子當成研究材料抓來了……　　

　　“……後面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　　

　　——扭曲著一張俊臉說到最後，在雷爾詭異的同情目光的注視下，連Voldemort自己都覺得自己簡直倒楣透了。　　

　　而反觀雷爾，對眼前這位自稱來自平行世界的魔王有那麼一小點同情歸有那麼一小點同情，但要說他真的完全相信了對方的解釋？那也不可能。　　

　　到底是在另外一個世界也成為了黑魔王的人，真把對方當成可以同情的物件，那才是雷爾傻了。　　

　　“來訂個契約吧。”　　

　　——最後，雷爾這麼說道。　　

　　“你告訴我我家寶寶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狀況，並且答應幫我一起找出解決這種狀況的辦法，在我有需要的時候自願配合我的實驗，而我承諾絕對不會損壞你的靈魂，偶爾為你提供你需要的藥劑，如果有一天能證明你對我們的完全無害，我或許還會有償為你提供一具身體——不過需要說明的是，最後這一點要視你對我實驗的配合程度而言。如何？”　　

　　看上去似乎對雙方都非常公平的契約內容，但是雷爾和Voldemort都很清楚，這是一份不對等的協議。　　

　　從頭到尾佔據主動的都是雷爾，Voldemort能得到的好處不是“偶爾”就是“有償”，並且它們都存在一個顯性的前提——Voldemort要幫雷爾“治”好小亞利安，和另外一個隱性的前提——雷爾心情好的話。　　

　　不得不說，後面一條根本就是坑爹。　　

　　但是Voldemort卻也非常清楚，一旦這些條件都達成以後，對方也不會敷衍或者欺騙他，鑽空子不履行契約。　　

　　總的來說雖然有點小小地報復他之前對待對方的高高在上態度的嫌疑，但是對面的少年真的給出了對他算是非常厚道的契約條件——不是對方怕他或者怎樣，而是對方根本不在乎他是人是魂。　　

　　就算他擁有了實體，看對方的表現似乎也並不覺得他能報復什麼。　　

　　這讓Voldemort感覺非常微妙和……不甘心。　　

　　生來第一次被人小看了……　　

　　——不知道怎麼的，察覺到這一點以後，Voldemort心中卻是興味大過了憤怒。　　

　　這個自稱“法師”的少年，究竟還擁有多少能讓他感到驚奇和顫慄的能力？　　

　　魔王表示，對此，他近乎自虐般地期待著……　　

　　“契約嗎？好啊，來簽訂吧。”　　

　　爽快地點頭表示了同意，魔王陛下甚至有些興致勃勃地看著法師少年一點也不拖遝地直接從懷裡掏出了一卷金光閃閃的卷軸，抖開以後又拿出一根造型奇特的金色羽毛筆開始在上面……奮筆疾書＝＝　　

　　幾分鐘以後，被少年伸手遞來的精美卷軸上已經用優雅的花體字寫滿了之前說好的契約內容。　　

　　“沒有意見的話就咬破手指在卷軸上滴一滴血……好吧忘記你是靈魂不能傷害自己了。”　　

　　說著，少年又從懷裡抽出了一柄相當不起眼的樸素匕首，拉過魔王的一隻手輕輕一割——　　

　　頓時，銀白色的透明液體就從魔王被匕首割過的指尖滴落了下來，在接觸到契約書以後，激蕩出一片小小的金色光圈……　　

　　“……”魔王一臉神奇地舉起手指看著上面還在不停滲出銀色血液的小小傷口：“能讓靈魂流血的魔法物品？我第一次看見。”　　

　　雷爾撇嘴，心想這柄“奧西裡斯的詛咒”在亡靈法師的藏品中都是相當難得一見的，你個生活在連亡靈法師都沒有的世界的人怎麼可能輕易見到。　　

　　但是看對方還傻乎乎（？）地盯著自己那流血不止的傷口瞧，不由又覺得這樣的魔王有些……可愛？

　　於是不由拉過對方受傷的手指，在上面輕觸著施放了一個針對亡靈生物的治癒魔法——　　

　　傷口瞬間癒合了！　　

　　放著魔王陛下繼續去好奇地研究他的手指，雷爾自己也在契約書上滴下了血液……　　

　　隨著一陣金光閃過，契約成立！　　

　　輕呼了一口氣，雷爾收起契約書，轉眼看向已經放下手去，此時正安靜注視著自己的黑髮魔王——　

　　“亞利安……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