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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燈照空局》第57章
  

第57章 等待戈多(八)

  當被莊子非拉著走進家門後,淩思凡突然從莊子非的背後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思凡?」莊子非回過頭,很小心地詢問。

  淩思凡沒說話,卻用前額用力蹭了蹭莊子非。

  「……」莊子非拉著淩思凡的手轉過了身體,接著又在淩思凡的眉心輕輕吻了下,「思凡,怎麼了?」

  「子非……」淩思凡又是抱著他眼前的人,「我想,如果你拋棄我,我可能會去死。」他理性上知道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很沒腦子,但是他又覺得,如果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意義突然間消失了,何不快點拋去記憶轉世投胎重新來過?

  淩思凡清楚地發現自己果然依然還是不正常的。

  因為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拋棄淩思凡,莊子非並沒被嚇到,只是覺得心裡一疼,於是低頭貼著淩思凡嘴唇說「不會的」,而後便將淩思凡抵在了門上,將對方從外到裡地吻了個遍。

  莊子非心裡想,思凡拋棄一切做了一場豪賭,自己怎麼可能讓他輸得連自我都失去了呢。

  在這樣的晚上,淩思凡突然感覺到,他似乎已經沒有那麼愛貝克特了。

  過去,他最喜愛的兩句話就是《陪伴》的倒數第二句「在黑暗中虛構一個人和你在一起,在黑暗中虛構一個人和你一起去虛構」,以及更加殘忍的倒數第一句「最後功夫怎麼樣地白費了,你一如既往地孤獨。」然而此時,他卻有點難以理解那些話了——他不需要再虛構誰,他也不會再孤獨了。

  一吻結束之後,莊子非架著淩思凡的兩腿將他抱起來,說:「上樓啦。」

  「嗯。」淩思凡也摟住了莊子非的脖子。

  淩思凡簡單沖了一個澡,解開浴衣爬進被子裡邊。大約,十分鐘後,莊子非裹著浴巾悄悄地摸到了淩思凡的旁邊說:「思凡……」

  「嗯?」

  莊子非小心翼翼地:「思……思凡……我就是隨口問問看……我能不能……給你拍照?」

  「哈?」

  「算、算了……」

  「什麼樣的照片?」

  「那、那種照片……」

  「說清楚點。」

  「就艷、艷而不淫的那種……」

  淩思凡沉默了。

  「對……對不起……我不好……」

  淩思凡歎了一口氣,看著莊子非十分羞愧的樣子,心裡也有些不忍心,於是故作鎮定地對莊子非說:「如果你保證拍完就刪了,我就讓你拍一張解解饞。」

  「真、真的?」莊子非瞪大了眼睛。

  淩思凡不再回答了。

  「那、那我去拿太陽光和柔光燈上來。」在淩思凡家已住了許久,莊子非早就請搬家公司把他的東西都搬過來了。攝影設備大多被他放在倉庫,需要的時候再從倉庫裡一樣一樣拿出來組裝好。

  莊子非「登登登登」地跑出房間,再回來時,他的手上就拖了好幾盞光源。他很小心地將燈佈置在淩思凡周圍,然後走到牆邊拿著相機開始了試光,按了幾下快門之後又走回床前調整了一下光源,第二次重新試光之後終於覺得自己比較滿意了。

  「……」淩思凡問,「你要我怎麼樣?」

  「唔……」莊子非的臉全紅了,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似乎連胸膛都正在泛紅。

  「我警告你,」淩思凡又說道,「別太折騰。」

  「不……不會……」莊子非紅著臉,說,「你……你把被子推到一邊,我們不需要被子的……枕頭也不需要。」

  「……」

  「然後,你外面這條腿稍微豎起一點,把你那個部位給遮住就好了……」

  淩思凡勉勉強強地照做。

  「將、將裡面那只胳膊舉起來,五指微微分開,從指縫中間去看上邊的燈……但是你不要直視它,瓦數太大傷眼睛的……好了,就是這樣……你,你有點凶,表情柔和一點可不可以?」說完,莊子非上去將床單理了一理,把枕頭丟到鏡頭外的椅子上面,又將被子堆成了他所需要的樣子。

  「那,那,」他又走回原地:「那,那我就拍照了。」

  空氣裡彷彿能讓人醉倒的氣氛洶湧流動著。紅著臉拍這種照片的莊子非,讓激情中帶了一絲純粹天真,水波蕩漾的表面下似乎是清澈寧靜的湖底。

  幸好這個時間持續得並不長。「卡卡」幾聲過後,淩思凡便聽見莊子非說:「好了……胳膊拿下來吧。」

  「我都有點冷了。」淩思凡重新捂著被子側躺著。他本來以為很快就可以完事,讓莊子非按下快門就好,沒想到對方又調光又什麼的,裡裡外外用了不少時間。

  莊子非走過來坐在了床沿上:「思凡……你也看看?」

  「……」淩思凡本來不想看,不過還是隨便瞄了一眼。

  居然……挺漂亮的。照片裡面,他伸手追著光,彷彿知道那光可以將他從黑暗中救贖。在燈的照射下,他自己的皮膚甚至都被染上一層柔光。

  「那,那我刪啦。」莊子非說。

  「……」淩思凡開口說,「別刪了。」

  「咦?!」

  「我書架上有幾個空優盤,你拿走一個放照片好了,平時鎖保險櫃,專門給你用了。」他家的保險櫃,安全級別已是最頂級的。

  「嗯……好。」而後,莊子非輕輕講相機放在床頭櫃上,讓淩思凡姿勢換成仰躺,將腿上蓋的被子推上去,接著就豎起淩思凡雙腿低下頭去。

  「嗯……!」

  「思凡……」莊子非又抬頭在淩思凡大腿上面吻了一下,「我好喜歡你啊。」

  淩思凡心中被愛意盈得滿滿的:「我知道……我也是。」

  ……

  激烈的交合過去後,莊子非又和淩思凡抱在一起。空氣中的熱度漸漸趨於平和,汗水也慢慢地幹了。

  「思凡……」莊子非問,「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貝克特的啊?」

  「高一時吧。」淩思凡說,「在圖書館裡找到的。看的第一部是《玩耍》,而後就是《殘局》、《何事何地》和《四人間》。」

  「你曾給我講過《玩耍》……後面三部是講什麼的呢?」

  淩思凡笑了:「在《殘局》裡,主人公雙目失明地坐在空蕩蕩的舞臺中央,父母分別被裝在不同的垃圾桶裡面。《何事何地》裡面,主人公一個人反覆敲擊自己,把自己瞧成很多個碎片、無數個自我,但還是找不到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四人間》則沒有任何的台詞,只有主人公按照既定路徑不停地圍繞舞臺轉圈跳舞。」

  「唔……唔……太奇怪了……」

  「他晚期的更奇怪呢,主人公都不承認自己是自己,全是用第三人稱講自己的事。」所有戲劇、小說,全是與世隔絕,甚至與自己也隔絕。在貝克特獲得諾貝爾後,他妻子的反應竟是「多麼大的災難」。

  「哎,」莊子非說,「哪天我也都找來看看吧。」

  淩思凡忍不住笑了:「你不會喜歡的。」

  「可是你喜歡啊。」莊子非說,「既然你喜歡他,我就也想瞭解,或者試著瞭解。」就像他之前幾年總是在看晦澀的商業案例一樣。

  「不需要了。」淩思凡湊近了,在莊子非唇上又落下一個吻,說,「因為……我好像突然間,就沒有那麼喜歡了。」

  「唔?」莊子非問,「那你現在……現在喜歡什麼故事?」

  「現在喜歡什麼故事?」淩思凡想了想,說,「大概是兔子的故事。」

  「兔子的故事……」莊子非有一些喪氣地道,「兔子的故事,沒有好故事,兔子是笑話最多的動物,然而永遠都無比地淒慘。」

  「並不是啊。」淩思凡說。

  「是的,」莊子非很篤定地道,「兔子的笑話我都看過的,所有兔子都沒有好下場」。

  比如,一隻狗熊問小白兔:「掉毛嗎?」小白兔說:「不掉毛!」話音未落,狗熊一把抓起小白兔擦了屁股……再比如,小白兔在森林散步,大灰狼迎面走過來,給了小白兔倆耳光,說「讓你不戴帽子」,第二天,大灰狼又扇了戴好了帽子的小白兔倆耳光,說「我讓你戴帽子。」小白兔找老虎投訴,老虎便對大灰狼說:「你這樣讓我很為難。你可以讓兔子找肉,找來肥的就說你要瘦的,找來瘦的就說你要肥的。」次日大灰狼讓小白兔找肉,之前偷聽到了虎狼對話的小白兔冷靜地見招拆招道:「那,你是要肥的還是瘦的呢?」大灰狼聽罷沉默了兩秒,抬手給了它兩個耳光:「讓你不戴帽子。」

  每次聽到這種故事,莊子非都挺不高興。

  淩思凡看著莊子非說道:「真的並不是啊,是有好故事的。」

  「哦?」莊子非不太信,「那你說一說看?」

  「嗯,那我就講兩個。」淩思凡窩在莊子非懷裡,說,「森林裡有只小白兔……第一天,小白兔去河邊釣魚,什麼也沒釣到,回家了。第二天,小白兔再次去河邊釣魚,還是什麼也沒釣到,回家了。第三天,小白兔剛剛到河邊,一條大魚從河裡跳出來,衝著小白兔大叫道:『白癡!你他媽的要是再敢用胡蘿蔔當魚餌,我就扁死你!』」

  「我聽過這個的。」莊子非說,「哪裡算好故事……」

  「你別急啊,」淩思凡道,「還有後續。」

  「後……後續?」他不知道還有後續。

  「嗯……」淩思凡繼續講:「被魚吼了之後,小白兔很委屈地回家了。他的朋友小黑貓看見小白兔的樣子就問小白兔:『誰欺負你?』小白兔說:『河裡的魚罵我白癡,因為我用胡蘿蔔當魚餌。』小黑貓說:『不要緊,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河邊。』第二天,小白兔照例用胡蘿蔔當魚餌釣魚,魚再次氣得從河裡跳了起來:『都告訴過你了,再敢用胡蘿蔔當魚餌,我就扁死你!』突然一個黑影閃過,小黑貓一個躍起叼住那條魚,跳回岸邊將其扔在地上用爪撥弄,還不失時機地舔舔自己嘴唇,警告它說:『兔子愛怎麼樣就怎樣,反正我可以養著它。』魚被嚇得瑟瑟發抖,從此再也不敢惹小白兔。」

  「咦……咦……?」

  「再講一個。」淩思凡說,「一天,小白兔跑到藥店裡,問老闆:『你這裡有胡蘿蔔嗎?』

  老闆說沒有,小白兔就走了。第二天它又跑到藥店裡問:『你這裡有胡蘿蔔嗎?』老闆說:『都跟你說過了沒有!』第三天,小白兔又問同樣的問題,老闆急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再煩人,我就拿鉗子拔掉你的牙!』小白兔害怕得跑掉了。」

  「這個我也聽過……」莊子非鬱悶地說道,「第四天小白兔又去問,老闆拿出鉗子,把它的牙通通都拔掉了,第五天,小白兔又跑到藥店,含含糊糊地問:『你這裡有胡蘿蔔汁嗎?』」

  「不對不對,」淩思凡說,「第三天的晚上,小白兔又很委屈地回到了家。小黑貓看見小白兔的樣子再次問它:『誰欺負你?』小白兔說:『藥店老闆要敲我牙,因為我想在店裡面買胡蘿蔔。』小黑貓說:『不要緊的,明天你再去問。』同個晚上,小黑貓買好胡蘿蔔後來到了藥店,遞過去對藥店老闆說:『明天小白兔再來問胡蘿蔔,你就將這個交給它好了。』藥店老闆拒絕了它,小黑貓就給他算了一筆賬:『我把胡蘿蔔免費交給你,你賣給小白兔,就能賺到一筆胡蘿蔔的錢了。』藥店老闆想想覺得也有道理。第四天,小白兔又去了藥店,戰戰兢兢地問藥店老闆:『你這裡有胡蘿蔔嗎?』老闆聽罷拿出了胡蘿蔔,說:『有的。』買到了胡蘿蔔的小白兔高高興興地將東西抱回家,對小黑貓說:『藥店有胡蘿蔔了,一定是藥店老闆被我感動了,以後再也不用跑很遠去買啦。』從此,小白兔每天都去藥店買胡蘿蔔。」

  莊子非傻傻地看著淩思凡,說:「貓……貓貓……」

  淩思凡說:「喵。」

  「嗚……」莊子非發出了「嗚」的一聲,抱住了淩思凡,在對方肩窩除亂蹭著:「思凡……你對我太好了。」他當然知道,改動後的故事都是淩思凡自己編的。

  淩思凡輕聲說:「還不夠好。」

  比起你給我的,比起那種救贖,這又算什麼麼?充其量只是一點點火星罷了。

  頓了一頓,淩思凡問:「子非,你有什麼想要?」

  「我有什麼想要?」莊子非說,「沒有……你和我在一起,我就好開心了。」

  淩思凡抱著莊子非,用手指摸著對方光滑的背,感受著兩人間很溫馨的氛圍,幾秒之後突然說道:「子非,我想給你一個婚禮。」

  「哎?!」

  「子非,我想給你一個婚禮,夢幻般的婚禮,兔子國的婚禮。我去包個海島,我們就結婚吧,一切交給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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