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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府典雅別致的側苑內,庭廊深幽,院中雪舞。
別院內寒花繚繞的庭閣中,數盞高大的屏風圍成的隔風牆,亭中的垂簾更是半掩下垂,掩著風雪侵擾。
亭內燭台明耀,滿桌的佳餚極為豐盛,煮酒的香氣幽幽繚繞在席間。
桌前圍坐著五位華袍貴戚之人,但秦卿哽咽的抽泣聲,在靜謐的雪夜格外清晰。
隨後,秦卿便表示不適要先回屋歇息,待莫言之點頭應許之後,他便起身暫缺先離開了此地。
然而,秦卿走後,四人各自沉默地斟飲著。
直到,慕鴻歌先開口。
「其實鬼面這次殺了那些異族的人算是立下大功,免去了以後那些外族人邀功造次,導師若是要求分封立王,那此番平定江山之勢也便是枉費心思。」
慕鴻歌雪貂裹身,銀裝勝雪,沉靜閑談間,眸色沉然依舊。
夜風吹動其順垂的髮絲,那精巧的銀色發冠在燭火下流光惻動;
那英俊無暇的面容,在迷離光影下更是生動迷人,鼻側的鼻鋒暗影更加英挺地拉長,眼下深思之色映襯出一片雪色風華;
那淨蓮般華美的裝束,更是帶出一襲出塵之氣。
「若非外族之人曾經有過此類邀功的狂妄行徑,想必鬼面也不會想到此法。」陸漠寒自言自語般的清冷一言,似清秋冷月般清漠淡然。
隨即,便淡漠沉然地飲了一杯香醇灼裂的熱酒。
燭火搖擺,輕紗晃,酒香淡淡彌漫在席間。
今夜,陸漠寒身著淡冰色的清冽華袍,外裹雪絨華袍,雍容貴氣不減;
燭火下,那睫毛的暗影在其眼下淺韻般地拉長,掩住其眼底的所有情緒。
「若是那些異族的人還活著,必然是會拿我與好友曾與外族結親之事做文章,那些人到時恐怕會顛倒黑白不認婚事有假,那時便才是真正麻煩之時。」
樓雁青言談間略顯不滿地皺眉,且慢條斯理地夾著菜;
他佩戴著紫玉戒的白皙手指,沉靜地拿著精緻的漆器筷,有條不紊地將山珍夾入盛著米飯的繁花陶碗裡……
正用筷子不輕不重地、條理分明地撥鬆米粒。
並不著急著吃。
幽幽燭光中,樓雁青紫焰華袍掩不住的醒目,他氣態雖是沉靜,所有的氣焰都收囊深藏在俊美外表之下。
「但之前,莫言之你如此直接地將真相告知秦卿,著無疑是在戳我等心窩,秦卿先前哭得多傷心你我可是有目共睹。」
樓雁青一隻手穩穩地端著繁花碗,一隻手沉著地拿著筷子;
他不動聲色地撥弄著米飯,且不悅地抬眼看向莫言之,眼角隱隱溢出得邪肆之氣,略顯危險;
「此言可算是言至要點,你想要自虐無人阻攔,可今日此番場合你不該提此事,弄得場面如此尷尬。」慕鴻歌神情略微不滿地指責莫言之。
他手中的勾花茶杯已放置桌前。
那幽幽茶煙繚繞的茶面,似繚繞在幾人心頭的惆悵般,風吹不散。
此刻,莫言之俊逸的面容之上神情平靜,眸色沉然無多餘思緒,始終都保持沉默。
他正微微地垂著眼,目光緩緩地停留在繁花桌布上那沾染濕意之處。
那是,秦卿淚水所留下的淺痕。
莫言之輕緩地閉上輕垂的雙眸,不著痕跡地掩去眼底幾絲落寞。
他眼眉線條格外迷人,那睫毛尾端微微上翹,勾勒出美好的眼尾線條。
他誰也不看。
似不想再多言。
錦衣玉帶、錦藍華袍外墨色裘絨光澤柔亮,其肩領處被風淩亂的柔華黑羽正簇擁著其白淨的肩頸處於精緻的下巴,將其白皙膚色襯托得更是蒼白……
即便是如此閉目而坐,那雅然逸朗的氣態,仍是不改千華。
昏黃燭火下,似夜如魅般靜然,無聲無息卻又是絕麗生姿。
「想來今日你請我的真正目的,夜並非是想要談東洲戰後開荒之事,如今你我都註定贏不了鬼面,即便現下他死了,秦卿恐怕也會惦記他。」
陸漠寒清清冷冷之言,透著幾許寒涼之意,俊顏之上神情依舊平靜。
莫言之趁緩地睜開雙眸,眸色靜然地注視陸漠寒……
「如今鬼面深愛秦卿之事人盡皆知,我若是不將此事言明,他日秦卿從別人拿出知曉此事,那我豈不是成了笑柄。」
話雖如此,可眾人還是覺得莫言之如此做不妥。
但也無如此更好的辦法。
若是今日莫言之不說,他日待秦卿知曉真相時,不僅是莫言之,他們也都會特別難堪。
「你至少該尋找合適的契機,再將此事告知秦卿。」慕鴻歌語氣稍微緩和,手邊清茶已飲盡。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難不成還得擇吉挑選黃道吉日?倒是怕是早已水過三秋。」莫言之淡薄疏離地與之交談,任誰也瞧不出兩人私交甚密。
「表兄,我先回了,待過些日子秦卿心緒好些,我再帶子崖來看他。」陸漠寒漠然沉斂地簡單告辭後,便平緩地起身離去。
但陸漠寒剛走出幾步,整晚都不曾與陸漠寒交談的樓雁青,卻是此時說話了——
「也對,你回府帶孩子總比留在此地做擺設好,陸府現下怕是無能力來攪合東洲開荒、重建之事。」
樓雁青不無諷刺地冷哼陸漠寒,言畢便有條不紊地吃了碗裡飯菜。
此言之意,分明是暗指,陸漠寒家財散盡,無閑情與財力加入開荒之事。
陸漠寒並未理睬樓雁青,只冷似清寒般低哼一聲,便不再逗留。
「也罷,此番結果也算是鬼面替秦卿與‘那人’做了徹底的了斷。」慕鴻歌整了整衣袍,沉然篤定之氣彌漫在英俊容顏之上。
他修長的手指輕整領口貂絨時,氣態平和地側目搖曳的燭火。
深思靜然的眼底倒映出幽幽的火光。
「鬼面這次也真是有心,據說是寫的血書。」樓雁青沉寂的雙眸流露出幾許波動,似是對已故友人的緬懷。
此刻,已放下了碗筷,似無心情再繼續吃下去。
莫言之睫毛輕輕地動了動,眸色深濃地瞥了樓雁青一眼︰「我對鬼面所做並無意見,他對秦卿的幫助與費心盡力我也並不反感。」
「哼,說得好像鬼面若是復生你便會與他同享秦卿一般。」樓雁青面露嘲色地拿過手邊錦帕,擦嘴,對折,再擦嘴。
「那絕不可能。」
「絕不可能。」
莫言之與慕鴻歌異口同聲地回答。
兩人地回答都是平定且簡潔,但言詞語氣卻是毋庸置疑地肯定。
樓雁青也無心思再爭辯,之事坦然言道︰「東洲開荒之事便如此定下,除此之外你我別無交情。」
說罷,樓言情便平緩地扔掉手裡的錦帕,眸色沉沉地回視莫言之。
「既然如此,那便不送。」莫言之眸色沉然,似也懶得與之廢話。
樓雁青離去時,慕鴻歌也跟隨其一同離去。
唯有莫言之獨坐在亭內,沉默地注視著桌布上那尚未風幹的淚痕,那靜默深邃的眼底浮現出幾絲疼惜之色。
亭外清雪飄搖,亭內燭火微黃,浮華交錯的柔影,將其逸然之姿襯托得加倍的榮華悅目。
今夜因幾人要談天下初定後之事,所有丫鬟都未入別院伺候,所以現下也無人為莫言之斟酒……
莫府幽深迂回的長廊內,壁燭被風輕緩撩動。
回廊轉角處,秦卿靜默地站著,眼淚朦朧地注視亭內獨自斟飲的莫言之。
原本秦卿是已離去,可想到如此便離席,似是有損莫言之顏面,便中途折返。
先前的一切,他都聽到。
他知曉莫言之為何要當眾道出此事;
也瞭解莫言之今夜請他們來絕非只是談東洲重建之事如此簡單。
想到此處,秦卿輕緩地垂下眼,眼角的淚水順著面具滴落。
莫言之是想讓所有人,都陪他們倆一起難過;
雖然鬼面此舉是幫他了斷了所有過去,但是活著的人卻是難以面對,如此深重的恩情令人難以承受。
他深知莫言之雖是不介懷此事,但是心裡必定也是有些不好受。
若是之前,他忍住沒哭,也許莫言之會好受些。
秦卿緩緩地回到別院時,已是夜深人靜時分。
他無聲流著淚,淚水彌漫了臉頰;
那順滑的長發垂在身後,以青絲繫帶鬆繫著,臉龐幾縷髮絲呈現其清雅素然之態。
他一身雲紋青衣盡顯清華,玉帶環腰,青衫奪麗;
那衣衫上交錯瓖嵌的貂絨點綴豐軟,將其衣領、袖口圍裹得格外精緻。
在燭火的暗沉下,光澤迷人,悅目非常。
他臉上佩戴的青玉面具,更是似冰裂般綺麗,朦朧的燭光映襯出芳華一片。
此刻,他平緩地步至桌前,臉上淚痕未幹,眼角泛紅的加劇。
面具上殘留的淚痕,盡述其傷情。
鬼面之事與莫言之今夕態度雖是令他心緒混亂,但是他深知如今活著的人,比那些逝去的更加重要。
半個時辰後,廂房內燭影熄滅,已梳洗完畢的秦卿正半臥在床榻上歇息。
除了眼角略微泛紅之外,已再無其他異樣。
待聽到外屋有人推門入內時,他才輕緩地躺下身,緩緩地閉合雙眸休息……
之後幾日,兩人如同往昔般如常自處,府上更是無人再提起鬼面之事。
仿佛一切都已歸于平靜。
自從他們從寺廟回來後,這半月來,莫府所有遣散的家奴都已陸續回來。
而東洲在天下初定後,百姓們也在開荒軍隊的幫助下,陸續的恢復以往的生活。
城內堆砌的屍體,早已在遷移而來的百姓入城前,就地掩埋在曾經的亂墳崗。
那些在戰禍中倖免於難的人,各地官府也都給了穩妥的安排。
戰火雖是無情,可天下易主之後,百姓安頓與城池違建都已在陸續進行中。
似是在戰前便早有全盤周詳考慮。
老皇帝死後,潦草地歸葬皇陵,天下無人祭奠,亦無人緬懷,更是連大典儀式都統統一並的省去。
這日傍晚時分,天色微微暗下,清雪幽繞的紛紛墜地。
那雪水幻化成滋養泥土的露水,蘊育著院中在寒風裡綺麗綻放的異花。
秦卿撐著青菱傘在院中緩步而行,夜露清新之氣繚繞在四周。
近日,他長時間在廂房內待著,整日燻香雅墨的修養心性,已有好些日子未出來散步。
「哎,這場戰禍也不算太長,所幸的是城池、官邸、塔樓、街道等損壞都不大。」莫府的家丁正在別院內清理別院雜草,期間跟身邊的家丁閑談。
「老皇帝曾積怨已久,各洲百姓都對他極為不滿,當時大軍所到之處都是城內百姓或是官邸之人直接開城迎兵入城,無炮火轟擊,自是城池完好。」
另一位家丁正在撥弄地上的雜草,與之侃侃相談。
「我昨天跟管事去集市辦貨,瞧了瞧跟從前相差無幾,各洲來的商貨也甚多。」
「可不是,自從九王爺取代老皇帝後,東洲可多了不少新鮮玩意,四洲商貨交往也頻繁了許多。」
……
秦卿無聲無息地從兩位家丁身後走過,信步穿過別院來到水塘邊賞蓮。
最近幾日,莫府上下都在重新修葺裝點別院,所以草地、花苗樹木都修剪或重栽過,大戶人家便是如此耗費財力的翻葺。
如今府邸裡花草樹木乃至庭院閣樓都乃是煥然一新,更戚從前。
秦卿在荷塘邊小站了片刻,這來回過路的家丁、丫鬟,都紛紛向他行禮問安。
他也會十一般細微點頭回應。
但是,帽檐下的面容卻是渾然不清,只能瞧見一身清貴絨裝與其風華身姿。
秦卿平靜地站在岸邊,目光停留在水中用以裝點水面的、漂浮的小木船上。
此刻,他的心思也似水面泛起的漣漪般,一圈圈淺淺地蕩漾開來。
現下楚千秋已算是一國之君,能名正言順的亦國君身份順理朝政、掌控天下,只是還未正式舉行登基大典。
而添喜已被鬼面交給楚千秋,現如今已是貴為皇子。
他也不必擔心添喜的安危。
但添喜則是被諸多人議論——
「九王爺原來已有子嗣,不知小皇子的生母是何人呢?」
提著水桶過路的丫鬟,跟身旁拿著小鏟負責鬆土的丫鬟小聲議論著︰「據說,小皇子生得跟九爺極像,想來往後也必定是人中龍鳳。」
「小皇子的名字可好聽了,好像是喚作‘天璽’,隨九爺姓‘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