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孔雀湯(4)
搜捕崑崙殿傳人的事做得周密安靜,十三衛的人把整個圍場篦頭髮似的篦了一遍,抓到幾個形跡可疑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宮人也有尋常差役,經過連夜拷問,算是問出來一條線索。
鐘唯唯凌晨時被人從被窩裡挖出來,跟著重華見到了那位所謂的崑崙殿奉者。
頭髮雪白的老宦官,孤零零的坐在圍場裡的一間木房子裡,不知有多久沒有洗過澡,脖子上手上敷了黑黑一層污垢。
他咧著掉了牙齒的牙床衝他們笑:「那個小姑娘瘋了吧?真是個好心的小姑娘啊,人又生得好看,見我沒人管,好心送我吃的,還告訴我她叫琅琊……呵呵呵……」
笑聲古怪刺耳,鐘唯唯皺了眉頭:「你既然知道她好心,為何還要害她?」
老宦官衝她眨眨眼:「因為我老了啊,若是再年輕些,我一定收她做徒弟,把這功夫傳授給她……」頓一頓,「還有一個身手不錯的,叫什麼來著?明月是吧?真是可惜了……」
他全身上下污濁不堪,唯有這雙眼睛黑白分明、靈動漂亮,真不知道這樣的人,怎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鐘唯唯先是覺得詭異,隨即就覺得好奇,盯著盯著就難以自拔,老宦官那雙眼睛就像是一對魔力無窮的漩渦,吸引著她,目不能移。
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低聲呢喃:「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覺得恨?看著我,跟著我,聽我說,你身邊的那個男人就是罪魁禍首,造成你所有不幸的根源就是他……」
這不對!鐘唯唯冷汗濕衣,大聲喊道:「住嘴!」
與此同時,一隻溫熱的手掌覆上了她的眼睛,隔斷了她和老宦官的目光交接。
她聽見骨頭在皮肉裡折斷的悶響聲,老宦官瘋瘋癲癲的嬉笑聲,還有侍衛們的喝斥聲,以及重華氣急敗壞的聲音:「你不知道不能看崑崙殿奉者的眼睛嗎?」
鐘唯唯心跳如鼓,安靜的倚靠著他,不想反駁,也不想掙扎。重華見她安靜聽話,漸漸收了怒色,沉聲道:「把他的眼睛挖出來!看他怎麼害人!」
老宦官一點不怕痛,咿咿呀呀唱出了聲:「小兒郎,沒人疼,抱著枕頭叫親娘……少小離家老大回,骨肉相殘心如鐵……」大概是被什麼堵住了嘴,發出「嗚嗚」或者是「哈哈」的慘笑聲,聽上去格外瘆人。
鐘唯唯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重華帶著她往外走,她也就順從乖巧的跟著他走出去。
重華鬆開蒙在她眼睛上的手,低聲說道:「記好了,以後再遇到類似的人,千萬不要看他們的眼睛。若是意志薄弱,說不定你剛才已經著了他的道。」
「他就是崑崙殿傳人?」鐘唯唯想起當時的情形,雖然覺得後怕,卻不是非常害怕,「我不是意志薄弱的人。」
重華點頭,背負著手,沉默的看向遠方。夜色蒼茫,木屋旁插著的火把「嗶嗶」作響,火光照耀著他,半邊側影如同剪紙一樣鋒利冷清,鐘唯唯看著他,不知怎麼很有些難過。
「小兒郎,沒人疼,抱著枕頭叫親娘……少小離家老大回,骨肉相殘心如鐵……」老宦官唱的就是他吧?
她不知道年幼的重華是不是也像又又一樣,渴望著親娘的疼愛和憐惜,飽含希望靠近,得到的卻是冷眼和憎惡,再不然就是毫不掩飾的利用和壓迫。
想到重華每次和韋太后針鋒相對之後的黯然神傷,鐘唯唯的心又酸又軟,他比她還要可憐,雖說她自幼失去爹娘,但她從爹娘那裡得到的何止是三分兩分愛意,十七八分都有了,爹娘是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送給她和鐘袤的。
重華察覺到鐘唯唯的凝視,回眸看向她,微微一笑:「看什麼?」
鐘唯唯收回目光,顧左右而言他:「不是說只要有崑崙殿傳人在的地方,就會有玉邊魔目蛾嗎?怎麼不見?」
話音剛落,鄭剛中就抱著一隻木箱子過來,輕手輕腳放在他們面前,低聲道:「就在這裡面了。」
木箱子有一面全是紗網,從上往下看,可以看到裡面密密麻麻停滿了肥大妖異美麗的玉邊魔目蛾,箱底還有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甜香味。
鐘唯唯看得一陣噁心,趕緊退到一旁,不願再看。
重華面色無波:「燒了。」
火光衝天而起,玉邊魔目蛾發出「噼啪」的炸裂聲,木屋內的老宦官淒厲的大叫了一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一個穿黑衣的男子走出來,伏在暗處給重華行禮:「說是在這裡住了將近三十年了,一直沒有人來找他,直到前些日子,才突然收到一封信,說陛下將要來此秋狩,讓他設法刺殺皇長子。不知道送信的人是誰,信是突然出現在他房間裡的,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重華淡然道:「帶回去審。」
想到暗處可能有一雙眼睛盯著他們,準備伺機下手,鐘唯唯格外的乖巧,亦步亦趨跟在重華身後,就連步伐都和他保持一致。
重華察覺到了,朝她伸手:「過來。」
鐘唯唯不肯,把手藏到身後:「我沒洗手。」
重華也不勉強她,仰頭看向天邊:「太陽快要出來了。」
天邊已經泛起一絲魚肚白,淡淡的紅色摻雜著金色,躍然而出,鐘唯唯仰頭而望,想起那一年,她和重華站在蒼山之巔觀日出,彼時也是類似的場景,他站在前,她站在離他一尺遠的地方。
彼此都是心猿意馬,眼睛瞟著太陽,眼角瞟著對方,一不小心碰上了,彼此心神搖曳,重華一伸手,就把她摟進了懷裡,她漲紅了臉裝腔作勢的掙扎兩下,見他不鬆手,也就算了,笑眯眯靠著他一起看日出。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擁,也是第一次明了彼此的心意,現在想來,就像是已經隔了百年那麼久遠。
「那時你才十四歲吧?」重華突然開了口。
他又知道她在想什麼了。鐘唯唯非常感慨:「轉眼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重華的神色柔軟了幾分,不捨的看看四周:「真不想回京城。」
鐘唯唯立刻道:「我更不想呢,留我在這兒替您看圍場吧。」
重華只當什麼都沒聽見似的,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