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最後的瓦解
寶盈得知皇上走了,鬆了一口氣,當天夜裡也睡了個踏實。等到第二天醒來時,感覺一切都變得明媚起來。
之前總覺得自己有點見不得光,回到王府這一天,也一直待在合豐院裡,最多就是去個文清院,現在卻覺得沒了禁忌,再也不用擔心什麼。
她心裡很是感激,如果不是三哥來這麼一出,她的身份就永遠是個尷尬。雖然皇上心底也未必真能接受她的存在,不過只要他繼續戴著偽善的面具,他就不得不替她掩蓋真相,然後承認她的身份。
三哥這麼做,不過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不過這麼一來,三哥就難免有些危險了。
枕邊,祁明秀還在睡著,寶盈翻個身看著他,心裡又湧出了一絲暖意。不管過了多少天,看著他在,她總是能感覺到久別重逢的喜悅。
他的模樣也一如往昔,修眉薄唇,輪廓分明,讓人著迷。寶盈看了一會兒,眨了下眼睛,嘴角抿著笑容,又探過身吻了下他的唇。輕輕的,像羽毛刷過一樣。
等了一下,見他沒有反應,寶盈便又低下了頭。她碰了碰他的唇,又伸出舌尖舔了舔,見他還睡著,起了促狹之心,一隻手伸入被子,又撩起他的褻衣伸了進去。
平時不覺得,可一睡在一起,她就總是對他的那兩點念念不忘。
她的動作很輕,可是卻帶動著祁明秀整個身體都顫慄起來。他睜開眼,握住自己衣服內的那隻手,眉頭微皺。待看清身上的人是寶盈時,眉頭卻又舒開。
「你要做什麼?」語氣淡淡的,卻帶著一絲無力。她要做什麼,他又怎麼會猜不出來。
「雍王爺~」寶盈被抓了個現行,卻一點也不心虛,反而大起膽來,翻過身整個人覆在他的身上,然後抽出手乾脆又解起他衣服上的扣子。她看著他,眼神無辜又漾著笑意。
手絲毫不停。
她的頭髮烏黑,滑落下來,像一匹上好的綢緞,面容也是如脂如玉,白潤無暇。她就這麼俯身看著他,明眸,紅唇,眼波流轉,憨然又嬌艷。
祁明秀扶額,真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一面。不過下一刻他卻猛一翻身將她壓下身下。
「啊!」寶盈受驚,輕呼一聲,眉頭蹙起。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祁明秀卻只是同樣無辜的說道。說著,將她的手束於頭頂又親了下去。
寶盈本還有些奇怪,等到反應過來時立馬喊道:「雍王爺!」
祁明秀卻只是笑了笑,又吻了下去。
寶盈欲哭無淚,這句話還可以這樣用的啊!
更何況,她都還沒樂到呢!
……
錦帳內,淡香縈繞,被面卻又翻騰起來。等到一番事盡興,祁明秀嘴角含笑,寶盈卻是紅透了臉。
這一次,真是全身都樂透了。
不過幸好,她也終於如願以償了。
寶盈窩在祁明秀懷裡,嘴角也露出了笑容。不過最終她還是想到了先前的事。
「雍王爺,皇上知道了三哥還活著,三哥會不過有危險?」
祁明秀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卻也只回道:「放心吧,一切都交給我了。」
「嗯。」寶盈看著他,再沒有多問。他的神色平靜又淡然,讓她莫名的安心。
等到起來時,天色已亮。
吃過早膳,祁明秀又去忙了,寶盈給小莊小野穿戴好,則又帶著他們去文清院看望祁玉麟。
早晨的空氣還有些清寒,她卻並不在意,京城的冬天可比遙遠的西境要溫暖的多。
走出院門,天高雲淡,一片明亮。寶盈看著四周的景致,覺得這裡從來沒有過的親近。
這一次,她是真的回來了。
……
留香苑內,陳雅君梳妝完畢,卻怔怔的坐在梳妝台前,半天沒有動靜。銅鏡裡的女人髮鬢齊整,一絲不亂,面容清麗,過目難忘,卻終究老了。
容貌依舊,眼神卻再不復從前鮮活。
她已經二十四了,想想,嫁入王府,也已經四個年頭。
四年,一千多天,日日夜夜,都不知道她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
從一開始的期盼,到後來的不甘,再到最後的絕望,直至現在,儘是麻木。對於愛情,她再無奢望。
不過這樣也好,平平淡淡就好,怎麼過不是過呢。最起碼,她還是雍王側妃,最起碼,她還留在了雍王府,最起碼——她還有個小莊。
想到那個孩子,陳雅君的目光有了變化,有些柔意,又有些擔憂,他都出門好幾天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對於小莊,她一開始想要接近他的動機確實不純,她不想像其他人一樣被送出府,因為一旦如此,她不知道面臨的將是什麼,所以在那一年,當她知道李寶盈的身份後,又察覺她已經「消失」好幾天後,便跑到王爺跟前,最後一搏。
她知道王爺對寶盈的感情,所以也知道,就算她離開了,小莊的地位也不會動搖。而她想要留下來,撫養小莊,便是唯一的途徑。
而到最後,她果然賭贏了。雖然王爺並沒有立即答應她的要求,卻也終究沒有將她送出府去。
在一年後,王爺也果然讓她開始教導小莊。
在這期間,她也接觸過這個孩子,只是一開始的時候,心中多少有些牴觸。因為他實在長得太像她了,每每看到他,她總是能想起他的娘,想起那個搶走她所有一切的人。所以看到他時,她總是淡淡的。可是隨著時間過去,她卻漸漸的將一切忘記了。他一點一點長大,從繈褓嬰兒到蹣跚學步,變得靈活,變得生動,一顰一笑彷彿都能把人的心勾住。
他太純真無邪,而她也當真孤寂了太久,她總是忍不住看著他,然後心一點點暖起來。等到她開始教導他時,那些淡漠早已化開,心中只剩下了歡喜。
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樣教導他,全心全力,毫無保留,因為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她只有他了。在那個時候,都快兩年過去,她已徹底死心,因為就算王府中只剩下了她一個,王爺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她還能留下,僅僅是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
可是那又怎樣呢,她已經再不指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把這個孩子養大,養好。她或許想過將來的回報,可是更多的,是貪圖他現在給予自己的慰藉。
偌大的王府裡,她孤身一人,終於不再那麼寂寞與無望。
她雖然教他叫自己「陳姨」,可是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現在,他到底去哪了呢?
之前雖然不是形影不離,可也總能見著,現在差不多都要十來天過去了。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如果他突然不見了,整個人都感覺空落落的。
可是她也不能問,如今她在王府裡雖然比從前自由了很多,卻也依然被劃在一個圈子裡,在這個圈子裡面,她是最尊貴的一個人,可是出了那個圈子,她就什麼都不是。她不允許踏出一步,也不允許多打聽一句。除開錦衣玉食,當真像坐牢一樣。
陳雅君的眼神又有些頹然,所有的希冀就是這麼被一點一點磨滅。
「主子。」這時,丫鬟飛鶯走了過來。
「嗯。」陳雅君垂下雙眸,淡淡的應了聲。縱使內心再脆弱,她也依然不願被任何人看見,哪怕親近如自己的隨從。
飛鶯又走近,「主子,剛才奴婢去後廚的時候,聽到了一點消息,好像迎夏姐姐回來了,還差了人過去讓做一份牛乳羹……」
她的話還沒說完,陳雅君已經轉過了頭,眼中光芒一下綻現。
迎夏也是一道不見的,她一直是伴著小莊的,所以她回來了,小莊應該也回來了,更何況,小莊最喜歡吃牛乳羹了……
她的心上湧出了一絲歡喜,嘴角也浮出了笑容。頓了半晌,說道:「那待會兒我們過去看看。」
小莊他們應該在合豐院裡,她雖然不能過去,讓人傳個消息也行。
「是。」飛鶯應下,臉上也有了些笑容。主子人很好,卻總是不太開心,唯一能開心的時候,也就是小主子在的時候。
陳雅君簡單的吃過早膳,便當真收拾好出了門。披著鶴氅,抱著暖爐,臉色有些蒼白。這些年來,心中難免積鬱,每到冬天的時候,身體就不太好。不過此時她的眼中卻是明亮的,因為她的心中有了期盼。
走出西苑,繞過假山,文清院就在眼前,再過去就是合豐院,而她所能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腳下這片花園的邊界。
雖是冬天,園子裡卻依然有鮮花盛開,陳雅君卻無暇觀賞,只是快步往前。她想像著小莊的樣子,多日不見,他或許又長大了些。
突然,不遠處又傳來歡笑聲。她下意識的放慢腳步,又循聲而去。似乎有孩子的聲音,所以小莊就在這裡嗎?
她的嘴角輕輕抿起,這樣也好,也不用再煩人通報了。
繞過一座亭子,聲音就在前方,陳雅君走過青石路,抬起頭,就看到前面空地上站著幾個人。
有個小孩正在踢球,神采飛揚的,不是小莊又是誰。
有人背著,王爺卻不在,陳雅君沒了顧忌,鬆了一口氣就走了上去。
「小莊。」她喊了一聲,臉上也滿是神采。
小莊聽到熟悉的聲音,立馬停了下來,見到是誰來後,又歡喜的喊了一聲,「陳姨!」
陳雅君更加高興,小莊明亮喜悅的眼神也將她感染,可是當她再想走近的時候,她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僵住。
剛才背對著站著的人也轉過了身,為首的卻是一個她怎麼也想不到的面容。
陳雅君整個人都彷彿被定住了般,嘴角還留著笑得弧度,眼中卻滿是難以置信。
「陳姐姐。」寶盈見到她,卻已經喊了一聲,眼睛彎著,笑容最是真誠。
捧著暖爐的手攥緊,陳雅君感到呼吸都變得困難。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她不是消失了嗎?她為什麼還會在這裡?她可是前朝餘孽啊!
腦中思緒不停翻騰,可是她想來想去都想不出徹底的答案。她所能想到的,是她回來了,在消失了兩年後,又完好無損的站在了這裡。
「小野,來,也叫陳姨。」寶盈又拉過了邊上的小野。
陳雅君艱難的把視線從她身上挪開,這才注意到底下還有一個稚兒。可是他是誰,還用問嗎?
「姨。」小野仰著頭,聽話的叫人。除了那一臉的活潑與嬰兒肥,當真和王爺一模一樣。
小莊怕她不認識,又跟著介紹道:「陳姨,這是小野弟弟,也是娘親生的。我也是娘親生的。」說話間,難掩的喜悅與親近。
陳雅君的眼淚差點湧了出來,她彷彿感覺到自己的所有辛苦都白費,她帶了他一年多,卻還是比不上她剛回來的這幾天。
她是他的親娘,不管相隔多遠,時隔多久,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的心又酸楚起來,他們三人站在一起,是最契合的一家人,而她,終究是個局外人。
她也變了,知道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卻好像什麼都變得不一樣。長大了,長高了,變得明朗、坦然,又大氣,再不似從前拘謹又生怯,只像是真真正正融入了這裡,成了這裡的女主人。
她又變得絕望,本以為自己可以守著這個孩子平淡到老,可是現在,就這點奢望都變得再無可能。
她回來了,她就將再失去一切。
陳雅君彷彿都無法站立,那股黑暗又將她籠罩,幾乎要讓她窒息。她也再不能久留,甚至都無法應答他們說話,只是咬著牙關轉過身,再一點一點往回走。
從來端直的脊背彎了下來,她的身影,無比的落寞。每一步,都用盡全身的力氣。
小莊覺察到了陳姨的不對勁,抬起頭,「娘?」眼中有憂慮。
寶盈望著她的背影,目光也是顫了一顫。
她又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對她是有敵意的,那時候她覺察的不多,可是應該一直都在。而她現在回來,只怕對她的打擊最大。迎夏姐姐也說了,這兩年來陳側妃一直將小莊視若己出。
「小莊,」寶盈突然開了口,「我們去找你陳姨吧。」
「嗯?嗯。」小莊愣了一下,很快又應了下來。
……
陳雅君一回到留香苑,整個人都癱坐在椅子裡。手上冰冷一片,卻終不及心上寒涼。
剛才很多沒想到的問題也都浮了出來,她們肯定不是剛回來,可是不管她們回來多久,她卻直到現在才知道。如果不是她得到消息去了一次,也許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回來了。
她在王府的正院裡過著,她守在王府偏院裡,卻一無所知。沒人會告訴她,因為她誰也不是。也許到最後,全王府的人都知道了,也只有她被蒙在鼓裡。
多可笑。多可憐。
陳雅君真的感到了人生無望,好像無論她怎麼做,最後都是一個結局。給她希望,卻又將所有的希望打破。
「主子,李側妃和小莊主子來了。」飛鶯又過來稟報。
陳雅君抬起頭,半天才像是知道她在說什麼。她的眼神有些渙散,很久才又收斂起來。
「讓她進來吧。」她坐直了身子,目光卻垂了下來。
眼中泛著紅,是一直竭力壓下的痛苦。剛才她是那樣狼狽,彷彿落荒而逃。
寶盈帶著小莊走進,邊上還帶著一個小野。小莊又喊了聲「陳姨」。
陳雅君側身坐著,這一次卻沒像往常一樣把他喚過去,只是掃了他們一眼,又淡淡說了聲,「坐吧。」
寶盈拉著小野坐下,小莊卻走了過去,剛才娘親可是叮囑他了。他走到陳雅君跟前站定,又認認真真叫了聲,「陳姨。」歪著頭,眼睛長大,澄澈的眼眸中帶著疑問和關切。
陳雅君看著他的小臉,心中一陣悲慟,可最後只是化作淡漠,又看向寶盈。
寶盈正了正身,開口道:「我這次過來,是想謝謝你的。」
陳雅君眼中閃過詫異。
寶盈繼續說道:「我是昨天晚上才到的,本來就想收拾好了就過來的,沒想到倒先碰上了。我想謝謝你,謝謝你把小莊養得這麼好。迎夏一直跟我說,你對小莊視若己出。」
陳雅君目光閃爍,卻閉口不言。
寶盈笑了笑,又道:「要是我自己,根本養不到這麼好。你看小野,就跟他一點都不一樣。」她將小野推出,小野茫然的站著,一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樣子。
陳雅君忍不住向他看去,確實,論儀態,論舉止,小莊都要比他好上一百倍。
她的心底又生出一絲驕傲來,小莊是她教導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可是很快,那絲驕傲又泯滅。教得再好又怎樣,終究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寶盈覷了下她的神色,又說道:「小莊也極為喜歡你,這些天跟我在一起,還不停念著你。我想,在他的心裡,你是個再重要不過的人。而我雖然回來了,只怕再怎麼教也肯定不如你,所以我就想著,你可不可以再繼續教導他?你的才能我從來都很佩服的,如果你要是願意繼續教小莊,他受益匪淺,我也會感激萬分。」她說著,臉上又恢復了認真的神色。
「……」陳雅君聽著,卻默了,她萬萬沒想到她會說這些話。
可是她真的只是想請她繼續教導小莊嗎?並不是。不管她怎麼貶低自己,不管她怎麼請求,她的用意都並非如此。
她在以她的方式告訴她,就算她回來了,小莊和她的感情也依然在,她不會隔斷,只會成全,你依然可以做小莊身邊那個重要的人。而只要她願意,這份感情都能維繫到永遠。
雍王府世子的教導恩情,亦母亦師的恩情,只要她繼續下去,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擔憂。
哪怕她離開王府。
她猜出了她的驕傲,她的敵意,所以自嘲自貶,給予她足夠的尊重與肯定,然後又遮掩了所有的不堪。
陳雅君突然想笑,闊別兩年,她樣子有了變化,心卻還沒變。依然那麼單純,依然那麼善良,依然……那麼傻。
那些年她做的事情她並不知道,可是她卻始終記得。她給她下過冰芯草的毒,讓她遲遲不能懷孕;又設計馬失控,差點讓她一屍兩命;最後,也是她向王爺告密,讓她早產,陷入險地……她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這一切,她是否還會像現在說出那樣的話。
她變聰明瞭,換做以前,她不會這麼從容不迫進退皆宜的說出這番話,可是在某種程度上,她還是蠢的那麼可憐。
可是……到底是誰可憐呢。
陳雅君想著自己做下的那麼多陰私事,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曾經她那麼清高,厭惡所有的骯髒齷齪,可是到頭來,她的手上卻還是沾滿汙糟。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了,變得再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陳姨,我以後會好好待你的,跟我娘親一樣。」小莊這時又靠近,挨著她的腿,一字一頓格外認真的說道。
陳雅君看著他,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
曾幾何時,她也這麼善良著,也這麼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