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叔魂丟了
第二日天還剛亮,祁明秀就離開了留香苑,陳雅君在身後恭送,天光黯淡裡,她的眼底泛青,身形格外單薄。
等到早膳時候,王爺昨晚留宿留香苑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西苑,於是所有人看向留香苑的目光都不同起來。然而陳雅君獨坐在留香苑裡,臉上卻無半絲笑意。
沒有人知道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昨天晚上,她放下了所有的自尊跪地求情,只為放手一搏,最終王爺終於留下,可卻只是在外間的軟榻上睡了一宿,甚至不顧兩個丫鬟還在。
第一次他離開,她情有可原;可是如果第二次他再這麼離開,她就再也無法在別人面前立足,結果他成全了她,成全了她在外所有的臉面,可也僅此而已!
她的裡子,早已爛得滿是窟窿。
甚至,當她知道事成定局只懇請他睡床自己去睡軟榻時,他也只是淡淡的掃了她的床一眼。
她永遠都忘不掉那一眼裡的含義,淡淡的,卻包含了太多的厭棄,彷彿她的床上破敗不堪滿是塵土,他只躺一下都是受到褻瀆,都是滿身的不自在。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那僅僅是她的一張床而已,她都不敢想自己在他的心中又會是什麼樣子。
可是她又怎麼也想不通,她到底哪裡比不上那個李寶盈。
三個月獨寵,在她被趕出門後的十三天裡,他始終不曾踏足西苑,而等到他終於來了,卻也只是在她剛要靠近他的時候揮開……她不知道,他的心裡到底對她有多麼大的情誼!
可是他總歸是想忘了她的吧,若不然也不會到這來了。而他那麼冷漠,也終究還是有一絲善念的吧……
陳雅君坐在榻上,想著昨晚他看了她很久最終停住腳步的樣子,一顆淚滾下。
他終究沒有太過絕情,還肯留她一條生路。而他既然還有一絲善念,她就未必再沒有機會……
眼淚爬滿了整張臉,眸中幾要熄滅的光芒卻又一點點燃了起來。
未來還長呢,雖然她現在是一敗塗地,可是誰又能知道呢。而她已經知道他是什麼樣的性子,再努力一下,誰知道又會不會反敗為勝。
如今她依然是為人稱羨的陳側妃,可在將來的某一天,她也總能夠讓裡子跟面子一樣,同樣的亮麗同樣的風光!
臉上的淚漸漸乾涸,陳雅君撫著昨晚他睡過的軟塌,輕輕的又狠狠的擦去眼角最後一滴眼淚。
……
知非堂裡,祁明秀坐了整整一天,哪都沒有去。
案前又多了南疆北地送來的文書,各式各樣繁雜的事情,他一一閱過,毫無停歇。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不像是悲,不像是喜,只是安安靜靜的坐著,重複著相同的事情。遠遠看著,黑色的身形埋於光亮的紫檀木桌椅間,彷彿成了一座雕塑。
天光越來越暗,燈火一盞盞亮起,桌前的文書也從一個方向換到了另一個方向。等到最後一本文書閱盡,窗外,天已黑透。
葉平沉默的將它們收起,又道:「王爺,忙了一天了,您早點休息。」
「嗯。」得到的只是淺淺的一聲回應,瞥去,王爺靠在椅背上,目光垂下,莫名疲憊。
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不敢有一絲的鬆散。
葉平看著,頭就微微低了下來,隔了半晌,才又鼓足勇氣的問道:「王爺,今晚還去西苑?」
他從來是個寡言少於的人,也從來不會多問,可是這段時間王爺的沉寂他看在眼裡,心裡著急,卻無可奈何。
而昨晚,王爺確實去了留香苑並留宿在了那裡,他想,王爺應該是釋懷了。
祁明秀聽到這話,眼前卻又浮現出了一張臉。
「雍王爺,您來啦,我給你脫衣服呀~」一路跑過來,眼眸明亮,聲音活潑,看著都讓人歡喜。
手突然又緊了一下,祁明秀目光一瞬,不願再想。
拿起枴杖走出門,只是去了溫池。
溫池裡霧氣氤氳,滿滿卻又都是她嬌嗔耍賴黏著他的樣子。
「雍王爺,你看,我的衣服都髒了……」
「雍王爺,你讓舔一下,我就也給你舔一下……」
「雍王爺,你真好,你是這個天底下最好的人……」
猛地起身,穿上衣服,又走了出去。
外面起了風,吹得他的衣袂撲撲作響,他的臉上卻是難掩的沉凝。
一直走到西苑,腳步不停,走近留香苑時也僅是看了一眼。而當永和苑就在眼前時,他也只是目不斜視的就走過。
下一個就是芳翠苑,燈火通明。
祁明秀拄著枴杖走進,守門的丫鬟都呆住了,只是還沒來得及請安,祁明秀就已徑直往裡。
偌大的院子裡,再無旁人。走到屋前,卻聽到裡面傳來陣陣歡聲笑語。
葉平已經替他推開門,他走進去,廳中不見丫鬟,聲音都在裡間。
……
小小的八仙桌前,宋敏玉帶著一冬雪冬梅並一個小丫鬟正在廝殺的痛快。窗戶開著,晚風襲來卻吹不散她心中的炙熱。邊上,另有一個丫鬟候著,手裡拿著茶壺,時刻準備給她們添茶,只是一雙眼卻始終盯著她們手中的牌,也正看得起勁。
她現在念頭極大,下午跟容嘉她們玩了不算,入了夏夜晚一天比一天漫長,她就乾脆又拉起身邊的丫鬟來。如今芳翠苑裡不會玩牌的,那可真是寥寥無幾。
冬梅出了手中的牌,卻又念著正事,「主子,再玩兩局咱可就完了啊,萬一今晚王爺上這來被抓到了可就慘了。」
下家的宋敏玉抓著牌,卻頭都沒抬,「急什麼,現在還早呢,寶盈說了,王爺就是來,也得亥時以後,現在剛過戌時呢!再說了,王爺也未必上咱們這來,寶盈不是說了麼,王爺都是有期限的,他去了陳雅君那,指不定還要待多長時間呢!誒誒誒,這個牌我要!」
宋敏玉不停說著,祁明秀站在門口,神色卻是變了。
他確實有期限的,在那個時候,他只是想要一個像靈瑤郡主一樣漂亮可愛的女兒,而他雖然娶了那麼多女人,卻沒想著全部都要。他事先就已在心裡標好了期限,一視同仁,每個人都三個月。他一個一個院子的進,誰能在這三個月裡懷上,那就是誰的命。
可是這件事,他從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
哦,那天在馬車裡,她是問過自己為什麼會上她的院子吧,而他給出答案後,她也確實問過他這樣的問題——那您什麼時候再去別的院子?當時他並沒有回答,而她顯然已經猜出了什麼。
她的心裡,一早就知道有那個期限在。
可是就算知道了,她也始終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的哄著他開心。
她真的只是想在這段期限裡留下最好的印象,而不是想要因此挽留他,他看得出來的。
只是那個三月的期限,其實已經被他模糊了,皇兄問他時,他也只是說——時候到了,我自會換人。那個時候,她生了病,他願意為她放寬期限,如果他不厭倦了她,他也願意將這個期限一直延續下去。
可是最終,這個期限還是到了。
六月初六,正正好好,就是三個月。
所以,終究是註定好的。
祁明秀斂盡神色,轉身要走。
屋內,宋敏玉卻又一把推倒了牌,「哎呀!我怎麼又輸了!自從臭寶盈走後我就再沒贏過!每次跟她玩我都能贏很多啊!就是她不玩坐在旁邊我也能贏很多啊!啊啊啊!臭寶盈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她氣鼓鼓的坐下,臉皺成一團,「她就是蠢死了!不是一直好好的嘛!怎麼就惹惱王爺了!現在好了吧,被趕走了,還害得我贏不了錢!」
冬雪也是神色悵然,「我也挺想李主子的,她真的很好的,也不知道到底犯了什麼錯……現在也不知道她和迎春姐姐和迎夏姐姐她們在莊子上過得怎麼樣……」
冬梅跟著歎氣,「到了莊子上還能有什麼好?要是能好,流月跟流水能想盡一切辦法回來?我聽說啊,這莊子裡什麼都沒有,也就比坐牢好一點,一日三餐有人送飯來,別的地方哪也去不了,當然了,莊子上都是農田農戶,又能去哪……而且這飯菜啊也根本不能跟王府裡的比,每頓都一點點,就三四個菜,也都是地裡種的莊稼,難得見到什麼大魚大肉……還有啊,最讓人擔心的是莊子裡的那些媽媽婆子,她們都在鄉野裡過得,哪能知道什麼規矩什麼分寸,也不知道她們會不會捧高踩低的,看著李主子是被趕出來的,就可勁兒怠慢……李主子又是個好性的,誰知道會被欺負成怎麼樣,雖然……」
「臭寶盈!臭寶盈!」冬梅還想說迎春和迎夏在總也不會太慘,可宋敏玉聽著卻又站了起來,「她就是蠢死的!惹誰不好要惹王爺!現在好了吧!每天都要吃那麼多飯的,我看不餓死她!」
說著,眼圈卻紅了。
冬梅冬雪見著趕緊要哄,站著的丫鬟放下茶壺也想去取帕子,可一轉頭,冷不防就看到轉角門口站著個黑影。
待看清是誰後,頓時驚呼起來,「王爺!」
她這一喊,所有的人都回過了頭,然後紛紛跪下,「王爺萬福!」
宋敏玉也跪下,心中惶然。
祁明秀卻像是沒聽到似的,只把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副潤澤的牙牌上來。剛才有人背對擋著,他並未能看見。
這副牙牌他是認得的,那天他走進庫房,挑了許多,最後又將視線落在了它上面。牙牌是他年少時在南疆帶回的,價值不菲,因為玲瓏白潤,一度是他的心頭好,跟著太子哥哥還打發過不少時間。後來太子哥哥死了,他就將它讓人收了起來。那天再次看到後,他心中一悸,可是最終也是將它放在了箱子裡。
他不能太多時候帶她出去,就想著讓她借此打發些時間。
可是沒想到他竟在這看到了它。
「這是她送給你的?」沉默了很久,祁明秀突然開口。只是說完連自己都詫異,沒想到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宋敏玉張了張嘴,不敢答話。
冬雪見狀,便回道:「回王爺的話,這副牙牌只是李主子放在這讓我們主子玩的,前段時間我們主子生病了沒什麼精神,李主子就拿了這牙牌過來陪我們主子。」中規中矩,如實相告。
誰也吃不準雍王爺到底是什麼意思。
祁明秀聽完,目光卻是收了回來。只是也沒說什麼,就又想轉身離開。
宋敏玉卻突然挺起了身喊住了他,「王爺,寶盈還能回來嗎?」
祁明秀看向她,目光一變。
冬梅冬雪也是臉色頓變。
宋敏玉身子一瑟,也是有些害怕,可是猶豫了半晌,卻還是弱弱的道:「就算她不回來了,那我能去看看她麼?我就去給她送點吃的……」
蠢寶盈跟坐牢似的待在莊子上飯都吃不飽,肯定可憐死了!
她雖然很討厭她,可是也不想看到她餓死啊!
反正王爺肯定也不會再來了……
她畏懼著祁明秀,可畏懼到了極點,反而又破罐子破摔了。
大不了一塊被送到莊子上去唄,那邊還有個薛燕妮,再隨便湊個迎春迎夏,又是一桌人。
宋敏玉心裡打定了主意,身子也挺得更直。
然而祁明秀看了她好一會兒,卻只是又轉身走了。
什麼都沒說。
芳翠苑的燈火通明退到了身後,他突然沒了興致再去其他院子。
永和苑又出現在了視線裡,曾經也是燈火通明著,不管他是什麼時候來,可現在,卻是黑洞洞的,只門前兩盞宮燈一飄一飄的晃著。
院門,早已關緊。
祁明秀握緊了枴杖,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耳邊卻又浮響起了一句話——
「這飯菜啊也根本不能跟王府裡的比,每頓都一點點,就三四個菜,都是地裡種的莊稼,也沒什麼大魚大肉……」
還有那句——
「李主子是個好性的,也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