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話分兩頭。
先放下那邊兒議事堂裡的情況暫且不議, 再說這邊兒好不容易從林海裡飛出來的賀宇帆二人。
在確定沼澤地完全通過的第一時間, 賀宇帆就直接從劍身上一躍而下。
甚至都不用桓承之開口, 他就已經先一步錘著腰背, 苦著臉道:“我以後再也不玩兒禦劍了, 這一路上一直擔心踩不穩掉下去, 腿酸了也不敢換姿勢不說, 還沒有一點兒想像中的帥氣感覺, 真是磨死人了。”
桓承之跟著他跳回地上,伸手將劍恢復了原本的大小, 一邊忍不住笑了聲道:“要不下回帶你飛高飛快一點兒, 讓你再感受一次?”
“我才不要呢。”
賀宇帆擺手道:“太高了嚇人, 這連個安全帶都沒有,太容易發生事故, 對心臟不好。”
桓承之聽著,倒是也沒去強求什麼。
微笑著伸手過去在他腦袋上揉了兩下,便也將目光收回,投向了面前的平原上。
比起身後那片幾乎找不到通路的樹林來說, 這平原就像是故意的一樣, 別說什麼隱藏之處,根本就連顆高過膝蓋的樹木, 也完全見不到一個。
放眼望去, 那張家主宅的具體位置都能一目了然。
這著實是有些奇怪。
這麼大刺刺的把自家位置顯在來著面前,是該誇他們太過自信,還是這周圍另有陷阱?
桓承之想著, 兩道劍眉也不覺擰在了一起。
視線在周圍看了又看,反復確認這確實是沒問題後,他正欲抬腳,卻被賀宇帆一把扯住了動作。
桓承之腳下一頓,轉頭問道:“這有問題?”
“問題大了去了。”賀宇帆點頭,抬手指了指兩人能看到的張家主宅屋群,他開口問道:“你看他家的位置,是不是在我指的方向?”
桓承之略顯茫然的嗯了一聲,這麼一目了然的事情,難道還需要問嗎?
賀宇帆掃了他一眼,就像是猜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了一般,嘴角揚出一個愉悅的笑容,又轉手過去,指了指另一側,在兩人眼裡是一片平湖的位置道:“可是天鏡上顯示說,那個地方才是張宅真正的位置,而咱們所看到的房子,其實是湖。”
桓承之聞言擰眉:“幻覺?”
“應該是這樣。”賀宇帆點頭道:“而且就你眼前的這片地上,到處都是炸彈,你剛剛那一腳要是踩上去,你應該就已經被炸飛出去了。”
桓承之嘴角一抽,又下意識的向後錯了錯步子,卻是突然意識到了不對,他皺眉問道:“這炸彈只夠炸死一人?”
“要是這樣就好了,我直接走過去幫你趟了雷陣就得了。”賀宇帆撇嘴道:“只是我確定就算是爆炸,不管威力多大,飛的都只會是你自己而已。”
言下之意,就兒子對他倆的愛護程度來看,不論賀宇帆做了什麼,他絕對都是安全的才對。
想到這個問題,桓承之嘴角再次抽了兩下,只按了按額角,又換了個話題道:“那要不還像剛剛一樣,你撐一下,我帶你飛過去得了。”
賀宇帆笑而不語,只伸手比了個“請”的姿勢,又緩緩道:“你可以試試,你的劍能不能在這兒飛的起來。”
桓承之有些不解。
但既然賀宇帆這麼說了,他也就直接將長劍揮手甩了出去。
結果沒想這劍還沒飛一步,就被一股子不可抗拒的拉力向地面扯了過去。眼看就要觸著地上的炸彈,桓承之趕忙掐了一決,才總算是在劍尖落地前,堪堪將它扯回了手中。
“陣法。”
這次不用賀宇帆做解釋,他自己就已經擰眉道出了緣由。
兩人對視一眼,前者點頭道:“天鏡上說這就是張家的看家法寶,在這東西的籠罩之下,別說是法器,就連鳥都飛不起來一隻。”
桓承之聽他說著,面色又嚴肅不少。目光平視著前方看了一會兒,他繼續問道:“這法陣的籠罩範圍有多廣?咱們能繞路嗎?”
“法陣的中心在他家主宅,也就是那邊兒你看著的湖心處。至於籠罩的範圍,最遠的邊界就是你劍剛剛落下去的地方。”賀宇帆笑道:“至於繞路這事兒……”
他拖長音節,勾唇買了個關子。
桓承之見狀就知有戲,口中倒是很配合的問了聲道:“從哪兒繞?”
賀宇帆低頭看了看鏡面,又抬手指了指前方那個張家主宅的幻象。他說:“從湖底走,那裡是張家自己人出門的時候走的路。雖說裡面只聽他家人話的猛獸和怪物比較多,但比起眼前這種根本沒處下腳的雷陣來說,那邊兒終歸是要安全多了。”
他話說到這兒,桓承之也點頭應了下來。
至於兩人該怎麼從水裡通行的問題,他沒急著去問,反正等到了地方,賀宇帆也總會說的。
本著這個想法,兩人便沿著那雷陣的邊緣,一路朝湖的方向走了過去。中途遇上的幾個被張家家主派來的家臣,也多半是讓桓承之不出三劍,就解決完畢了。
眼看他二人都快行到那湖邊兒了,遠在主宅議事堂裡坐著的張夫人才終於繃不住了表情,有些慌亂的抿了抿唇,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她丈夫道:“他們好像已經知道該怎麼破第二道防線了,是咱們家裡有人透了消息還是怎地?再這麼下去的話……”
“別說了。”張家家主厲聲打斷道:“又不是什麼扛不住的敵人,兩個乳臭未乾的小鬼罷了,休得在這裡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話一出,原本還想再說點兒什麼的主夫人,那唇瓣顫了顫,也終究是沒再開口。
張家家主則是深吸了口氣,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夫人發涼的手背,才轉而將視線對向一旁,已經被他們捆縛起來的明陽掌門,瞪著眼睛道:“是你將進入我張家大門的方法告知於他們的?”
“張道友想太多了。”明陽掌門嗤笑一聲,用一種坐看好戲的語調笑道:“我確實是跟你們關係破裂,但那是一炷香前的事兒。在此之前,我明陽派還是信守承諾,不可能做出這般齷齪之事的。”
張家家主明顯不太相信,那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哦”了一聲。
這次倒是不用明陽掌門再說什麼,反倒是那主夫人在沉默片刻後,終是表情一凜道:“我終於想起這人是誰了!相公你可還記得天機門那個太久未現的鎮派之寶”
“天機門?”
被突然這麼一問,那張家家主顯然也有點兒沒回過神兒來。
他眉頭輕輕擰了一下,只沉默片刻,便一臉恍然道:“你說那個誰用誰死的天鏡?那東西不是尋常人都碰不得嗎?”
“可是我前段時間得著消息,傳言他天機門內,似乎是出了個碰的了那東西的人了。”主夫人面色鐵青,低聲回憶道:“這事情我之前與夫君說過,但是夫君你說那都是天機門為了嚇唬人編出來的傳言,可現在看來……”
“嫂子說的沒錯。”
這次不只是張夫人,就連那邊兒一直安安靜靜充當背景的陳家家主,此時也忍不住開了腔道:“不瞞張大哥,我陳家之前在天機們裡也安了些人手。每當提到這人的時候,他們給出來的消息,都神乎其神的仿佛在說笑一般。只是還沒等在下去細查一番,我陳家的劫難反而先一步到了。所以對這人的詳細調查,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話音落下,他似乎是還擔心自己說了不對似的,又轉頭看了眼在場唯一和那人交過手的明陽掌門。
與此同時,張家家主也在沉默了片刻後,順著他的視線一同對過,朝明陽掌門道:“此言當真?”
“我不知道。”明陽掌門搖頭:“我只知道我對你所言都是實話,信與不信,還是看你自己。”
張家家主聞言沉默。
若說只有一個人對他說這些危言聳聽之語的話,他肯定是能立刻甩臉表示不信。可當這屋裡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統一口徑之時,這事情也就變得稍微有些糾結了起來。
不過也沒等他糾結太久,那主夫人閉著眼睛又看了一會兒,在反握住他相公手臂的同時,也開口道:“相公放心,他們現在走到那湖邊兒了。就算是他能算出下水的方法,也擋不住咱們設定的防禦措施的。”
她說著,似乎是為了求得安心一般,看向她相公的目光中都多了絲懇求的味道。
然而後者卻並沒有如她所願,點頭給她一個確認的答覆。反而是面色沉重的收緊了手指,模棱兩可的歎了聲道“還是走一步看一步罷。”
主夫人面色一僵。
沉默片刻,終也是跟著點了點頭,沒再吭聲。
與此同時,就像他們所說那般,賀宇帆二人也走到了湖邊兒上。
可即使是走到跟前,兩人抬眼過去,看到的也還是棟棟房屋。
若不是因為桓承之多次提醒他不要再欺負天鏡,賀宇帆簡直想把那鏡子拿出來好好問問,這是不是不靈光了。
不過這也就是想想,兩人只是低頭看了眼近在眼前的牆壁,甚至沒等賀宇帆開口,桓承之便深吸一口氣,主動用一種神經病一樣的姿態,直挺挺的對著牆走了過去。
賀宇帆看他這樣子,下意識就眯了下眼睛。
可等他再度睜開的時候,卻見桓承之以一種詭異到嚇人的姿態,讓半個身子進入了牆面。還在這種情況下,將那只露在牆外的手,對他招了兩下,跟著道:“這地方似乎還在岸上,我腳下踩的挺結實的,你……”
“你退回來說話。”
賀宇帆頭疼的按了按額角,伸手把桓承之扯回身邊,才繼續道:“你那姿勢看著忒嚇人了,而且我又沒說前面是水。況且萬一是的話,你是還打算直接下去了嗎?”
桓承之聞言一愣,還傻呆呆的問了聲:“你不是說直接從水下走過去嗎?”
“那也得有個東西能讓你呼吸自如啊。”賀宇帆說著,伸手在桓承之腦門兒上敲了一下。
在後者浮誇的捂著腦袋叫疼時,他才勾了勾唇角,嘖聲道:“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找找那個草藥。”
說著,也沒給桓承之拒絕的機會,他腳下一動,就捧著鏡子像人剛剛一樣,穿牆進入了面前的“房屋”。
在踏進去的時候,賀宇帆還是閉了下眼睛。
當腳步連續向前三次後,他重新睜眼的同時,也發現目之所及和想像中一樣,果然應有盡有的完全是一個房間裡該有的樣子。
他所站的位置是窗邊兒的一個圓桌跟前,賀宇帆伸手在桌上摸了一把,指尖也是如同所料的穿桌而過。
又摸了摸屋裡的其他東西,也皆數如此。
看到這情況,他一邊按著天鏡上的地圖向前走著,一邊自言自語般,輕輕嘀咕了一句:“我說這地方也太不靠譜了,這就算是人進來了,摸摸東西也知道是幻覺了啊。”
這話出口,賀宇帆本事沒打算讓人回應。
卻萬萬沒想,手中鏡子一熱,他低頭看過去的時候,那光滑的鏡面上已經多了一行小字——
信者為真。
“什麼意思?”賀宇帆有些糾結的挑了挑眉,一邊順著問道:“就是只要我不把這些當成幻覺,我就能觸摸到了是嗎?”
鏡子上的字體一轉,留下了一個大大的“是”。
賀宇帆見狀拖長音調兒“哦”了一聲,待身體穿過牆壁,進入隔壁的一間平房裡後,才試探性的將手掌重新放向了這間屋裡的桌面。
一劃而過,果然還是穿過去的沒有一絲阻礙。
看這情況是他認定這是幻覺,就算在心裡給自己點兒暗示,也還是達不到什麼信假為真的效果了。
賀宇帆想著,人也走到了屋子的床鋪邊兒上。
再三確定那天鏡上寫的位置就是此處,他才緩緩伸手,從床底下摸出了一個手掌大的紅盒子來。
這盒子上沒什麼裝飾花紋,就是通體一個色澤。只有蓋子上有個閃著光的圓圈,看來就是機關的位置了。
賀宇帆放心大膽的將手指按了上去。
下一秒,一陣巨大的“轟隆”聲響起。就連遠在另一側張家主宅裡的眾人,也借著修真者那高強度的聽覺,將這聲音聽了個清清楚楚。
一時間眾人臉上都揚起了笑意,其中正數張家主夫人最甚。
她一改之前的端莊作態,甚至激動的扯了張家家主的衣袖,面上堆滿了濃濃的喜悅,提高了音調兒道:“相公你聽!他一定是觸了那機關了!”
張家家主此時面上也挺高興,他目光欣慰的捋了捋下巴上那一撮短短的鬍子,一邊抬眼看向那邊兒的明陽掌門道:“事已至此,掌門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明陽掌門是在場唯一一個表情不變的人。
他用一種可以稱之為憐憫的目光看了張家兩人一眼,卻是不答反問道:“張道友能否解釋一下,剛剛那一聲巨響是何原因?”
“還能是什麼原因?他觸了我們的防禦機關。”
張家家主被他那眼神兒盯得不悅,語氣也自然不怎麼客氣道:“就是我們放閉氣丹的那個盒子,必須要我張家人的靈氣才能解鎖,其他人妄圖打開,後果就是這個。”
明陽掌門聞言長長的“哦”了一聲。
再看著眼前眾人勢在必得的神色,嘴唇動了兩下,也終是懶得去再說什麼了。
畢竟打臉這種事兒,還是得等當事人到跟前來,才打的比較響亮悅耳。
他這邊兒想著,而那邊兒作為“當事人”的賀宇帆,也正低頭研究著手裡的盒子。
剛剛那聲爆炸雖說是比他預料的動靜要大太多了,但好的是和想像中一樣,不但完全沒對他造成任何表面上的傷害,就這麼近的距離,連他耳朵都沒被陣到間歇性失聰。
“所以我就說,我兒子果然是孝順的不行。”
他口中嘀咕了一句,手也將那被炸開了封印的小盒子掀了開來。
然而沒等他將裡面的丹藥拿出,就感覺身後一陣強風劃過,甚至沒留下讓他反應的機會,身子就已經被人從後提了起來,跟著視線一轉,腦袋直直撞入了一個溫熱的胸膛。
賀宇帆嘴角一抽,臉上表情有點兒糾結了起來。
他安靜的感受著對方越收越緊的擁抱,直到人勒的他有些呼吸不暢,卻完全沒有一點兒要鬆手的意思時,才總算忍不住,拍了拍對方的後背,裝傻充愣的先發制人道:“不是讓你在原地等我嗎?你怎麼不聽話啊。”
桓承之聞言動作一頓。
理智回歸的同時,我意識到自己這動作太緊。稍稍松了松手臂,他深吸一口氣道,用肯定的語氣陳述道:“你知道這東西會炸。”
“對啊。”
賀宇帆也沒撒謊,只是腦袋埋在人懷裡躲著,聲音悶悶道:“可閉氣丹只有這盒子裡有,除了張家人,其他人只要想打開這盒子,它就會爆炸。但咱們得不到它,我可能沒事兒,可你就得永遠被困在這裡。這是個閉環,必須得有人出來破解才行。”
他說著,似乎是想給桓承之一個消化的時間。停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我不讓你過來,就是怕它炸著你。反正我確定不會受傷,所以這其實是最好的選擇了,不是嗎?”
桓承之沒有應聲。
只是這樣保持著原狀,靜靜地環著賀宇帆的身子。
許久,他終於低頭,在人肩膀上蹭了兩下,輕歎了聲道:“以後再這樣,至少先和我說一聲。別再自己行動著讓我擔心了。”
他這次語調兒很穩,但賀宇帆卻明顯聽出了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絕望感。
鼻頭莫名有些發酸,他再次拍了拍桓承之的後背,有蹭在人懷裡用力點了點頭,才將對方微微推開了些距離,一邊將他的“勝利成果”捧出在桓承之眼前道:“你看,就是這個。”
桓承之低頭看去,那打開的盒子裡靜靜躺著七八粒白色的藥丸。
伸手拿過一個,在指尖捏了兩下,他不解道:“你想這爆炸能把盒子上的封口炸開,就沒想到這裡面的藥丸兒會跟著融化嗎?”
“那肯定不會。”
賀宇帆應的特別肯定。他說:“你想啊,封口能炸開,是因為這封口終究是被後期用機關連在一起的。機關都爆炸了,這口定然也就沒得封了。而且我確定做盒子的材料絕對堅固,如果爆炸會對它造成影響的話,來人直接放個炸彈,也能把裡面的丹藥取出來了。”
桓承之聞言了然,冷聲接道:“所以只要在爆炸的時候你捏緊了盒子。就能保證在封口炸開的同時,裡面的丹藥不受任何影響是嗎?”
賀宇帆正想自豪的點頭承認,抬眼卻對上了對方那副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的表情。
兩人對視一眼,他終還是慫慫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道:“結果是好的就行了,你說是吧?”
桓承之笑而不語。
沉默中,賀宇帆被盯得心底發毛。
正欲開口再扯個話題,桓承之卻先他一步抬頭看向空中,氣沉丹田,壓著火的大喊了一聲道:“以後這種時候,能不能也給我個能代替你爹的機會?你讓我受傷也無所謂,只要保我不死就行。總之能別讓他冒險了行嗎?”
賀宇帆嘴角一抽。
扯了扯桓承之的袖子,想提醒他一聲兒子沒法回應。卻突然感覺懷裡一燙,摸出天鏡,上面也果然多了行話來——
“不是冒險,他永遠不會受傷。”
賀宇帆看到忍不住“噗嗤”了一聲,桓承之卻是在一旁憋的內傷。
好在那鏡子上的字兒也沒持續太久,只停了停,就又轉成了新的一句——
“你也不會受傷,你對父親好,我就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