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碎蝶
許諾發現,眠竟然和他鬧彆扭了。
從周日早上開始,眠就一直一聲不吭的,雖然到飯點時他還是替許諾準備了易於消化的三餐,卻幷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旁邊看著他吃,而是躲進臥室變回了床形。
這算是冷戰?
許諾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等這個喜怒無常的傢夥自己想通,反正他現在腰酸背痛的,能消停點也好。
結果周一早晨,許諾還是靠鬧鈴吵醒的,眠幷沒有像往常一樣叫他起床,而是繼續不動如山地裝深沈,可惜許諾很清楚,昨天半夜眠曾偷偷變回人形抱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真夠幼稚的。——許諾心想。
當然,一直裝睡的自己其實也很幼稚。
許諾嘆了口氣,揉著腰小心翼翼地翻下床,走到窗邊關掉鬧鐘,順便拉開了窗簾,明媚的陽光傾瀉而入,令他心情大好。
推開窗戶,微風拂面。
灌木叢鬱鬱蔥蔥,而花壇裏仍舊光禿禿一片,那些漂亮的小黃花自從被眠薅光後就再也沒有長出來過,如今連枝葉都已經開始枯萎衰敗,全部七倒八歪地趴伏著,與黃黑的泥土融爲了一體,空氣中甚至飄著股淡淡的腐敗味兒,也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連往日蹁躚的蝴蝶都少了許多。
許諾揉了揉鼻頭,正要轉身回去,餘光突然瞟到些奇怪的色彩,便重新趴到窗臺上朝下看了看。
靠近墻根的草坪上不知何時多了許多五彩斑斕的碎片,乍一看像是長出了一片漂亮的小野花。
可是許諾稍微觀察了一下便發現,這些碎片似乎更像是……蝴蝶。
大量的,破碎的,密密麻麻的——蝴蝶翅膀。
許諾猛地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他覺得可能是自己看錯了,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或許只是些紙屑而已。
許諾不敢再想,他心煩意亂地轉過身,卻立刻被嚇得大叫了一聲。
眠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深褐色的瞳孔中倒映著那個溶入晨曦的單薄身影,目不轉睛。
“主人,你怎麼了?”眠伸手抱住臉色煞白的許諾,吻了吻他的額頭,“爲什麼在發抖呢?”
許諾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口:“沒、沒什麼,你怎麼不聲不響的?”
“反正主人也不理我。”眠的吻沿著許諾的臉龐滑下,最終落進他的領口。
“明明是你自己鬧彆扭不說話。”許諾說著想要推開他,卻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主人,我好像想明白了。”眠舔著許諾鎖骨上結痂的傷口說道,“無論怎樣我都愛你,所以只要我能一直陪在主人身邊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什麼意思?”許諾聽得一頭霧水。
“都說了不重要。”眠將許諾按在窗臺上,手掌開始順著他的腰腹緩緩下滑。
許諾立刻按住了他的手:“我一會兒還要上班呢。”
眠倒是意外地聽話,不僅立刻停下了動作,還幫許諾系好了上衣的第一顆扣子。
“主人快去洗漱吧,我去準備早餐。”他牽起許諾的手,一如既往地微笑著,“今天就吃中式的吧。”
許諾擡起頭,發現窗外的晨光正好打在眠的臉上,反倒使那抹微笑變得模糊不清了。
*** *** ***
傍晚,許諾瞄了眼辦公室墻上的時鐘,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才下午五點,他的同事竟然已經走了一大半,這在以往是不可想像的,畢竟那個禿頭主管每天六點都會來巡邏一番,若是誰被他發現沒在加班,一整周都別想好過。
“餵,你還不走嗎?”隔壁桌的小趙探出腦袋敲了敲他倆中間的隔板。
“今天是什麼節日嗎?”許諾仰頭不解地問道,“爲什麼大家都走這麼早?一會兒主管過來怎麼辦?”
“咦?你不知道嗎?”小趙背起包繞到許諾身旁,興沖沖地說道,“主管住院了,沒個十天半個月估計是回不來了!”
“哎?怎麼回事?”許諾驚訝地眨了眨眼。
“真是的,估計你又沒看咱部門的微信群吧?”小趙無奈地搖了搖頭,“據說是周末在家洗澡時玻璃門突然爆裂了,他被紮得遍體鱗傷的,血流了一地,要不是家裏有人及時送醫說不定就出大事了。”
“這麼嚴重?浴室不都是鋼化玻璃嗎?怎麼會無緣無故地炸了呢?”
“誰知道呢?估計是買到了假冒僞劣産品唄,畢竟他那麼摳門。”小趙聳了聳肩,“不過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說起來過幾天咱們應該去看望一下。”
說完他低頭看了眼震個不停的手機,朝許諾得意地咧了咧嘴:“哎呀~你瞧我女朋友,真是粘人,這不又在催我回家了,難得最近能早下班,我可要多陪陪她呢。”
許諾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糧,又見辦公室裏只剩下他們倆人,只好關掉了電腦:“那我和你一起下樓吧。”
他倆剛到達電梯口,就遇到了拎著文件夾經過的葉康。
“嗨!”葉康好奇地和他們打了個招呼,“今天你們怎麼這麼早下班?”
許諾還在思考該怎麼回答,健談的小趙已經接了話茬,再次滔滔不絕地解釋了一遍主管住院的事,順便和葉康批判了一番鋼化玻璃的安全性問題。
許諾始終沒有插嘴,他本來就不太會聊天,而且由於周六那次對話,他面對葉康時總覺得尷尬,只能假裝認真等電梯。
好在電梯門很快就開了,小趙立刻拉著許諾一個箭步竄進了電梯。
“電梯來了!葉康咱下次再聊,拜拜咯~”
“嗯,回見。”葉康朝他倆揮了揮手,與許諾對上視綫時還溫和地笑了笑,態度和以前一樣自然,反倒讓許諾覺得自己過於小心眼了。
*** *** ***
正值下班高峰,許諾的公司又是在比較高的樓層,電梯幾乎每下一層就要停一停幷湧上來一撥人,不一會兒就已經擠得滿滿當當。
擁擠的電梯最易讓人不適,男士的煙味混著女士的香水味彌漫在狹小的空間裏,讓氣氛變得更加膠著粘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低頭玩起手機來,以此紓緩距離過近的尷尬,許諾也自覺退到了角落,盯著閃著紅光的樓層號,祈禱電梯快點到達一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禱奏效了,電梯猛地頓了一下,接著一股可怕的失重感便迅速從所有人的腳底蔓延上來。
也不知是哪個女孩尖叫了一聲,原本安靜的電梯瞬間炸開了鍋。
“臥槽?!這是在往下掉嗎?!”
“不會吧?好可怕~”
“天啊,那該怎麼辦!要打110嗎?”
“快快快!快按鈴!”
靠近門口的人迅速按下了緊急按鈕,但是電梯幷沒有因此恢復正常,反而更加劇烈地搖晃起來,兩側不斷發出“咣咣”的碰撞聲,電梯門甚至開始‘呲呲’地冒出火光,接著電梯的棚頂和燈管突然就開始往下砸。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幾秒內,人群根本來不及反應,更何況擁擠的電梯裏也沒什麼閃避的空間,有個個子比較高的男人直接就被鋼板砸暈了過去,滿臉是血地倒在旁邊的女白領身上,把她嚇得嚎啕大哭起來。
電梯廂徹底陷入了混亂,所有人都在驚慌中擠作一團,通過縮短彼此間的距離尋求慰藉。許諾仍舊靠在角落裏,聽到身旁的小趙正在朝電話那頭大喊大叫,似乎是在報警。
遲來的緊張感終於漫上了他的心頭,但這種緊張倒不是來自於恐懼,而更像是一種好奇,好奇事情究竟會變得多麼糟糕。
所以說,爲什麼他總是在不該淡定的時候莫名淡定?
當然,根據墨菲定律,事情總是會變得更加糟糕。電梯在劇烈顛簸了一陣後終於徹底失了控,開始呈自由落體狀迅速下落,剮蹭撞擊聲不絕於耳,整個梯廂都開始劇烈震顫,抖得人腳底發麻。在這種絕望的狀況下,人群反倒陷入了死寂,他們驚愕地仰望著破碎廂頂外呼嘯而去的幽深樓洞,仿佛在等待世界末日一般。
許諾幷沒有機會體驗世界末日的感覺,因爲棚頂板材很快就再次開始掉落,扯落的電綫直接纏上了他的腦袋和脖子,一瞬間就將他勒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