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經濟艙的位子很小。
她雖然嬌小,但是硬硬的座位,久坐實在不舒服,全身筋骨都在酸痛。窗外是無垠夜空,她坐在椅子上,顫顫吐出一口氣。
腎上腺素逐漸退去,但是她的情緒仍然緊繃,遲遲無法放鬆下來,心中始終憂慮,不知道舅舅的狀況如何。
她該要留下來的。
但是,這是舅舅叮囑過的,她必須信任那個男人,聽從他的安排。
家大業大,威脅自然也大,家裡每個人都加入名為「法默」的保險機制,受過這樣的訓練,被慎重吩咐不可以相互討論,避免洩漏內情,危險猝發時應變不及。
他們都有一個保險應變人員,對方的能力會先受到最嚴格的測試,只有最頂尖的少數人才能承接這頂工作。
她的是黑。
每年,她跟黑會見一次面,做簡單的信任訓練。
她必須無條件信任他,不質疑他的行動與指示,一旦發生危險,她就要聽從他的安排,立刻採取行動,不能有半點遲疑,將傷害降到最低。
書慶再吐出一口氣,艱難的把身子縮得更小,藏在幽暗的機艙裡,不跟任何人視線接觸,謹守之前訓練時記下的守則之一。
在這以前,她總以為這種事情不會發生,連續五年的信任訓練,她雖然次次都到,但每每虛應了事,所以電腦畫面有異時,才沒有立刻警覺過來,更沒有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他。
這不是演習,而是現實。
她不知道是什麼危險,才啟動這頂機制,但肯定足以威脅她的性命,所以黑才會出現,要她儘快逃走。
匆忙搭上飛機後,江夏堂裡的情景,像是故障的攝影機,反復在她腦海中重複播放,速度放得很慢、很慢。相較黑的保護,身為黃家人的壽全叔叔,卻對她出手,兩次想要制住她……
不,是三次。
要不是黑趕到,針筒裡的不明液體,就會注入她體內,讓她不能動彈,甚至不省人事。
機艙冷氣好強,她只穿無袖連身棉衫,冷得瑟瑟顫抖,卻不敢向空姐要毯子,儘量減少被人注意的機會。
冷也好,她要好好想一想。
舅舅是突然倒下的,那時候他們一起看著茶餅。
茶餅有三塊,看完第三塊他們就轉開視線,說起紙的事情,沒有再注意壽全,更沒有注意壽全手上有什麼。
那時,壽全就站在舅舅身旁。
舅舅的昏厥,有沒有可能也是壽全動手?用另一支針,讓舅舅倒地不起?畢竟現場沒有別的人了。
她咬緊牙關,腦中一片混亂。
飛機再過五個半鐘頭就會降落,落地之後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她必須先睡一會兒。
書慶閉上眼睛,好不容易才進入夢鄉,睡得很不安穩。
惡夢如盤桓不去的鬼魅,始終糾纏著她。
洛杉磯
偌大的城市、偌大的機場。
淩晨四點的航班,下機的旅客們半夢半醒,脾氣都很不好,個個臉色木然、雙眼滿是血絲。
假護照安然通過海關檢查,砰咚被蓋了印,她喃喃道謝,收回護照走出即使淩晨也人潮川流不息的機場。她沒有行李,僅有的是信封裡的假護照、手機跟一些不連號的舊美鈔。
簪子早就不知掉哪裡去了,烏黑如一匹上好真絲的長髮散落粉肩,在黯淡黃光下流泄,烘托她一臉旁徨無措,猶如落入凡間的天使,純潔無瑕得不屬於人間。
人在異鄉,不知該何去何從,她走回航站大樓,找到角落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店,買一杯熱拿鐵到桌邊坐下,身旁有各種顏色的人們,說著各種語言,她不安又膽怯,在桌下打開信封,小心翼翼的拿出手機,將電源打開。螢幕亮了起來,可是上頭沒有人傳來任何簡訊或未接來電。
她緊張的抿了抿乾澀粉唇,手機放回信封裡,再把信封謹慎的揣在懷裡。
咖啡店的冷氣開得比較弱,紙杯裡的咖啡,她只喝一口就沒再碰。即使加了牛奶,也掩蓋不了劣質咖啡的苦澀,她不習慣這種刺激。
窗外夜幕漸漸褪去。
雖然如此,她還是覺得冷,但是這裡比飛機上暖多了,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
當店員打開電視,眼前螢幕開始播出今天「早安美國」節目時,外面天色已經大亮,她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
懷裡的手機突然響起,她嚇得跳起來,膝蓋撞到桌子,痛得眼淚奪眶而出。
顧不得擦拭淚水,她匆匆摸索著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你在哪裡?」沒有任何招呼語,嚴厲男聲劈頭就問。
「在咖啡店裡。」她報出店名。
「不要移動,我很快就到。」言簡意賅,通訊結束。
書慶握著手機,慢慢垂下手,長睫下的雙眸睜得大大的,無助的四望搜尋,等了大約二十幾分鐘,才看見一個穿連帽落外套的男人走來,在不分晝夜都繁忙如織的人潮中劃出一道筆直的線。
他走到她面前,脫下連帽外套,頭髮剪得很短,下巴已經冒出短刺的胡確,黑眸陰鬱幽暗,看起來就像個罪犯……不,她在心中更正——比罪犯更危險!
「穿上。」他把外套遞給她。
「我舅舅沒事吧?」她迫不及待的問,雙眸水漾一般,彷佛隨時就要落淚。
他看了她一眼,銳利黑眸毫無情緒。
「我要負責保護的人是你。」
「我要知道,我舅舅有沒有事!」她纖巧的手握緊桌子,為家人的擔憂,鼓起勇氣直視那雙凜冷黑眸,柔弱中藏有倔強。縱然,那銳利眸光,好幾次逼得她想轉開視線……
似乎過了很久,或是,僅僅只有幾秒的時間。在她即將喪失勇氣,避開黑眸中的森冷時,他終於朝電視螢幕,不耐的偏頭。
「他要是有事,現在新聞已經報導出來了。」
這一點倒是真的。
舅舅近年雖已退居幕後,但他地位不凡,事業版圖遍佈全球,向來健朗的他要是出了事,縱然這幾年已有大哥接手,做出的成績也毫不遜色,但世界金融業還是會掀起一場風暴,一寶會登上國際新聞。
她突然感到一陣釋然,這才發現雙腿在發抖,嬌弱的身軀頹然又跌回冷硬的膠椅上。
站在桌邊不動的他,垂眼掠過那張慘白小臉上,顫動長睫下的水光盈盈,落唇抿得更緊,幾秒後才又張開,聲調沒有先前那麼嚴厲。
「黃壽全用的是短效安眠藥,因為採取注射方式,所以你舅舅才會快速昏迷,我叫了數護車,看到他被抬上救護車才離開。」他稍稍一頓,再補充:「我在黃壽全身上,沒有搜出其它藥物,況且他的目標是你,不是你舅舅,你可以放心。」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說出這麼長一串話。
佢是,她很感激,知道這些事情,讓她安心不少,顫抖也和緩了許多。
「謝謝。」她衷心道謝,抬頭仰望著他。咖啡店的燈被寬闊厚實的肩膀擋住,燈光在他四周形成光暈。
嚴酷的五官微動,很快又恢復木然。
「我們必須離開。」
「好。」她槿起柔弱的身子,沒有出聲求肋,揺揺晃晃自行站起來。
「我準備好了。」連帽外套太寬大,穿在她身上鬆鬆垮垮。
離開機場大廳,陽光照得她雙眼昏花,細嫩肌膚受不得毒辣驕陽,曬了幾秒就隱隱發痛,纖細長指摸索著拉起外套帽子,掩蓋憔悴嬌靨。
他們走到停車場,角落有一輛破舊的藍色飛雅特,黑從口袋拿出鑰匙,先打開後車廂,拿出一個塑膠制的舊箱子,砰一聲大力蓋上後車廂的蓋子,才打開車門,將塑膠箱扔到後車座,才坐進駕駛座裡,她則坐進副駕駛座,舊車有塵蟎的氣味,必須揺下車窗透氣,才能勉強忍受。
車子開出停車場,他跟收費員講了幾句話,臉上揚起大太笑容,粗俗的英文俚語相互飆飛,他大手探出車窗,跟對方擊掌握掌,柵欄就升起,車子開到寬闊車道上,匯入繁忙車流之中。
「你可以睡一下。」他看了她一眼,殘餘的笑意還在臉上,讓那張本來嚴酷的臉變得年輕,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這段車程很長。」
「我們要去哪裡?」
「到我先前預備好的安全地點。」
「好。」她回應。
信任他。
她在心裡反覆默念。
信任這個男人。
雖然是突發狀況,但是她受過訓練。每次,都虛應了事的訓練。
「我要跟家人聯繫。」她提出要求。想到自己失蹤,家人們一定會很心急,尤其是大哥。
「不行。」他否決。「那會洩漏你的行蹤。」
「他們會擔心。」
「我必須把你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佢是……」
「我的工作是保護你。」他的黑眸注視前方道路,沒有再多說。
放在身側的小手,很用力的收緊,攥成兩個小棬頭,指尖都陷入軟嫩的掌心裡,即使沒有留指甲,掌心也留下十個新月般彎彎的印痕。
明白再爭取也沒有用,這個男人不會退讓。如果他會退讓,就不可能成為保護她的人選。她只能接受現況。
閉緊柔嫩的雙唇,書慶把帽子拉得更低,遮住刺眼陽光,在沒有彈性的椅墊上縮得深深的,不再多說什麼,閉眼不看那五官分明的側臉,也不看任何景物。
當車子停下來時,天色又已經變得漆黑,汽車旅館的俗銫燈光,閃爍不停的透過車窗灑落。
燈箱裡金髮碧眼,豪乳長腿的赤裸女郎影像拋著媚眼,女方敝著腿間芳澤,裸裎的腿間僅有一個紅色愛心,堪堪作為遮蔽,紅心一下亮、一下暗。
她艱難的坐起身來,無意中看見後照鏡,察覺自個兒長髮糾結,臉色發白,不但掛著熊貓似的黑眼圈,眼裡還滿是血絲,連身上棉衫也皺巴巴的,有些地方染了髒汙。
轉開視線,她看向一旁,發現身旁的駕駛座是空的。
果真就如黑所說,這段車程很長,途中車子停過幾次,在自助式加油站加油,他下車幾次,進到商店裡,但總是很快就回來。
很不可思議,她真的睡著了,還睡得很熟很深。
醒來之後,他告訴她後座有食物,她發現一個牛皮紙袋,裡面有罐礦泉水、藍莓貝果跟三明治,還有蘋果跟柳橙。
她說了謝謝,禮貌的問他要不要也吃一點,他揺頭說吃過了,拿起駕駛座旁的杯架上,不知什麼時候買的咖啡喝了一口。
打開薄薄的白色蠟紙,她咀嚼索然無味的三明治。麵包很幹很硬,粗糙得幾乎刮傷嘴唇,火腿有詭異的味道,番茄切片跟生菜都軟軟的,必須喝水才能咽下食物。
蘋果很新鮮,果皮上沒有打蠟,聞起來甜酸得很可口,但是她的胃填滿三明治,已經吃不下。
吃過食物後,她再翻挪身子,找到舒服一點的姿勢繼續睡。
隱約中睜開幾次眼,風沙刮過細膩肌膚,四周愈來愈荒蕪,長長的公路綿延到天邊,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日落之後很久,車子在這裡停下,炫目的燈光讓她醒來。
一個身影來到車邊,雖然依舊沒有聲息,她本能的坐直,無辜的雙眸望著來人,已經逐漸認得那輪廓,知道是他,負責保護她的人。
「下車。」他打開後座,一手抱出兩個紙袋,另一手則拿著塑膠制舊箱。
「我們今晚在這裡過夜。」
她打開車門,身體更酸痛,但是睡了許久,精神倒是恢復許多。除了酸痛,也覺得很虛弱,使不上什麼力氣,跟在他挺拔的背後走路,就很是吃力了。
旅館房間在二樓,他用鑰匙打開門,為她撐著門,直到她先進房後才跟著走進來。
蒼白得帶點藍色的燈光亮起,房裡的陳設一覽無遺。
有不明髒汙的薄地錢、簡單的雙人床、一個衣櫃、一張小圓桌、兩張單人沙發,左邊牆上有一道門,應該是浴室兼洗手間,想來設備大概也很簡陋,不能夠有什麼期待。
「要兩個房間會讓人起疑。」他簡單的說,大步走到圓桌邊,把兩個紙袋跟車子與房門鑰匙放下。「而且,這樣才能就近保護你。」
「我瞭解。」她雖然這麼說,眼睛卻離不開那張床,不知道眼中透露多少驚慌。
美國規制的雙人床,雖然比臺灣的大,但是要躺兩個人還是很勉強,畢竟他很高大,跟西方人相比也是龐大的。
「梳洗過後會比較舒服。」他看見她的視線,沒有多說什麼,探手從另一個紙袋裡,拿出沒有拆封的毛巾,以及旅行用的女用棉質內褲遞到她面前。
「謝謝。」
宭迫的接過衣物,她匆匆躲到浴室裡,把門反鎖上。
能夠梳洗的確讓人振奮,扭開洗臉台的水龍頭,冷水嘩啦啦的流出,她拆開毛巾的透明塑膠袋,注意到他挑選了粉紅色毛巾,但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選擇這麼女性化的顏色,這麼一想,視線又落到那包女用內褲上。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麼親密的用物,被他的大手碰觸過,她就臉上發燙,虛弱的雙手連忙把毛巾漫濕,顧不得尚未扭幹,就往臉上貼。
皺巴巴的無袖棉衫,被流下的水濡濕,她閉著眼把衣衫脫下來,塞到洗臉台旁的毛巾架上,再脫下內衣跟內褲。
在異鄉赤裸著全身,實在很沒有安全感,但是她出了一身汗,連頭髮都沾著汽車那股陳舊的味道,真的沒辦法再忍受。
所幸,旅館設備雖然簡陋,還是有提供沐浴乳跟洗髮精。
她拿開臉上的毛巾,走到蓮蓬頭下,扭開水龍頭。一開始噴出的冷水,嚇得她差點跳起來,小手急忙把水龍頭轉到適溫,但是噴流出的水仍舊是冷的,她只好再慢慢調整。
即使轉到紅色的高溫,水還是冷的,旅館的熱水器顯然是壞了。
無論如何,有水可以用,她已經很感恩。
洗去一身汗水,又洗了兩次頭髮後,她伸手去拿毛巾架上的毛巾,儘量不去想,毛巾是不是經過消毒殺菌,慢慢把長髮擦到不再滴水,至於擦身體的部分,她用的則是黑買的毛巾。
雖然覺得尷尬,但是她實在沒有勇氣,去用旅館提供的毛巾。
再說,她有別的事情要煩惱。
皺皺的連身棉衫勉強可以穿,但是綴著精緻蕾絲的白色內衣在她洗操的時候,不小心碰落,浸在地上的水流中,發現的時候已經濕透,當然勉強還能穿上,但是濕冷冷的,會把棉衫弄得更濕,到時候貼在身上,反倒更突顯胸部曲線,完全是欲蓋彌彰。
他替她買了內褲,並沒有買內衣。
她不知道該要慶倖,還是該要懊惱。想了幾分鐘後,她決定不穿內衣,穿著新內褲,以及無袖棉衫,濕透的內衣藏在大毛巾裡,先深呼吸好幾次,才開門走了出去。
映入眼簾的,是坐在床上檢視槍枝與彈藥的他。
塑膠制的舊箱,打開後是尋常修車工具,再打開夾層才是暗藏的槍枝與彈藥,顯然他早有萬全準備,不是僅有赤手空拳。
她這時才發現,他的左手臂上,有一道新的傷痕,血跡已經凝固。這一路上,她都坐在右邊的副駕駛座,所以到現在才看見,他其實身上有傷。
這些年來,他們只見過寥寥數次。
能夠成為她的保險負責人,他的能耐自然不可小願。但是他再怎麼強大,到底還是個凡人,長途開車肯定疲倦了。
她還能在路上補眠,他卻必須隨時警戒,不能有任何鬆懈。
「你受傷了。」她捏緊手裡的大毛巾,遮擋在胸前。「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我之前就消毒過了。」他下巴微抬,朝浴室示意。「你用好了嗎?」
「是的。」尷尬讓她再度雙頰發燙,連忙離開浴室門口,走到小圓桌旁邊。
矯健的男性身軀,起身走入浴室,她雖然背對著,卻依然能夠清晰感受得到他的一舉一動。並不是說他動作時有什麼聲音,而是他的存在感很強,尤其是單獨共處一室,這樣的男人很難鬆懈,跟表哥是同一類。
想到大哥,書慶抬起頭來,看著油漆有些斑駁的牆壁發愣,濕潤粉唇微微半張。
大哥不知道她現在的下落。
舅舅被連累而遭遇襲擊,就算證實安全無虞,家人們也必須聯手把消息壓下來,假裝一切正常,以免公司的股價有波動。
家人聯手早有先例可循,雖然說不上每次都天衣無縫,但是至少在大哥的指揮下,能做到百密難有一疏。但是,通常那一疏,都是因為她。
家族裡的關係緊密,排行一向是以家中族子來算,所以同輩大夥兒全都稱大表哥為大哥,她也一樣,可是最近有些時候,總覺得大哥對待她似乎好像有點……不一樣?
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一怔,回神半轉過身去,發現浴室門只是半掩著,並沒有關上,從她的角度能看見,被脫在地上的背心跟牛仔褲,她臉兒微紅,忙將視線拉回。
不知道她的下落,大哥一定很焦急。
擱下手裡的大毛巾,她看向床鋪,抱著希望猜想黑會不會遺漏手機,卻在遍尋不著後,暗罵自己太過天真,他怎麼可能犯下這種錯誤,手機肯定被他一起帶進浴室裡了。
對了,他曾經也給她一支手機。
她努力回想,一會兒後卻懊悔得輕咬唇瓣,太陽下山之後,因為不耐燠熱,所以她把連帽外套脫了,而手機就放在那件外套裡,這會兒跟外套一起留在車上。
那是她聯繫大哥的唯一機會。
時間有限,書慶很快做了決定。
為了保持安靜,她連鞋子都沒有穿,走到房門旁匆匆打開,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去,才剛出房門,就聽到身後傳來怒聲咆哮。「嘿!」
黑一定會發現。
但是,她只要趁他必須穿上衣服的短暫時間,稍微取得先機,跑到車子旁拿到手機撥通大哥電話就好。她記得下車的時候,並沒有揺上車窗,所以連車鑰匙都不必用上。
起先幾步是踩在走廊上,並沒有什麼困難,她很快的跑下樓梯,迎面而來的夜風,吹得尚未幹透的長髮,以及半濕的棉衫一陣寒冷。但是,跑到停車場時,地上滿是大大小小的沙粒跟小石子,尖銳的刺入柔軟腳底,她痛得瑟縮一下,仍不敢回頭,更不敢停下來。
砰!
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一定是氣極了,所以才會發出聲音!
血液高速奔流,在耳裡隆隆作響,書慶頸背上柔軟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他的速度快得超乎想像。
她氣喘吁吁的加速奔跑,已經感覺得到他迅速的逼近,像是撲向獵物的猛獸,憤怒的氣味連她都聞得到。
離藍色飛雅特還好遠,龐大的男性身軀驀地從後方撲擊,她被狠狠撞倒在一輛不知名車子前方的引擎蓋上,瞬間連肺部的空氣都被擠出。
大手粗暴的把她轉過來,逼慘遭狩獵的嬌美獵物,面對鮮明得接近殺意的怒氣,深刻的五官猙獰可怕,懸宕在她上面,噴吐熱燙氣息。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咬牙切齒,眸光因怒氣灼亮,彷佛就要燒起來。
「我只是要打通電話。」她虛弱的辯駁著,被壓得無法動彈,艱難的喘息。
「我說過,那會洩露你的行蹤!」他箝住她纖細的腰,俯握著她領間,危險的低咆,不在乎弄痛這精緻嬌貴的少女。「該死的,保護你的安全是我的工作!你聽不懂中文嗎?」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兇惡,怒吼回蕩在耳邊,比夏季暴雨的響雷更可怕。不同的是,以前打雷的時候,大哥總會找到瑟縮顫抖的她,保護她躲避雷聲,現在她只剩孤身一人面對他的怒火。
驀地,有聲音響起。
「哈羅。」不遠處有人用英文說道。「發生什麼事了?」
壓在她身上的龐大身軀稍微緊棚,不到半秒就放鬆下來,憤怒的臉龐瞬間就轉為笑容。他轉過頭去,笑容自然,整齊潔白的牙發亮,聲音開朗得讓人難以懷疑。
「我跟我女朋友有點小爭吵。」他慢慢把她從車蓋上拉起來,眨了眨右眼,彷佛先前的狂怒全都不曾發生。「你知道,增加情趣的那種小爭吵。」他笑著。
「是喔。」出聲的人應道,並沒有離開。「難怪你沒有穿褲子,我剛剛看到你的光屁股,甩著那話兒,跟金剛狼一樣從二樓跳下來,還想說是哪個變態,要在我旅館的停車場亂來。」
書慶倒抽一口氣。
難怪他的速度可以這麼快,他根本沒有費事穿衣服,甚至不需要走樓梯。剛剛壓在她身上、如今緊貼在她身後的身軀是完全赤裸。
「嘿,離我的車子遠點。」另一個聲音說道,不悅而飽含怒氣。「你們要在我的引擎蓋上辦事的話,要先付我三百美金!」
「我們會回房間去!」他笑著嗔回去。
太想逃離緊貼的赤裸男性,她驚慌的再掙扎,只奔出半步就再被抓回來。
原本他的高大赤裸遮住了她,但是她這麼一動,逼得他用力反剪她的雙手,斷絕她逃開的意圖,卻也讓她暴露在汽車旅館的燈光下。
因為沒有穿內衣,加上棉衫半濕且淩亂,閃爍的燈光下,她胸前的渾圓豐滿簡直一覽無遺,夜風吹拂下乳尖緊繃,在衣衫下嬌嬌的挺得好明顯,根本無處躲藏。
潮濕淩亂的長髮,黏在蒼白的小臉上,顯得她一雙大眼格外分明,柔弱得太可欺,讓人好想蹂躪。
同樣潮濕的棉衫,經過一番折騰,也貼鑽在她身上,誠實顯示窈窕身段,平坦的小腹,腿間嬌潤弧度彙聚,緊閉的峽縫引人無限遐思,比起燈箱裡裸露的豔女不知更誘人多少倍。
而嬌嫩的赤裸腿底,被沙石刺得見血,白稠肌膚上的殷紅血滴,更是引人獸性難耐。即使是最精巧的算計,都呈現不出這麼令人血脈貢張的畫面。
「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那人又問,聲調明顯滲入濃濃興味。
黑回答得斬釘截鐵。
「是。」
口哨聲響起,更多人發現他們。
房門一一打開,探出頭的有男有女,都站著看好戲。這裡本來就是解決生理需求的地方,能睡覺休息,也提供別的服務,看見臉龐稚嫩無邪的東方嬌娃鬧出動靜,還以為是應召女郎招攬新客的手法。
一個雙手滿是刺青的紅發男人,被撩起了興致,漫步走到停車場裡,眯著眼打量燈光下,那太過誘人的曲線,以及脆弱無依的小臉。
「我可以加入嗎?」
聽懂紅發男人的問題時,她不由自主顫抖。
「不行。」黑回答。
「考慮看看嘛,」紅發男人還不死心。「我付款很乾脆的。」
更多口哨聲響起,她在眾多不懷好意的目光中,倉皇得雙眼泛淚,像面對銳利屠刀的驚慌小鹿,無助而盲目,轉身躲進狩獵者的懷裡,不敢面對自己引來的危機。
「謝了,我們不歡迎外人。」他揚聲說道,強迫的抬起她的頭,對著那精緻絕倫、惶恐驚疑的小臉,看著她的眼,厭煩的低聲宣佈:「這是為了工作。」
然後,他狠狠的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