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新朋友
聖誕假期隨著逐漸消融的白雪結束,盧修斯重新返回霍格華茲,西弗勒斯寬厚大外套的口袋被鉑金貴族塞滿太妃糖與巧克力,懷裡除了老夥伴普林斯啟蒙外,還偷偷放了幾本盧修斯贈送的學齡前讀物,面色平靜地與盧修斯告別,獨自回到蜘蛛尾巷。
男孩已經能夠坦然地面對彼此的分離。第一次分離帶來的是友情結束的恐懼,第二次帶來的則是再次見面的期待,到了第三次時則已成了習慣,西弗勒斯心底已經確信與盧修斯之間的友情並不會因為分別而有所改變。
孩子間的友誼總是如此,就算多年不見仍然能夠立刻玩在一塊兒,因為他們仍然單純,時間拔高了他們的身板,銳利了他們的臉龐,卻沒有在他們心上刻下太多足跡。
對於盧修斯而言,曾經的蒼老使時光無法在他身上累積更多。
躺在床上的西弗勒斯感覺到臉頰冰冰涼涼中帶著些溫熱,鼻尖微微發癢,他繼續閉著眼睛,雙手遲鈍地在身上胡亂摸索了一陣子,總算抓住在睡覺時被翻滾到地上的大外套,手指用力重新將外套披覆到身上那件濕冷的棉被上,遮住大半個臉龐,然後意識蒙矓的側過身繼續睡眠。
男孩的父母安睡在另一側,托比亞與愛琳無意間面向彼此的睡姿讓他們看起來感情融洽,男人的一隻手臂大剌剌地攤開在女人的頭頂,女人的頭顱以著依偎的姿勢停在手臂下三公分處,長髮靜靜流淌在那只手臂上。
他們曾有過一段美好的過往,男孩的記憶深處仍然保存著那段時光,但隨著現實的沖刷,已然如同老照片一樣褪色蒼白,不留半絲生氣。
托比亞的外貌遠比同年齡的男人來得蒼老,曾經茂密丶會在陽光下閃亮的頭髮轉為稀疏的枯草,發線日漸推高,在西弗勒斯眼裡依舊高大的身軀迅速削瘦,年輕時牢牢吸附在骨頭上的皮肉鬆軟下來,伴隨蠟黃的膚色顯得更加慘澹。
愛戀托比亞如昔的愛琳再也找不到男人當年使她炫目的風采,她自己也跟著男人一樣衰老下來,面色蠟黃中滲著蒼白,雙眼下沉澱澱的黑色使愛琳的表情陰沉如死屍,纖長的手指變粗變厚,佈滿厚繭與長期洗衣留下的斑駁。
倆人共同孕育出來的男孩也有著蠟黃的面色,隨著日子推進卻愈發朝氣勃勃,與他的父母相反,西弗勒斯正在一天天的成長著。
當西弗勒斯再次清醒時,窗外的麻雀正歡快地聚在一起啾叫,不斷鼓動翅膀飛撲,瘦拎拎的腳毫無節奏地彩在屋頂上。他揉揉臉,一如既往地起身提起鞋子,悄悄離開房間。現在的托比亞往往中午過後才會醒來,這讓西弗勒斯與愛琳獲得更充裕的睡眠。
進到廚房翻出普林斯啟蒙與盧修斯給的書本,西弗勒斯從自己拿來藏東西的櫃子拿出一隻漂亮的束口袋,各挑出一顆太妃糖與一塊巧克力,再拿過兩片土司包進舊報紙裡後,他踏出家門,沿路踩著剛冒出泥地的青草往小山坡前進。
小山坡是這附近的孩子們的樂園,寬廣平緩的草地提供了奔跑遊戲的空間,柔軟的草皮也不怕孩子會跌傷。前年人們更合力在離小鎮最近的草地架上秋千與翹翹板,主婦們也樂意帶著孩子到那兒來,放孩子在附近玩樂,自己與朋友鄰居聊天。
西弗勒斯的目的地是熱鬧的山坡的另一側,那一側因為面對森林,所以孩子們被父母限制接近,難保調皮的孩子不會因為好奇,而不知天高地厚地跑進危險的森林探險。被特意禁止的區域恰好提供了男孩安靜的讀書環境,也方便他到森林裡看望自己的貓頭鷹──烏頭。
他先進了森林找到烏頭,將撒滿葡萄乾的土司撕下幾塊喂給對方,烏頭用黑色的鳥喙啄了幾塊土司碎片,在西弗勒斯的掌心輕輕啄了下,就不再進食了。它主要的食物來源全靠自己狩獵,吃下主人給予的食物則是種彼此認可的體諒,在它的主人足夠餵養自己前,穩重的貓頭鷹會順從地等待。
微笑著看著烏頭,西弗勒斯摸摸它黑色的腦袋後,提手讓它飛回樹上,離開森林回到山坡。枝幹蔓延寬廣的大樹是最好的位置,他在老位置坐下,把普林斯啟蒙攤開在腳上,慢慢咀嚼著剩下的土司。
櫃子裡的食物全是男孩聖誕假期時從友人家打包的,剛開始盧修斯塞食物過來時,他總感到彆扭,下彎著嘴巴,脹紅著臉瞪著對方在哪昂著腦袋用陰陽怪氣的詠歎句感歎自己像塊沒辦法端上桌的肋排。次數多了,加上自己確實有所需要,西弗勒斯轉為坦然接受友人的好意,更會直接說出自己的意見,避免偶爾突發奇想的傢夥把不符合他家餐桌的精緻食物送來。
足夠的食物讓他的臉頰不再凹陷,就算整個人一樣瘦巴巴的,起碼掀開衣服時不會看見一整排的肋骨。牛奶是少數男孩允許盧修斯送來的食物之一,除了最開始對牛奶的喜愛,他也希望自己能長高些,到了三年級瞬間竄高的友人在去年耶誕節時讓他頗為鬱悶,本來自己就沒對方高了,結果現在的個頭更是只到盧修斯的腰間。
「也許我能夠做出長高的魔藥。」西弗勒斯咬下一塊土司,喃喃自語著。
『你該有更遠大的追求,孩子,一位魔藥大師的地位高低絕不是倚賴身高。』普林斯啟蒙發出沙啞的笑聲,淡黃的紙張迅速翻過,『再談談生長藥水嗎?它能有好幾種變化───』
「那是因為一本書已經不會有長高的問題。」咽下土司,男孩快速地反駁書本的論調,很多時候他樂於惹這本老愛深沉地開口談論普林斯歷史的啟蒙書生氣,與普林斯啟蒙間的爭辯會是他漫長一天的重要娛樂。
『一本書也能長高的!不過你得瞭解那並不需要,因為───』
普林斯啟蒙剛提高音量強調,西弗勒斯就打斷了它的話,「因為你的智慧?我必須說使用變大咒只會讓你變成一個浪費空間的龐然大物,改變的不只是高度,同時還有寬度與厚度。」
『……你該懂得尊重智慧。』不服氣的埋怨了句,普林斯啟蒙啪一聲合起,不願意再打開。
唇角翹了翹,西弗勒斯有恃無恐地拿出盧修斯給的讀本,背誦起書上的各式咒語來,他知道過不久普林斯啟蒙又會扭扭捏捏地開口打破沉默,然後他們可以繼續魔藥學習,他的一天大多是如此度過。
太陽逐漸向西傾斜時,西弗勒斯疲憊地眨眨眼,膝上的普林斯啟蒙已經靜靜合上書頁。估量著等天色轉為橘紅色時再走回家,他把書本收拾好,起身拍掉沾上的草屑,開始在寬廣的山坡上散走。穿著布鞋的腳自得其樂地來回落下,膝蓋有時會像大兵一樣九十度抬起,再輕輕放鬆力氣落下,有時則在草地上踩出歪扭的線條。
然後他聽見山坡的另一頭傳來的嬉笑,間雜著秋千擺蕩的摩擦聲。
西弗勒斯已經很習慣聽見孩子聚在那兒玩耍的笑聲了,他在其他孩子眼裡是個髒兮兮的窮小孩,在孩子們的父母眼裡是不討喜的怪胎,那個孩子歡笑的地方總是拒絕他的靠近。
他仍然是個孩子,對於其他孩子們熱愛的秋千與翹翹板一樣感到好奇。由於無法在白天時靠近,男孩選擇趁著半夜無人時跑出家門,沮喪地發現翹翹板無法一個人玩後,忐忑地坐上用兩條繩子與一片木板綁在樹幹上做出的秋千,小心翼翼握緊兩側的繩子,輕輕晃動起來。繩子與木板因為重量拉扯而發出的聲音在夜裡被無限放大,男孩只覺得自己像是要被不明的黑暗吞噬一般,狼狽地跳下秋千,奔回家中。
後來,他再也不想靠近那片山坡了。
女孩子輕快地笑聲回蕩著,每個聽見的人都知道她玩得很開心。西弗勒斯撇撇嘴,沉著臉繼續他的散步,腳下的力道加大了些。
「快停下───!莉莉!快停下!媽媽不會讓妳這麽做的!」另一位小女孩扯著嗓子驚懼的大喊,孩子稚嫩未被限制的音高尖銳刺耳。
「姵妮!這樣很好玩的!妳看,我能飛到這麽高──喔!我看見鳥巢裡有三顆蛋,鳥媽媽將會有三個寶寶呢!」叫作莉莉的女孩仍然開心地大笑,並且不斷發出驚喜的叫聲,西弗勒斯聽見女孩還模仿小鳥啾啾叫,這讓他覺得對方很愚蠢。
「停下!莉莉!那不對──!秋千是不可能蕩這麽高的!」叫作姵妮的女孩聲音更尖銳了,她氣急敗壞地大叫,「那不正常!莉莉!」
不正常……西弗勒斯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尖銳的阻止聲讓他開始感到好奇,平時自己最常聽見的是為了搶秋千與翹翹板發出的爭吵聲,或是小孩不小心摔倒的哭聲,卻從來沒有人說蕩秋千的舉動不正常。
好奇心的驅使下,男孩悄悄地翻過那條隱形的界線,往女孩們的方向走去。
「別那樣,姵妮,這樣不是很厲害嗎?」
走到山坡下,西弗勒斯看見秋千上正坐了個開懷大笑的女孩,蕩著秋千的女孩就像是浮在空中一樣,整個身子蕩到最高點,系出秋千的繩子與樹木接近平行,那頭紅色長髮飄在風中,在夕陽的映襯下,像是她把歡樂染上整片天空。另一名比她年長的女孩扭曲著臉站在她身邊,仍然氣衝衝地叫喊,西弗勒斯敏銳地發現那雙瞪向女孩的眼裡有著不經掩飾的羡慕與不平。
那女孩也是巫師。
用不上多久,西弗勒斯快速地判定,女孩的動作連大人也做不到,唯一的解釋只有對方也是名有魔力的巫師。他的心臟飛快跳動起來,這次除了盧修斯外,他再次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遇上巫師,女孩顯然與住在巫師界的盧修斯不一樣,她更可能和自己一樣就生活在附近,在滿是無法理解巫師的麻瓜堆裡。
會不會也有種可能,那女孩也和自己一樣,父母也是巫師與麻瓜的組合?那她家的父母又是怎樣的人呢?男孩的目光牢牢盯住對著樹梢的鳥巢啾啾叫的女孩。
「喂!你──你站在那裡盯著我妹妹做什麽?」前一秒仍對著晃動的秋千跳腳的姵妮,發現不遠處突然出現一個全身邋遢的男孩緊緊盯住自己的妹妹,她防備地上前幾句,厲聲質問。
西弗勒斯沒有理睬姵妮,對方對自己妹妹不合常理的行為的反應,讓他想起那群把他當作怪胎的麻瓜,他繼續將目光放在坐在秋千上的女孩身上。
女孩歪了歪頭,笑了下從晃到樹梢的秋千上跳下,在姵妮刺耳的尖叫中,穩穩地丶像被風輕輕托住般踏上地面。
「哈羅,我是莉莉,這位是我姊姊,姵妮,你呢?」莉莉滿臉笑容地往前蹦了兩下,可愛極了。
「別靠近他,莉莉!那是住在蜘蛛尾巷的傢夥!」姵妮伸手用力將自己妹妹往後拉,如刺蝟一樣豎起滿身的刺來,「媽媽說過的───不要和蜘蛛尾巷的人靠近!他們都是壞孩子!怪人!」
飽含鄙夷的話與讓西弗勒斯沉下臉色,他憤怒地瞪向姵妮,以著比她更大聲的音量吼到,「閉嘴!麻瓜!」
「什──什麽?」驚愕地張大眼,從未聽過的詞彙讓姵妮愣住了,但她很快依西弗勒斯的態度認定那只會是罵人的話,於是她將雙手叉在腰上,再往前一步,「我認得你!斯內普家的怪孩子!你別想做什麽壞事!不然我就告訴媽媽!讓她告訴大家不讓你的媽媽再拿衣服去洗!」
「喔──姵妮,別這樣嘛!」莉莉對突然對立起來的倆人手足無措,她只能拉拉自己姐姐的手臂,歉意地看向沉下臉的男孩。
下一秒,姵妮感到一股狂風襲來,將她的頭髮吹亂,裙子也整個吹開來,但恐懼的感覺讓她無暇去遮擋飛起的裙子,只能顫抖地抱住自己往後退,大聲尖叫。
「什麽都不懂的麻瓜!」西弗勒斯憤怒地大吼,黑眼睛裡滿是鄙夷的瞪向姵妮。
「喔!斯內普?別這樣!這是你弄的嗎?你也會魔法?」莉莉抱住自己的姐姐,趁著狂風停下後,撥開遮住臉頰的長髮,無措地想了想,她彎腰摘下一朵花朵,放在掌心裡,層層疊疊的花瓣重新聚成花苞,又緩緩綻放開來,「你看───我會這個,我也不懂為什麽,但很神奇吧?」
「我們都是巫師,和他們不一樣。」盯著那朵花,西弗勒斯深吸幾口氣平息下怒火,他看著仍抱者手臂哆嗦著的姵妮,緩緩彎起嘴角,接著對上莉莉滿是好奇的碧綠眼睛,「妳的父母也是巫師嗎?」
「沒有,我的父母不是巫師,我是自己會的。」女孩搖搖頭,對自己的能力一樣感到困惑,「你呢?」
我的母親是名巫師。西弗勒斯驕傲地仰起頭想這麽說,但在看見躲在莉莉身後的姵妮時,保持了沉默。
「夠了──!我們該回家了,莉莉!不要再說巫師什麽的了!」被忽視在一旁的姵妮氣吼吼的,她用力抓住妹妹的手,這似乎讓她重新鼓起了勇氣,「巫師是不丶存丶在丶的!」她瞪著男孩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麻瓜!」不屑地哼了口氣,西弗勒斯挺起胸膛,他學著鉑金貴族最愛用的姿勢,眯起的眼睛像是在看著卑下的螻蟻,「我們十一歲後會進入英國最偉大的巫師學校就讀,成為偉大的巫師!」
「巫師學校?我明年也會嗎?」莉莉眼睛一亮,好奇地追問。
「夠了!莉莉!我要告訴媽媽,不准妳再出來玩了!」姵妮制止了妹妹想要靠近西弗勒斯的動作,她從蜘蛛尾巷的怪胎身上感到了危險與恐懼,支撐住自己的是被對方的目光激起的憤怒,「他是在騙妳的!」
「嘿,姵妮──喔──拜託!」莉莉掙紮著想停下腳步,但終究無法甩開姐姐的手,不情願地被拉著往家裡的方向走,她連忙回頭大喊,「嘿!斯內普!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等妳十一歲生日就會收到貓頭鷹寄來的入學通知了!」西弗勒斯回答,在聽見對方說的明年時,有些激動地想著他們將會是同學。
「太棒了!」女孩興奮地大叫起來,舉起沒被抓住的右手對男孩揮了揮,「下次見,斯內普。」
「莉莉!」姵妮怒吼。
男孩的黑眼睛眨也不眨,望著女孩消失在自己的視線。
西弗勒斯伸手緊緊握住胸口的蛇形胸針,不知不覺中他的掌心已沁滿汗水,全身的血液躁動沸騰著,渾身發熱。
「盧修斯,我認識了一個和我一樣的巫師,她叫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