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兩層樓房約莫十五分鐘路程，一畝畝田地綿延天邊，看似毫無盡頭。

每一畝田地，有些雜草叢生、有些積滿水窪、也有些種植鳳梨、甘蔗或咖啡樹，而且，附近還蓋起一、兩棟矮房，是住在郊區的散戶。

行經田邊時，郭文肴聽著蛙鳴聲持續向前走，突然，一群黑壓壓的小飛蟲直撲而來，趕緊抬高雙臂，胳膊交叉護著臉龐硬是穿過去。

那一剎那，皮膚感受到細小物體激烈碰撞。

數十隻小飛蟲微微顫動著翅膀，一副要死不活沾黏在黑斗篷上，乍看之下挺噁心。

停在一畝甘蔗田前，趁著無人經過脫掉黑斗篷，雙臂打直往前伸，使勁甩掉噁心的小飛蟲，不忘時時刻刻保持著警覺性。

汪嗚––

遠處的犬吠聲響起，他慌張拎著黑斗篷速速離開，彷彿像在逃命似。

疾速奔往下一條路口，匆匆躲進電線桿後頭大口喘氣，悄悄探出半顆頭來察看，確定沒有半隻浪犬的身影才鬆口氣，趕緊攤開黑斗篷蓋在身上。

這時，視線緩緩瞥向一旁寬度較窄的溝渠，發現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野草。

『……這裡面應該有花吧。』

他小心翼翼跨在溝渠邊邊，彎下腰桿子採集。

撥開一株株雜草，數十朵白色小花映入眼簾，伸手輕輕一碰花瓣便凋謝了幾片，嬌嫩到無法靠蠻力摘取，必須靠巧勁才行。

花瓣中央鑲著一顆鮮黃色如毛球般的物體，小小又毛茸茸，中間還彷彿被畫筆輕輕點上一抹綠色圓點，稍稍拉近一看，鮮黃色毛茸間扎著數十根黑色細針。

摘著、摘著……從溝渠邊踏進野草堆，不知不覺褲管上沾黏數十根以上細小黑刺。

扎得肌膚又刺又癢，忍不住抖起雙腳。

郭文肴輕輕抓著一把綠梗，蹲坐在溝渠邊矮柱子上，快速拔除褲管上的小黑刺，拔完一輪再檢查一遍，確定都乾淨才站起身，抬頭看看天空的變化。

橘橘紅紅如水彩般暈染開來，即將落下的太陽挾帶著晚霞，慢慢沒入地平線，天色逐漸暗下來。

嗡嗡——數十隻蚊子飛竄在空中。

郭文肴嘴邊發出一陣嘖嘖聲，不停揮舞著左手作勢驅趕，盤旋半空的蚊子們越聚越多，趕緊往柏油路上跑。

回程路上，遇到一位騎著摩托車的歐巴桑。

他有點緊張拉一拉黑斗篷快步走過去。

騎著摩托車的歐巴桑，戴著一頂斗笠準備前往田地巡察一下咖啡樹，視線稍稍瞄一眼路邊，臉上沒有任何變化，繼續直線行駛。

郭文肴聽著遠去的引擎聲，稍稍鬆一口氣。

回到村莊內，家家戶戶飄出一陣飯菜香。

其中某一戶，傳來激昂又高亢的催促聲。

「別再玩了，吃飯了。」

「蛤，我們還想再玩。」

「快去給我洗手！」

「噢––好啦。」

待在客廳玩耍的小兄弟，依依不捨放下玩具，故意慢動作收拾，一樣一樣放進收納箱。

站在門口的母親，越看越火大，忍不住攥緊拳頭，大聲怒罵：「不要給我拖拖拉拉。」

正巧，經過這一戶大門口，郭文肴被怒罵聲嚇得當場僵直，踮著腳尖快快走離，拐個彎，一陣飯菜香從巷口迎面飄來。

他深吸一口氣品嚐，腦中浮現出不同種類的菜餚，嚥著口水走進僅有一個人能通過的防火巷內，找尋香氣來源。

『好香，嗯––好香，是乾煎魚類的味道，還有，還有……』

循著香氣來源走，內心不斷推敲，突然，聽見瓷碗相互輕碰的清脆聲，停下步伐緩緩看向一旁的鐵窗，正好與一位年約三十多歲的女子對上眼。

洗碗中的女子，彷彿被施以魔法定格不動。

他嚇得趕緊折返跑出防火巷。

逃跑的過程中，肚子又開始咕嚕個不停。

他忍著飢餓感走在路邊，再次來到徐美泱住處察看，發現空蕩蕩的倉庫內，停著一輛藍色貨車，接著，一位挺著鮪魚肚的中年男子走出來，嚇得立即蹲下身，貼在圍牆柱子邊窺視。

工作一整日的徐爸爸，渾身疲憊走出倉庫外頭，意外瞥見大門口閃過一抹黑影，驚訝愣個幾秒，好奇走過去看看。

恰巧，從隔壁村莊回到家的妻子，正騎著摩托車準備要拐進來……

「啊！——」

差那麼一咪咪就要撞上去。

徐媽媽嚇得握住煞車把手，心臟猛顫好幾下，氣呼呼對著丈夫罵說：「你這個白癡，沒事幹嘛跑出來，是要嚇死我嘛。」

處於驚嚇狀態的徐爸爸支支吾吾。

「閃邊啦！我要進去。」

徐媽媽氣憤揮舞著右手來回比劃，看到丈夫傻愣在原地，氣得猛按喇叭，催促快點讓開。

回過神來的徐爸爸，聽到喇叭聲響不停，趕緊往左側靠，看著徐媽媽騎著摩托車進倉庫。

這時，躲在電線桿後頭的郭文肴，臉色驀然凝重，探出一點點頭來窺視。

「怎麼辦，有人在沒辦法靠近。」

心慌地喃喃自語，非常懊惱該怎麼避開那兩人潛入住宅，趕緊動動腦筋想一想，突然，咕嚕聲又響起，腦中卻浮現出一道烤馬鈴薯。

那是，灑上一點鹽巴和胡椒的簡易菜餚。

郭文肴不禁吞嚥起口水，回味起烤馬鈴薯的滋味，耳旁卻傳來一陣討人厭的嗡嗡聲。

體型小小的蚊子飛來飛去找尋降落點。

厚實掌心便像是一把扇子，對著空氣左搧右搧，視線由上往下、由左往右搜尋，精準擊落停在左頰上的蚊子，看著被拍扁的蟲屍，隨性抹在黑斗篷上。

回歸現實面對此刻煩惱，頓時，懊惱地扶著左側額頭。

『好不容易來到村子裡，好不容易摘了一束花，好不容易來到美泱的家……』

深深大嘆一口氣，看著手中的花束，想起徐美泱的笑臉，拳頭悄悄攥緊，抬起頭看看靜謐的夜色。

夜空中飄浮著鬆軟坨狀的雲層，不禁想起她胸前那兩坨軟軟……

他害臊猛然甩起頭來，趕緊忘掉那個畫面，心臟一顫一顫疾速顫動，深呼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不停呼籲自己要保持「平常心」。

傍晚過後，兩層樓房的門鈴聲響起。

正在廚房的李崇光，哼著一曲小調，看著食譜書依序加入調味料，稍稍拌勻一下試試味道，發覺好像少了一味，轉身去冰箱翻翻看有沒有奶油。

「……糟糕，我好像忘了買。」

視線瞥向冰箱門邊的優酪乳，臉色凝重思索一下，默默關上後，走到櫥櫃拿出一盒咖哩塊。

咚一聲，四四方方小小一塊的咖哩塊，慢慢沉入湯鍋內，拿起木製湯勺仔細拌勻。

李崇光看著湯汁稀稀的咖哩，淺淺嚐一口，笑說：「哈哈––幸好，我在家裡都有儲存咖哩塊，不過，真得好稀呀。」

叮咚、叮咚——門鈴聲響個不停。

「來了、來了。」

李崇光關掉爐火，一邊拆下圍裙、一邊整理儀容，快步往玄關走去，轉開門鎖看到一隻髒兮兮的大貓。

「你……是去田裡打滾了嗎？」

站在門口的郭文肴，頭低低，說著：「不好意思，可以……可以打擾嗎？」

話剛說完，扁塌的肚子發出一陣宏亮咕嚕聲。

李崇光看著髒兮兮的大男孩，側身讓出一條窄道，歡迎他進門作客，稍微聊聊便將花束輕輕放在鞋櫃上，催促著去浴室沖掉髒污。

「吃飯之前要先洗乾淨，我去準備衣服。」

浴室門一關上後，郭文肴茫然看看四周。

五十分鐘後，從頭到腳的髒污隨著水流流向排水孔，攤開一條特大毛巾擦拭全身，乾乾淨淨走出浴室外頭，再拿起吹風機吹乾濕漉漉的髮絲。

人生頭一回坐在餐桌前，跟一位才認識不久的陌生人共進晚餐。

「別客氣，你正在發育多吃一點。」

坐在正對面的李崇光，端上一盤宛如山丘的咖哩飯，看著表情呆呆的大男孩。

「你放心，我沒有添加一些怪怪的東西，剛才醬汁太稀了，所以，我又多加一塊。」

深棕色醬汁上，摻雜一些紅蘿蔔、馬鈴薯和雞肉丁，味道非常濃郁又強烈，郭文肴猶豫不決挖起一匙淺嚐，意外覺得挺好吃。

瞧見大男孩吃得津津有味，李崇光笑得合不攏嘴。

平常無趣的飯廳，一下子熱鬧起來。

「小子，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

「……我嘛。」

「嗯，你叫什麼。」

「我叫郭文肴。」

「噢！那，我叫你阿肴可以吧。」

埋頭扒飯的郭文肴，點個頭回應。

「你見到那女孩了嘛。」

李崇光不經意這麼一問，讓氣氛變得有點糟。

沉默近三分鐘，郭文肴才侃侃談起今日所發生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你不要灰心，追一個女孩子本來就不容易，不過呢……你要先改變一下外表，老披著斗篷很嚇人。」

鮮少有戀愛經驗的李崇光，發表起個人感想，滔滔不絕講訴一些頗深奧的話。

晚間六點三十分之前，預演兩、三次情境模式緩解緊張感，接著，換上一襲封存在衣櫃裡的西裝，來到同一個住戶的大門口前，會見那一位女孩子。

「教授，我這一副打扮真的好看嘛。」

郭文肴穿著一襲不自在的西裝，雙手捧著一束路邊採摘的野花，畏畏縮縮站在圍牆柱子邊，頭髮還被抹上一層髮油向後梳，不忘再用橡皮筋扎起小馬尾。

平時一副髒兮兮又邋遢樣，如今搖身一變成有鼻有臉的帥哥。

站在一旁的李崇光，不斷給予正向鼓勵。

「阿肴，你要拿出自信，這樣才能贏得女孩子的好感，機會僅有一次，絕對要把握，千萬不要像我，這一輩子只能孤單當個王老五。」

「……王老五？王老五是什麼？」

「我只是打個比方，現在的你要挺起胸膛，讓對方家長有好印象。」

「我，真的能給美泱爸媽一個好印象嗎？」

「當然可以，你又長得不糟糕。」

「……可是，如果他們討厭我呢。」

「哎，別往壞處想。」

抵達住家門口，李崇光按一下門鈴，等候裡頭有人來應門，撇頭看看一旁的郭文肴，覺得他的表情太死板板，悄悄在旁提醒。

「放輕鬆，表情不要太僵。」

陷入緊張氛圍的郭文肴，站得直挺挺，手中的花束綠梗快被捏出汁液。

門鈴響了約五分鐘，傳來一陣開鎖聲，是徐美泱的母親來應門，一看到李教授和不認識的帥哥，露出超驚訝表情，詢問兩人來訪有什麼事情。

「你好，徐太太。」李崇光禮貌性打聲招呼，「我有事情要找妳女兒，不是什麼大事情，就是，我這一位學生是妳女兒的朋友，難得來鄉下一趟，想找妳女兒聊聊。」

站在門口處的徐媽媽，面無表情看一眼西裝筆挺的帥哥，笑說：「我去叫她一下，你們要不要進屋坐坐。」

「不用了。」李崇光笑笑婉拒，「這是朋友之間的私人對話，如果有大人站在一旁觀看，會害他們倆不自在。」

站在門口處的徐媽媽，心裡泛起小小疑惑，有點好奇卻不多問，轉身去客廳呼叫女兒。

本來，沉浸在手機遊戲中的徐美泱，聽聞母親叫聲便悻悻然走來，抬頭看一眼屋外，驚訝到眸子快要掉出眼眶，不敢置信郭文肴穿得竟如此體面。

「你！你怎麼穿成這樣，實在是……」

她差一點點把「帥」給吐出，隨即又擺出一張臭臉，詢問有什麼事情。

郭文肴抓緊手中的花束，撇頭看向李教授。

站在一旁的李崇光，笑咪咪舉起拳頭，小聲的說：「加油，你一定行的。」

聽到這一份鼓勵，郭文肴深吸口氣，想想前幾分鐘的預演，單膝跪在地上，將手中花束捧得高高：「美泱，請妳聽我解釋。」

這一幕，徐美泱看得驚呆，站在背後的母親也驚呆；唯獨只有李崇光一臉嚴肅看待。

「你，你這是在幹嘛。」

徐美泱頰邊泛起一抹淡淡紅暈，口氣顯得語無倫次，刻意撇過頭擺出生氣的姿態。

單膝跪在地上的郭文肴，高高捧著花束，注視著徐美泱：「前幾天的事情，請妳不要再生氣了，我……」

話尚未說完，徐美泱裝作沒聽見，打算關上門走人。

「美泱，妳聽我說。」郭文肴急忙去撐住門板，「這幾日，我每天都在想妳，好想見妳一面，但是，我怕妳不想看到我，我……我每次想起妳，心臟就跳不停、渾身好緊張、雙手狂冒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徐美泱不發一語靜靜聆聽，內心彷彿被一波波巨浪給衝撞，雙頰霎時漲紅起來。

「美泱，求求妳把頭轉過來，好嘛。」

郭文肴撐著門板，抬頭注視著徐美泱，內心充滿焦躁與不安，侃侃說出憋在心底的話。

「就算去都市，在我的心裡，也只有妳。」

「我，我好像……好像……喜歡上妳了。」

他壓抑住害臊情緒，一口氣說完。

突然，徐美泱轉過身來，一把摟住他的腦袋瓜，使勁按進胸口之間，給予一技超級熱情擁抱。

在來不及反應當下，郭文肴屏住呼吸聲，雙頰漲得緋紅，猛盯著徐美泱的胸口，完全忘記要不要掙扎。

過一會，徐美泱才開口訴說起近日。

「阿肴，這幾日我跟大哥聊過了，也徹底想通了，不管你去哪裡都沒關係，因為……我這幾天也很想你、想跟你見面，但是……」

徐美泱抿起嘴唇，似乎有一點點釋懷，輕輕地在郭文肴額頭上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