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陸續離開人世間的老友們，以及，朝夕相處的老伴，她內心悲喜交加，一副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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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明媚的早上，狹長型庭院滿是綠意，每一寸雜草都被仔仔細細剃平，邊邊角角堆砌數個紅磚頭，它們層層疊疊圍成一個小圓圈，裡頭種滿一株株嬌小花兒。

紅紅、紫紫、黃黃交錯生長，美得令人驚艷。

一旁偌大的滑窗前，垂掛兩條童軍繩，中間擺上一根能夠伸縮的曬衣竿，上頭掛滿一整排花花綠綠的衣裳，衣料上散發一股植萃特調的洗衣精香氣。

誤闖私人民宅的當下，郭文肴警戒心繃得緊緊。

噗通––噗通––心臟急促顫抖。

遮蓋在破舊黑斗篷下的臉龐，露出非常驚慌的表情，思緒也早已經打結成一捆，對此時的陌生環境和氣味，感到十分惶恐，一瞬間，定格在原地不敢亂動。

烙印在記憶深處，那一些被打罵的畫面，像是一輛火車呼嘯而過。

郭文肴臉色逐漸鐵青，呼吸變得急促，彷彿有人掐住咽喉無法喘息，眼神漸漸進入放空狀態，不清楚眼前的老ㄚ婆到底在說些什麼？

『離開這裡，我必須離開，離開，一定要離開，這裡、這裡、這裡……』

惶恐不安的內心話，宛如山谷裡的回音，繚繞於耳旁。

突然，跪在草皮上的老ㄚ婆，崩潰大哭，彎著腰桿子匍匐爬過來，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褲管，神情凝重低下頭來，哭訴憋在心底的話。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真得好想他，也好想見見老朋友。」

「你知道嘛，孩子逢年過節才會回來探視我這個老太婆，但是，萬一臨時有事也不會回來，而且，每次待在鄉下就短短三天，其餘時間……都是我一個人待在家中，澆澆花、除除草或聽小鳥嘰嘰喳喳，我真得––好寂寞。」

泛起淚液的眼眶，糢糊了視線，她牢牢抱住陰間使者的大腿，不停地抱怨。

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郭文肴嚇得不知所措。

「妳寂寞，我……我也沒辦法。」

「大人。」老ㄚ婆哭花著臉抬起頭來，情緒異常激動，扯著陰間使者的褲管，「求你一定要讓我見見老伴跟好友們，這是我人生最後的請求。」

舊舊二手褲被來回數次拉扯，隱約聽到布料撕扯聲，雖然非常細微，只有一剎那，郭文肴卻覺得不太妙。

『怎麼辦，褲子要破了。』

他臉色一下鐵青一下發白，思緒慌亂到空白一片，右手微微發顫嘗試推開老ㄚ婆。

「大人，黑無常大人。」老ㄚ婆一個順勢抓住他的手腕，「請你憐憫我這個寡婦吧。」

郭文肴嚇得拼命甩手，偏偏她抵死不放，場面變得既尷尬又混亂，掙扎個幾秒，背部直接貼在牆上，有種插翅難飛的感覺。

「放手，放開我。」

「大人，你別這麼說，要走，帶我一起走。」

「我……我不要，我才不是什麼大人。」

「大人呀！你就不能稍稍可憐我。」

狹長型的庭院內，迴盪著爭執不休的叫囂聲，舊舊的二手褲子被扯得皺巴巴。

「好啦，我知道了。」

看到老ㄚ婆抵死不放，郭文肴無奈選擇投降。

「我帶妳走，但是，妳要把眼睛閉起來。」

抵死不肯鬆手的老ㄚ婆，露出驚訝的表情，趕緊鬆開皺巴巴的褲管，雙手撐地、臀部向後挪動，拍拍手上的沙土，雙手合十放在胸口前，闔上眼皮靜靜等待神恩降臨。

兩分鐘過去，一切靜悄悄，也沒鐵鍊哐啷聲。

感受不到神恩降臨的老ㄚ婆，疑惑的睜開眼皮一看，驚訝愣在原地：「咦？大人去哪了？」

此時，離她住處好幾公尺遠，一抹黑影如鬼魅般在屋簷上疾速奔走，矯健的身手引來一些路人關注。

正經過此路的小弟弟，無意間瞥見一抹黑影掠過某一戶人家的屋簷，嚇得握住煞車把手，看著它安然無恙著地，腳步穩健疾走在對面屋簷上，驚訝大叫：「哇！好酷。」

這時，該住戶的小妹妹，正在庭院戲水，玩得不亦樂乎時，瞥見一抹黑影跑過去，驚訝指著屋簷，大喊著：「媽媽，有人跑過去了。」

待在屋內的母親，聽聞便跑出來察看：「……沒有呀，是不是妳看錯了。」

母女倆一臉納悶看著自家屋簷時，隔壁傳來一陣高分貝叫聲。

一位頭頂光禿的老先生，瞥見一抹黑影跳上他家的屋簷，嚇得臉色鐵青，握著小鏟子匆匆奔回屋內大喊：「老伴，死神來了。」

待在屋內，髮絲略微稀疏的老先生，神情專注看著美食節目，口氣極差喊說：「噓––安靜點，我聽不到阿健師在說什麼。」

寧靜鄉間，不少住戶們都目睹到神秘生物的蹤影，意外掀起一陣騷動。

「你有看到嘛，好大一隻。」

「那到底是什麼？」

「一定是山豬或野熊這類的生物。」

「可是，牠是用兩隻腳走路，應該是野人。」

居民們聚集在外議論紛紛，不斷揣測牠的真面目。

早上九點整，為了平息人們的不安，一群年約六十歲以上的老伯們，自告奮組成「護家園」小隊，兵分多路找尋牠的蹤跡。

眼見路上行人越來越多，人人都拿著獵槍。

郭文肴小心翼翼跳進狹窄的防火巷內，施展獨有的縮骨功，靈敏鑽過各式各樣的障礙物，貼著牆面像螃蟹似橫著走出巷口。

防火巷的盡頭是一處雜草叢生的空地。

為了躲開那一群可怕的老伯們，他壓低身軀在雜草堆中匍匐前進，翻過老舊又歪斜的木製籬笆，費盡千辛萬苦來到徐美泱的住處。

他小心翼翼觀察四周，左右擺下頭確定沒半個人影，快速跑到某一扇窗戶邊，慢慢探頭察看一下屋內動靜。

裡頭靜悄悄一片沒半個人影。

『……平日都沒人在家嘛。啊！我忘了，美泱曾說過『她在學校』，嗯––找個地方，等她回來再說。』

轉過身匆匆溜向一旁倉庫。

「喂，你在幹嘛？」

一位白髮稀疏、穿著休閒、騎著淺黃色腳踏車的老伯，恰巧經過徐家的大門口，瞥見庭院內有可疑人影正鬼鬼祟祟，好奇停下來察看。

『光天化日下，怎麼可以趁人家不在行竊。』

骨子裡的正義感燃起，他即刻停妥腳踏車，奔進徐家的庭院，出聲呵斥眼前的可疑份子。

宏亮的大嗓門，嚇得郭文肴立即竄進倉庫內。

「喂，你……」

老伯驚訝追進倉庫內，看著成堆的雜物左顧右盼，耳旁傳來一陣低吼聲，抬起頭來往上看，吊燈上倒掛著一抹黑影，嚇得渾身微顫。

他雙眸僵直一刻都不敢瞥開，緩慢向後撤退。

倒掛在吊燈上的黑影，靈巧翻身落地，睜著一雙會發亮的黃銅色眸子，緩緩地站起身，惡狠狠瞪著老伯。

雙方屏息著呼吸，緊張地對看。

「你，你是……半獸人！」

老伯一臉驚訝睜大眸子，看著掩蓋在黑斗篷下的臉龐，微微發顫的嘴角不禁向上揚起。

「你是男孩子！」

那一刻，喜悅如狂風襲來，他匆匆遞出一張名片自我介紹；他姓李，名字叫崇光，大約三年前從教育界退休，曾任職某知名大學的教授，現在是一位研究半獸人的學者，因不喜歡閒閒沒事做，於是，回到故鄉過上半退休生活。

「不好意思，我嗓門比較大，應該沒嚇到你吧。」

他看著警戒心極強的半獸人，呵呵笑著。

「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你要不要來我家作客，我家在這附近，等傍晚五點半過後，這一戶人家才會回來。」

溝通近四十分鐘，低吼聲頻頻響起，為了不讓難得一見的雄性半獸人有敵意，李崇光耐著性子輕聲安撫他的情緒，默默從褲袋裡掏出一塊小餅乾，試著營造出親切感。

不懂什麼叫友善的郭文肴，弓起背脊，尾巴豎得高高頻頻哈氣。

【唯一能讓他安心的人，只有美泱了。】

「不要這麼生氣，我告訴你，我教過的學生裡有五個半獸人，而且，幾乎都是女孩子。」

李崇光滔滔不絕說起大學任教的事情，一下皺眉、一下挑眉又對著空氣哈哈笑，行為看起來十分詭異。

郭文肴看得是眉頭深鎖。

十分鐘閒扯閒聊下，郭文肴警戒心稍稍卸下一些，走出徐家的倉庫，安靜跟在李崇光教授的背後，來到隔一條街的兩層樓房。

一樓客廳的矮桌上，疊滿文件和筆記本，木質地板上也堆了不少書籍，僅剩一條超窄的走道可以走動。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油墨味。

「嘿咻。」李崇光彎下腰桿子，搬運著一些書籍，努力清出一條走道，「請隨意坐吧，這裡太多雜物了，實在不知要怎麼整理。」

眼見腳下全都是散落的書籍，郭文肴小心抬起腳一踮一踮走向沙發坐下。

這時，李崇光將雜物從A點移到B點，稍稍整理一下疊得亂七八糟的筆記本，接著，轉身匆匆走進廚房，端出一些小零嘴請客。

金黃色、薄薄、片狀的洋芋片，裝滿一整個陶瓷大碗公，一旁還擺了兩瓶鋁箔包裝的紅茶。

「吃吃看，這是最新推出的洋芋片。」

「……什麼是洋芋片。」

「就是馬鈴薯。」

「馬鈴薯！」

郭文肴眉頭微微一蹙，拿起洋芋片端詳，稍微嗅下氣味，慢慢放進嘴裡咀嚼，清脆的卡滋聲響起，味覺霎時被狠狠衝擊一波，驚訝瞪大眸子，忍不住再多塞幾片咀嚼。

坐在對面的李崇光，看著客人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嘴饞起來，伸手也拿起一片試吃。

當下沒什麼交談，只剩下嘴裡的卡滋聲。

下午一點半，兩人之間的對話從日常一路聊到研究，尤其是關於半獸人相關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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ㄧ、半獸人始祖長得都很匪夷所思。

二、半獸人是母系為主的社會，優秀雄性則為資產跟配種用，只有德高望重的女性才擁有。

三、現今半獸人人口數和比例逐年遞減。

四、現今的Beta半獸人女性懷孕比例升高。

五、半獸人男女比例嚴重失衡，導致許多Beta女性半獸人找不到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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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些資料，全都是李崇光耗費青春歲月收集成冊，是畢生的心血結晶。

對於半獸人相關研究，他是滿腔熱血到沸騰。

頭一次看到這麼大量文字，郭文肴卻有點泛起睏意，忍不住打起哈欠，看著仰頭哈哈大笑的李崇光教授，又撇頭看看牆上的時鐘。

「啊！四點了，我要去找美泱。」

「等一下，學校放學時間還沒到。」

「還沒嘛。」

「還沒，起碼要五點半後，畢竟，我在學校待過好長一段時間。」

郭文肴聽完此話，難掩失望坐回沙發上。

「……你，對徐家的那個女兒有意思嘛。」李崇光直盯著郭文肴的臉龐看，發現頰邊紅紅，不禁莞爾一笑，「原來呀，戀愛了。」

坐在沙發上的郭文肴，害臊的不說半句話。

安靜五分鐘，他瞄下坐在對面的李崇光教授，默默拿起洋芋片咀嚼，似乎在思考一件事情。

「教授，你有喜歡的人嘛。」

當下這一個問題，讓李崇光感到尷尬。

「教授，如果喜歡的人生氣，要怎麼辦。」

尷尬個幾秒，李崇光臉色漸漸凝重，單手托著下巴思索半晌：「這個嘛，我的做法會比較老派。嗯––拿一束花，去她家門口，當著她的面道歉。」

情竇初開的郭文肴，聽到此方法，想也沒想說一聲謝謝，隨後奔出屋外去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