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長好!」聲納間的所有人大喊。
「好!大家都辛苦了。」
現場氣氛有些凝重。
「你們怎麼啦…… 起爭執啊?!」
我心想:幫幫忙,這個時候怎麼可能有人敢說話?
「說話啊…… 阿健,你說…… 」 我就知道,每次這樣的場面,第一個問的一定是我。
「隊長說要改口令詞,把抄收改成收到,但我是覺得口令詞已經行之多年,臨時要改恐怕不太容易…… 」
「軍人的字典裡,有不太容易這幾個字嗎?」艦長笑著說。
還是沒有人敢說話。
「不過,為什麼要改口令詞?反潛,你說說看,說個理由給我,順便讓這些下屬信服。」
「這…… 」
唉!我太了解艦長的脾氣了,這是災難前的寧靜啊!
「這什麼這…… 你上個禮拜又沒有給我去隊部上課,每次操反潛就你的問題最多,你還不積極一點,老是做些沒意義的事。改口令詞,這些口令詞你有比這些老兵熟悉嗎?亂七八糟…… 」我勒!這一唸就是半個多鐘頭。我的媽呀!我已經下更了說。
很快地,一年八個月的役期就過了,這天是我要離營的日子。由於退伍後我想再回學校唸書,所以我央求艦長讓我在左營下船。按照船的行程,我被允許可以提早5天退伍。
東西都弄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只要把離營單簽一簽,就可以走嚕!我帶著愉悅的心,走向老輔的房間,想著簽完了輔導長,就剩副艦長和艦長啦!
嗶!這時候舵房突然廣播要進出港。 我趕緊跑到甲板上,果然船已經慢慢在動了。我跑去問舵房的人,才知道左營的總部要船馬上回蘇澳。
不會吧!船真的開出去,我起碼要多等24個小時才有辦法走了。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船離開了碼頭。在那時,我有種想逃兵的念頭,想奮不顧身地往海裡跳。可是我沒那樣做,因為我不想變成中華民國第一個在役期的最後一天逃兵失敗的人。
船搖搖晃晃地回到了蘇澳,我本來愉悅的心情頓時Down到谷底。本來可以在左營退伍,現在變成了蘇澳,真是樂極生悲。
倒楣的事總是接二連三的,船靠好蘇澳的特一碼頭,已經是晚上的8點32分了,而哨口9點就封哨。就算我再快,也不可能在9點之前出去,因為特一碼頭離哨口很遠。更不幸的是,隔天船一早就要執行東北偵巡,這一出海又是5天。如果真是這樣,我還多當了一天大頭兵,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
離營單簽完了副艦長,我走到艦長的房間外,但心情實在是很糟。
「咦,阿健!怎麼你沒在左營下船啊,不是說要提早退伍的嗎?」
我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艦長。
「所以,你現在離營單簽完就可以走了是不是?」
「是這麼說的沒錯,但哨口快封哨了,我恐怕出不了哨口…… 」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和輪機長正好要一起出去,想說去吃個宵夜。營站應該已經打烊,等會就順道載你出去不就行了。」
此時,我彷彿汪洋中看到一盞明燈。真是太感謝您了,艦長!
「還不趕快去準備。對了,順便跟反潛說,叫他跟著來。」
反潛,不會吧?艦長明明知道我和隊長不合,還要他跟著來?!不過,這個時候我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只要能讓我順利離開營區這也是值得的。反正,以後我也不可能再遇到隊長這個人。
十分鐘後,我背著厚重的行李走過梯口。
「學長,你要退伍啦…… 」
「是啊,辛苦你們嚕!」我點點頭。
在梯口值更的正好都是我們3隊的。
下了梯口,我向船敬了個再標準不過的舉手禮。
叭-叭!我轉過身看,原來是輪機長按的喇叭。再仔細一看,他開的是隊部長官的車(星級軍官的座車),右手邊則是艦長本人。
嗯!艦長在當時是諾克斯級艦裡最資深的,開的是黑頭車,一般都是星級軍官才坐得到,我突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阿健,你就坐右後方吧…… 」艦長開口對我說。
老實說,我有點愣住了。按照正常禮儀,後右座是軍階最高或是輩分最長的人坐的。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快上車啊!」
「喔!」
「這個反潛是怎麼搞的,動作這麼慢?」
梯口傳來:長官好!
我想,這個應該是隊長了。果然沒錯!他帶著一臉歉意上了車,被艦長訓了一頓。
他坐在我的左手邊,我刻意將行李放在中間,和他保持距離。這樣不曉得會不會太明顯?雖然他也知道,我不是挺喜歡他這個人的。
想了想,我還是把行李拿了下來,放在我兩腿的中間。
「阿健,要退伍了,有沒有建議給艦長的啊?不過,關於船上加熱器的問題就別再提了。」
噗!我差點笑了出來。這句話似乎讓車上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些。
船上的加熱器一直是有問題的,而每次我都會在莒光作文簿上頭反應這件事,因為加熱器,所以使得船上熱水的供應不是很順暢,往往要洗澡的時候,你必須忍受那有如冰水般的低溫,特別是在冬天裡,那感覺顯得更刻骨銘心。
「嗯!大致上沒有了。」
「這麼說…… 你是覺得我這個艦長幹得不錯囉?!」
「您是一位好艦長,不管是在潛戰隊,還是諾克斯,您都是個好長官。」
「那你們隊長呢…… 」
我和隊長兩人相互看了一下。
「他…… 也很好。只是…… 我希望他能多體恤底下人的辛勞。」
突然間,我覺得隊長的表情很尷尬。
「就這樣?」
怎麼可能就這樣?!打從隊長接任反潛官的這半年來,我們3隊可說是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不趁現在跟艦長告狀,以後就沒機會了。
「嗯!就這樣了。」
「這是心裡話喔?!」
我點點頭。
是啊!這個時候當個告密的也沒啥意義了。不過,我開始擔心往後隊上在這個英明的反潛官的領導下,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事情發生?都過去了,而我即將要退伍。希望他們順利了,這是我唯一可以給他們的祝福。
其實,車子來到了哨口,速度得放慢,裡頭的人得拿出證件給衛兵檢查。只是這些海陸的哨兵看到黑頭車,還是會懼怕三分。
我很難形容衛兵看到我坐在黑頭車時的神情,而且還是坐在右後側,那表情只能用誇張來形容。
車子出了哨口,接著是一連串熟悉的羊腸小徑。
「阿健,你好像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
「約定?」
看到艦長的表情,我已經猜到他要說的。
「記得要幫艦上寫歌這事吧…… 」
這就是我們艦長。不過是一次在聲納室的聊天,他卻是非常認真地看待,每件事都是如此,特別是攸關士兵們的福利。他是位好艦長,這也是心裡話。雖然我沒說,但他是個好長官。
車子到了蘇澳火車站,我下了車。簡單說了謝謝之後,艦長他們便離去了。當然,“幫艦上寫歌”這事也就變成了我心中的遺憾。
我必須坦承軍旅生涯並不愉快,它的開始是個意外,結束也是意外連連。雖然我並不能認同「好男要當兵」這個論調,因為我覺得當兵是很浪費時間、生命的一件事。但男孩子聚在一起,感覺好像不提當兵是很困難的,那似乎變成了一種共同的回憶。不管是什麼樣的軍種,總是有那麼多苦水,那麼多值得一提再提的事。
昨天碰巧和當兵的學弟一起吃飯,他目前仍在我先前待的汾陽艦上,現在已經是隊上最資深的中士了。但每當一想起他那剛上船的模樣(就是在裝備間吐的那一個),還是很難和現在成熟的樣子做聯想。
本來我打算寫下一件算蠻嚴重的事。不過,既然上頭有意要壓下來,我也不能不考慮到先前老長官的壓力。先說好,我是看在老艦長的面子上,才打消念頭的。老艦長也回到潛艦隊當戰隊長了,真替他開心。他早該升一顆星的。我還是一句老話:他是個好長官。
也許該停筆了,但這樣的回憶會持續伴隨著我。有些事該記錄而未記錄的,就讓它歸於塵土吧?!
【全文完】
2007‧02‧23 於屏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