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跳！Again。一二三，跳！」

舞蹈老師站在巨大鏡子前面，雙眼銳利盯著揮汗練習的芭蕾舞男學生，數著拍子。肖揚跟著節拍，踏著舞步和跳躍，頭髮早已汗溼。突然間，哧地一聲，他感覺褲檔一陣涼颼颼。

四年前。

肖揚當時只是一位芭蕾舞學院的學生。身為亞洲面孔，在一群西洋舞者中，本來就顯眼；不善言辭的他，肢體語言是他最容易和別人溝通的方式，因此他更加努力精進自己的舞技。

因為是華人的關係，五官沒有洋人深邃，卻精緻立體；白皙的臉配上一頭蓬亂不羈的微捲髮，一對黑色深邃的眸子掩不住倔強。

「好！很好！Sean 你跳得非常棒，你就是隻羚羊！」舞蹈老師大聲稱讚肖揚，露出得意的微笑。「好了，再來最後一個，我們就休息一下。大家要想像自己是隻羚羊，跳過面前的鴻溝。來，一二三，跳！」

當老師的聲音停下，男學生們紛紛停下動作，在原地喘氣，每個人都大汗淋漓，身上的衣服像一塊溼抹布貼在肌膚上。肖揚大步走到放自己背包的地方，叉開腳坐下，拿出一瓶水大口喝著。正喝著，他的水瓶突然被抽走。

「賽巴斯丁！幹嘛！還給我！」肖揚看見是誰抽走他的水瓶搶喝，大聲抱怨起來，接著自己忍不住笑了。

賽巴斯丁，一位金髮碧眼，扮演古典王子十分上相的白人男孩，笑嘻嘻地睨眼看肖揚，嘴巴毫不留情地就著水瓶咕嘟咕嘟喝著，喝掉三分之二後才把瓶子還給肖揚。「好東西總是要和好兄弟分享啊，Sean，我是你的好朋友噎。」

「最佳損友。」肖揚笑說，仰頭把剩下的水喝完，又把瓶子伸給塞巴斯丁：「去把水裝滿了。」

塞巴斯丁一點也無所謂，接過瓶子；不過沒有馬上出去裝水，在肖揚身邊坐下。「Sean，下禮拜《海盜》就要開始選角了，你不緊張嗎？」
「還好。」

「《海盜》有好幾個男舞者角色，你最想跳哪一個角色？」賽巴斯丁問。在肖揚開口回答前，他搶先替肖揚回答了，「阿里！你想跳阿里，對不對？也只有阿里適合你。」
「嗯。」

「你的爆發力那麼好，當然是阿里的不二人選。我非常羨慕你。」塞巴斯丁推推肖揚說。
「我好想今晚繼續練的。」肖揚嘆了口氣。

「沒關係，我們隔天再來自己練就好了。今天只是週三，晚上餐廳應該沒週五那麼忙，說不定能早點下班呢。」賽巴斯丁安慰他。原來，兩人除了是同學，還在同一家義大利餐廳裡當侍應生，貼補點生活費。

「等等一起走？」肖揚問。塞巴斯丁點點頭，然後看了一眼肖揚的褲檔，偷笑：「我說肖揚，你的褲襠裂了。」
「啊！」肖揚猛然想起剛剛練習的時候，下面一陣涼，忙用手摀住破掉的地方。
「沒關係啦，反正大家穿得都一樣破爛。」賽巴斯丁哈哈笑。

義大利餐廳『麥子』，晚上十點，用餐的客人仍然很多，雖然餐廳已經不再接新的客人，滿座的客人仍然談笑，沒有一絲要走的意思。肖揚應付完其中一桌幾位五十多歲的女客人們後，退回侍應生們暫時休息的角落，靠著牆，疲累地吁岀一口氣。

同樣忙碌的賽巴斯丁，本來也想到這個角落喘口氣，卻被廚房的二廚手叫走。賽巴斯丁被叫到廚房後，二廚手使了個眼色，要他跟著來到廚房的儲藏室。

「二廚，什麼事啊？」賽巴斯丁不解笑問。

二廚神秘兮兮地拿出兩盒海鮮義大利麵還有幾塊提拉米蘇。「賽巴斯丁，你和肖揚晚飯還沒吃夠吧？這個給你們吃。不要讓別人知道，特別是主廚，不然他會宰了我。」

「謝謝！老天保佑您！」賽巴斯丁笑著道謝，「你明明可以把我們同時叫過來，肖揚會很開心的。」

義大利的二廚擺了擺手，「我也很想啊，不過不太好意思叫他。」
「為什麼？」
「我很喜歡肖揚這孩子，可是他總是有種生人勿近的氣場，讓我不好意思打擾他。」
「不會啊。」賽巴斯丁笑了笑。

「那是因為你們是朋友，是同學，」二廚露出和藹的笑容：「對我這種一般人來說，肖揚就像一件藝術品，神聖不可侵。雖然我不懂芭蕾，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日後一定會在舞台上發光發熱。」他拍拍賽巴斯丁的肩膀：「你也一樣。」這時廚房裡傳來主廚找二廚的問話，二廚連忙比了個『噓』的手勢，趕緊離開儲藏室。

賽巴斯丁悄悄拎著食物溜出廚房，回到侍應生休息角落；卻看見臉上倦態畢露的肖揚，正扶牆練習芭蕾動作。

「Crazy Sean，你不累嗎？」賽巴斯丁忍不住說。肖揚停下動作，略喘氣轉身。賽巴斯丁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告訴肖揚今晚多了一份免費晚餐。就在這時，另一位侍應生走進來，兩人趕緊裝作沒事，賽巴斯丁背過身綁好塑膠袋。那位侍應生來找肖揚，說他照看的那桌女客人們需要服務，說完又趕忙到廚房去查餐。

肖揚飛快地整理好因為練芭蕾而凌亂的衣服，不忙不亂地大步走進用餐區。

他沒察覺，當他一踏進客人用餐區時，不少目光立刻聚集到他身上，隨他移動。他來到他服務的桌邊，客氣地詢問那幾位五十多歲的女客人們需要什麼，要不要甜點或是咖啡。其中一位女客人掩不住眼中微微貪婪，藉著酒意，用眼睛在肖揚全身上下撫摸，最後定睛在肖揚的翹臀。

不過，肖揚似乎沒察覺哪裡不對勁，仍然敬業地等著客人們的要求。那名貪婪的女客人故意藉口對肖揚說笑，口頭上吃了他的豆腐，塗著指甲油的手也趁機吃了豆腐。肖揚一臉冷冷的禮貌，忍到女客人盡了興，付了帳。送走那桌客人後，肖揚才暗中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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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肖揚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他疲憊地穿過幾條巷子，周遭的環境越來越髒亂起來。在一幢破舊的公寓門前轉開了鎖，爬了三層樓，他回到和別人合租的公寓。

與其說是合租，倒不如說肖揚的室友是非法的二房東。

肖揚的出身不富裕。父親看出他有跳舞的天份，拼著命的工作攢錢，栽培他的跳舞天份，希望能培養出一位明日之星。不負父親所望，肖揚十七歲被ＡＢＴ看中，來到紐約習舞。只是紐約的生活開銷極高，就算父親每個月存了錢，自己幸運地得到獎學金，想要舒服地生活仍然很難。因此，肖揚因緣際會認識了這位二房東，用便宜多了價格租了一間小房間，同時咬著牙打工掙生活費。

肖揚進了門，就看見二房東室友和新交的女朋友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他簡短地打了招呼，就進了自己的房間，準備享用從打工餐廳帶回的提拉米蘇。才吃了幾口，他的房門響起了兩聲敲門聲，二房東室友開門進來，在床沿坐下。

「什麼事？」肖揚大口大口地吃著蛋糕，問。
二房東室友故作模樣的嘆了口氣，說：「那個，我得跟你說件事。」

聽著他的口氣，肖揚心裡不禁打起鼓來，放下蛋糕叉子。

「你必須搬出去了。我的女朋友要搬進來跟我住。我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去找房子。」二房東毫不猶豫地說，同時有點饞地看著桌上的蛋糕。
「真的要我搬嗎？我不介意她住進來。」肖揚想到可能失去便宜的棲身之處，心中開始焦灼起來。

「你不搬也可以，但是房租要往上漲了。」二房東伸出食指挖了一口蛋糕上的cream cheese，放到嘴裡咂吮，「我的房東要漲租，我不得不跟你漲租了。」

「 你打算漲多少？」肖揚嘆了口氣，乾脆地把剩下的蛋糕全給二房東吃。

「嗯，我一直跟你收七百五十塊美金，真的對你很好了。因應新漲的房租，我得跟你收一千二百塊。」
「什麼，這也太貴了吧！」肖揚飛快地在腦中算了一下自己的開銷和所得，驚呼了一聲。
「太貴的話，你就搬出去吧！謝謝你的蛋糕啊。」二房東無所謂地聳聳肩，拿著蛋糕走出去。

一直以來的各式壓力和疲憊突然爆發出來，肖揚忍不住用雙手掩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