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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情》12.你這,欺師滅祖的東西。
  彼時,天尊命其座下弟子護蔭海人魚族,並以藏門山所在塵世為基,建構出一個只為發展修行之道而存在的塵世。
  其座下弟子六去其二,只得姚星移、于順、清妘以及卓無越四人領命。
  在漫長的歲月裡,仙界逐漸成形,樂仙的母族又在天尊的偏愛之下愈發強大,直到統御整個妖族。
  「神核一事,就依順兒所言,將歌兒送入阿醉夢中,讓他們自己決定。」
  聽幽絕說到神核,清殊就想起那日在花神棺前,許耀鴻罵了自己一通。
  現在將歌兒的神魂放回去,融合起來會否變得跟許耀鴻一樣兇惡?
  想想就害怕。
  「有沒有辦法先把歌兒送入夢中,而不將其神魂放回身軀之內?」
  眾人疑惑地望著他,思考的不是辦法,而是他為何有此一問?
  這種問題,他自己去想便是。
  清殊幾乎無所不知。
  幽絕道:「不能。就算可以也不應該,神魂必須在體內養著才能緊密相連,離體太久對歌兒不好。」
  清殊訕然一笑,道:「我知道,只不過想垂死掙扎一下。」
  「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
  幽絕如是道。
  姚星移道:「師尊學會安慰人了。」
  卓無越又想嘴賤,想了想又把言詞咽了下去。
  一柱香之後,幽絕和清殊站在少歌榻前。
  清殊把鎖鏈的另一頭重新繫在少歌的手腕上。
  幽絕:「……」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捏起手訣,放出那團柔和的淡藍色光團,將它慢慢地沉入少歌體內,又從少歌身上勾畫出一條線,以自身神力包裹著它,再將其帶到花神棺上。
  線穿過冰棺,沒入花神胸前,再消失於無形。
  少歌從迷霧步入繁囂。
  一片小小的粉色花瓣在眼前飄過,抬頭望去,滿山數之不盡的雨晴垂枝映入眼簾。
  在深遂的夜幕之下,櫻花樹海中高低錯落著幾座亭台樓閣,隱隱有樂聲傳來。
  少歌不自覺地側耳細聽這不曾聽聞的調子。
  與逐朝兒時哼過的有幾分像,可又不是。
  難道也是赤嵐的民謠?
  「嚓——」
  背後傳來葉子被踩碎的聲音。
  少歌回首望去,頓時驚得毛管都豎起來了。
  來者是一頭雪白的大老虎,正踏著落葉朝少歌走來。
  貓吃魚,虎吃人。
  少歌一想到自己不論哪個形態都是這東西的食物就心裡發毛,但是他很快又冷靜下來。
  他不是單純的人,也不是單純的魚,何須懼之?
  「你吃不了我,給我退下。」
  他勇敢地邊說邊退後了一步。
  大貓不退反進,步間有靈氣溢流而出,舉手投足似有天地和應。
  是隻修為等同化神境的靈獸!
  少歌摸向腰間,什麼都摸不著,這種時候天行竟然不在……
  他只好轉手捏訣,準備以術法迎擊,大貓卻懶洋洋地趴到他面前,側起臉滿眼好奇地看著他。
  「你……」
  「花神在等你。」
  大白虎說話了。
  也對,靈獸可以言語仍是常事。
  真要打他也不怕,就是有些毛。
  「他醒來了?」
  「不是他醒來,是你睡著了。」
  不待少歌反應過來,白虎又道:
  「花神在最高那座青樓二樓廊道盡頭的雅間裡聽曲,還備了好酒等你。」
  少歌拱手道:「虎兄,多謝了。」
  說罷,他欲乘風去。
  風不載他。
  少歌再一次捏訣,風仍是不予回應。
  他懵懂地望著自己的手,不明所以。
  白虎道:「上來吧。」
  他只好壯著膽子爬到老虎身上。
  毛茸茸的,好舒服。
  剛坐穩,就聽白虎道:「此方秘境仍花神以築夢一道建成,介於真假之間,天地法則不聽調遣,一切術法都不能用,就如不蘊靈氣的凡世,卻又靈氣充沛,最適合溫養神魂。
  我等身懷靈力,卻不能動用,只能一步一腳印。」
  「原來如此。」
  虎兄身手敏捷,跳上崖壁接著幾個來回跳躍,再飛身一躍,已經在瓦頂上奔跑起來。
  少歌不緊不鬆地環住虎頸,好幾次下半身凌空,險些被甩飛出去,隨時會掉下去粉身碎骨的錯覺刺激得他「啊啊啊」地歡叫起來。
  白虎被吵得瞇起眼睛,這位樂仙怎麼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兒?
  挽著花籃牽著孩童的婦人循聲望去,只見到雪白的虎肚從頂上飛過。
  「阿娘,那不是花神的座騎嗎?」
  「是啊,該不會是花神在叫吧?」
  幾番起落,虎兄馱著少歌來到最高處那座青樓的二樓陽台。
  少歌下地理好衣衫,別了虎兄,走入廊道,見到樓下的戲台子上有兩個武生在揮舞長槍對招,和著鏘鏘鏘的鑼聲在唱英雄熱血,誓守家園,各不退讓。
  花神慵懶地坐在雅間,往嘴裡倒了大半呈酒,下咽又笑著喝采道:「好!」
  少歌眼前一亮。
  他從未見過如此鮮活的花神。
  他印象中的花神就是躺在冰棺裡不見生息的紅衣男子,還有坐在冰棺上面哀傷地看著花神睡顏的逐朝。
  他喃喃自語道:「我睡著就見到花神,逐朝睡著是否也能?」
  花神望了過來,朝他笑著招了招手。
  少歌乖順地走了過去,拱手見禮。
  「藏門山嫡傳弟子少歌,參見花神。」
  花神愣然停住了動作。
  「他讓你來找我,卻沒有告訴你你是何人?」
  他?
  你是何人?
  ???
  「沒有人讓小可來找花神。」
  「有趣。」花神說著將旁邊的椅墊拉近自己,拍了拍道:「坐。」說罷,開了一呈沒有封條的酒,倒進大碗裡,遞給少歌,道:「喝酒。」
  樓下的戲子還在唱。
  少歌坐下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好甜。」
  竟是果酒。
  他嗅了嗅碗中餘香,很熟悉的氣味。
  「這叫鎮魂酒,專治走火入魔,外敷內服皆可。」說罷,又給少歌倒上滿滿一碗。
  少歌道:「您真厲害,只看一眼就知道我常常走火入魔。」
  花神失笑道:「我還有更厲害的,想不想聽?」
  「想。」
  少歌認真地點點頭,花神卻斂去笑意,擺擺手,下方的武生便都退下了。
  少歌見他忽然如此認真,便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靜候花神開口,孰料其話鋒一轉,再開口時所道出的一切,與先前再無半點關係。
  「凡人,總是不知足。」
  上古時,花神與人族群居,他教會人們耕稼陶漁,建起了妖族與人族共存的太平盛世,卻不曾想過要教人修行。
  生老病死乃是眾生常態,不論去到哪個神祇掌中塵世皆是如此。
  即使沒有凌駕法則的力量,天下蒼生一樣能好好地過完一生,何須多此一舉,創造凡人長生之法?
  直到與花神最親近的人族友人手持利器刺向他時,他仍不明白眾生皆有貪慾。
  有人看到了花神長生且掌治天下萬物,妖族長壽而五行聽其號令,人生卻只得匆匆幾十載,沒有任何力量,窮其一生所不能至之事,妖族和神祇都能輕易做到,何其不公?
  何以人族獨弱?
  有人深深不岔,花神不以為以。
  那人為何弒神?
  即使殺了花神,也改變不了人族弱小。
  花神問他為何。
  那人道:「若沒有你,就公道多了。」
  原來只因為意難平。
  彼間人族尚不知神族殞落即是滅世,更不知凡物根本傷不了神,故有此事。
  花神沒有受傷,但他也不是大度的神,因為此事,他帶著妻子瑤姬遷居妖族,不再與任何人族多言半句。
  可是他忽略了一個問題:瑤姬也是人。
  他不信人,是以他愛著瑤姬,又提防著她。
  一日瑤姬端著新採的朝花晨露歸來,見花神酒後憩睡於案前,於是放輕了腳步悄然走來,不願驚醒夢中人,孰料花神反手一劈,劈出一道光穿過瑤姬胸口,留下一個兩指寬的空洞。
  上一刻,他還在為瑤姬背叛自己而暗自勃然大怒。
  下一刻,腦袋一片空白。
  因為跌落到地上的不是想像中的利器,而是流淌著朝露的玉瓶。
  他喜歡以晨露煮解酒茶,瑤姬每日去為他採來。
  是以,她死了。
  「後來,她轉世了。」
  少歌安靜地品酒,半個字都不想說。
  他曾被許耀鴻奪去意識,殺了個說過幾句話的同門,為此痛心疾首半月之久。
  若殺的是一生摯愛,又會是如何心情?
  若是自己當初在初識時殺了阿殊……以如今的想法只會是連一息都等不及就下去陪他,誰都攔不住。
  「又被我殺了。」
  花神自嘲地笑了。
  若神族也以天賦性情分評,幽絕就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一代楷模,花神則是只知道花天酒地,不學無術的潑皮。
  他曾經什麼都不會,就連人族有轉世一說也是後來認識幽絕,聽聞後者在尋找弟子的殘魂轉世,他才知道自己再度殺死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
  那一世的瑤姬是狼族獻給他的女人,為他誕下一個孩子,花神卻發現自己對這個女人漸生情愫——他不想移情別戀,他希望自己永遠只愛瑤姬一人。
  是以,他處死了那個令自己變心的女人。
  這個神也是自私自利,他變心怎麼不殺他自己?
  莫名其妙。
  少歌如是地想道。
  「她再次轉世之後,又一次與我情投意合,本來……我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我想盡辦法助她恢復記憶,想求她原諒。
  可是她沒有。」
  原來是自己作死。
  「她走了,走前留下一句:『生死不復相見』。
  我累了,便就此睡去。」
  慢著,就此睡去?
  花神這一作死搞垮的不只有他的情緣,還拉了三千塵世的蒼生萬物來陪葬?
  果真是潑皮神,就是任性。
  花神給少歌添了一碗酒,問道:「你聽完這些,有何想法?」
  您老原來是個混帳?
  這能開口嗎?
  少歌思忖片刻,最後吐出一句:「逐朝很想您。」
  花神恍惚地點了點頭,又轉了話鋒。
  「樂仙魂飛魄散後,神魂碎成粉末,散落到各個塵世,各有各轉生。
  阿絕一邊以神體鎮守虛空,不容那些可能藏著樂仙殘魂的塵世受到丁點傷害,再一邊以神降寄身游走凡間,收集每一道他找到的樂仙殘魂轉世。」
  「神降寄身?」
  「他的寄身,名喚幽清殊。」
  ???
  少歌扯起嘴角。
  嘴角拉不下來了。
  花神又給他添了一碗酒,他馬上咕嚕咕嚕地灌進肚裡,如是者反複三次,少歌才緩過來。
  「……我家爐鼎怎麼可能是天尊,您一定是搞錯名字了。」
  「你把他收作爐鼎了?」
  花神一酒碗砸到几案上,大驚失色。
  「我聽到了什麼?
  你這,欺師滅祖的東西。」
  若然阿殊真是天尊,他確實是欺師滅祖。
  少歌不敢反駁。
  孰料花神愈講,他就愈震撼。
  「以前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不似是這樣的人啊?
  他花了幾百萬年好不容易才把你尋回來,結果你拿他當爐鼎玩。
  呵呵,我當初就說他不該聽你的。
  你的轉世身不下數萬,有男有女,今生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他卻執著於你曾言不想再當女子,就把你的神體煉成男子,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現在好了吧?
  我聽說他那寄身底子不好,又是夜盲又是止步化神,被你玩爛了沒有?」
  「等等等等,什麼尋我回來?轉世身數萬?神體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快暈了。
  直接把整罈鎮魂酒捧起來喝。
  見他從連灌三碗改成連灌三呈,花神才肯耐心解釋。
  天尊姓幽,名清殊,字絕,無後,與幽家並非血親。
  世初時,幽絕行於人間,尚不識萬物,偶遇一名人族男子。
  其姓幽,不知幽絕是神,見他年幼孤行,便將他收作養子,教他生活瑣碎,幽絕學不會,卻因此隨了幽姓,與幽家結下緣份。
  也許就是這一道緣份,耗盡了幽家所有氣運。
  幽家人無法修行,便是傾盡所有可用的靈物都無法入道。
  自上古以來,唯一成功入道的幽家人,就是如今喚作幽清殊那一具身軀的原主。但是旁人修行是為長生,那人修行後卻因此縮減壽命,其猝死時只得十六歲,修為是初入煉氣境。
  其時幽絕想煉一副寄身,留在凡塵陪伴自己座下弟子,恰好那人亡時身軀乾淨完整,幽絕問得了幽家許可,便以那人為基,忙活了幾年,終於將其境界提升至化神顛峰,卻治不好其夜盲的毛病。
  「樂仙殞落後,阿絕便是用這道寄身在人間找了幾百萬年,找齊了,又借他那女弟子生的……你娘叫什麼名字?」
  「翟紅舞。」
  「就是她。
  當年她不信仙妖結合必定無後,硬是服下仙藥為妖皇奔雷懷上孩子,最終誕下一具無魂死嬰。
  阿絕聽聞此事,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以那個仙妖之體的死嬰煉就神體,將樂仙的神魂投入其中,再以神血修補助其融合。
  樂仙得以重現人間,翟紅舞和奔雷的孩子也活下來了。
  皆大歡喜。」
  少歌努力地吸收著,可是成效甚微。
  他想了很久很久,都只想到阿殊找了他這麼久,其時一定很難過。
  一想到阿殊難過,他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麼好的人,怎麼可以難過?
  「原來阿殊對我這麼好,他真好。」
  聽他這般說,花神的臉色卻暗了下來。
  「你如今覺得他好,是因為忘了恨,就好比當年阿瑤對我那般,待你知道一切,也許就不覺得他好了。」
  「還有我不知道的?」少歌想了想,釋然道:「沒關係,我是真心愛他,無論他做錯了什麼,我都能原諒他的。」
  花神的瞳仁驀然放大。
  因為愛,所以原諒。
  「原來她不肯原諒我,是因為不愛了。」
  說罷,他又為二人添滿了杯。
  嘛,就算再愛,被多殺個幾次也會變成不愛的,何況您老不是用嘴巴告訴她前塵往事,而是幫人家恢復兩度被殺的記憶,實在是太—過—份了。
  把瑤姬換成是他,他也原諒不來。
  少歌自覺說錯話,便又不敢哼聲了,乖巧地喝酒『治病』。
  奇怪,這鎮魂酒怎麼喝都不醉人,只覺有一陣微溫的暖意凝在心頭,很舒服。
  「你的神體不完整,還缺一顆神核,我這裡有。
  你且放心,此物於我而言可有可無,我不會因為失去它而有事,只會失去創世造物之能……我本來就不是當神的料子,還不如成全你和阿絕。」
  「逐朝他……」
  縱是覺得花神有意避開有關逐朝的事,他仍是試著再提一次。
  只是,花神不耐煩地擺擺手。
  「你醒來之後,先融合剩餘的殘魂,恢復記憶了再去找阿絕,之後要怎樣做他比我清楚。
  逐朝那邊就叫他別找了,我知道阿瑤在哪裡,她今生是隻鳥妖,在宸兒身邊。
  她不會見我,我也不想見她。」
  ???
  少歌好像,不小心問出了天大的八卦。
  轉念又想到,自己好像殺了不少隻鳥妖。
  呃,那些來自赤嵐的樂師。
  尋個機會詐一下紫醉吧。
  「我從前融合殘魂都是用口咬。」
  少歌隨便扯了個話題。
  花神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道:「……咬?不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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