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很痛,可是沒辦法,當時我們都以為彼此是在蠱皿之中,魂魄互相吞噬才是理所應當。
你有不痛的辦法可以教我嗎?」
「怎麼會想到蠱那邊去?辦法是有,你到時候這樣……」
隨後少歌又問了花神不少問題,花神揀了自己知道來回答,諸如少歌體內那些其實是他自己的殘魂,而非其他人的魂魄,再三提醒他融合之後也還是有可能魂飛魄散,唯有用神核鎮壓神魂才是斷絕後患的辦法。
他又提到幽絕原本是想把自己的神核給少歌,但是當時他指出幽絕若然剝出神核,這九千塵世都會消散,到時候少歌適應的一切都會消失,不一定能接受此事。只要由他這個沒了塵世的神來做這件事就不會影響任何人了,是以才決定用他的神核,叫少歌不准為此責怪幽絕。
又道逐朝的大師兄和三師兄都知道瑤姬是誰,沒告訴二師兄是因為他與逐朝的關係最好,怕他說漏嘴。讓少歌叫逐朝別找了,又叫少歌別告訴他瑤姬是誰。
少歌聽得有些跟不上花神的心思。
繼而他又提到有一名叫風雀的神祇住得很近,腦袋不怎麼好使,跟幽絕一樣是個武呆子。
不,他比幽絕更嚴重,腦裡只有打架,總來找幽絕切磋,卻每次都落敗,一來二去,三神就成了知交。
說累了,花神有些不耐煩,少歌還在想要問些什麼,就見花神變出了十八呈酒。
「你走的時候把這些帶上。」
「這些都是阿絕讓我為你釀的鎮魂酒,不醉人,你把它當水喝,能喝多少就是多少,不用酌量。」
他把『阿絕讓我』四個字咬得尤其用力。
「呃,我知道他對我好了,您用不著這般為阿殊爭功。
只是我在這裡動用不了法力,這麼多酒罈我又只得一雙手,怎麼帶走?」
「你不能用法力,我可以。」
說罷,花神擺擺手,收起了十八呈酒,並把一枚儲物戒扔給少歌。
少歌凝然望著手中之物,想了半晌,道:「若你沒了創世之能,這個夢中秘境會如何?」
「不知道,我沒想過。」
就如同那三千塵世的眾生一樣,他不曾為他們想過。
是以他才會說自己不是當神的材料。
少歌醒來的時候,見到清殊守在自己身邊。
想到花神說的那些,心裡甜絲絲的。
「花神什麼都說了,你對不起我。」
少歌決定詐他一下。
清殊登時急得紅了眼眶。
雖然他有心理準備花神也許會說些什麼,但也難以置信那傢伙竟然把他賣了。
「我……是我錯了,對不起。」
「有歉意,很好。」少歌拍拍他的肩膀,將人擁入懷內,在其耳邊低聲道:「騙你的,他沒說你做錯什麼。
我也知道等我融合了其餘殘魂就會恢復記憶,但是我希望由你自己來告訴我,好不好?」
清殊默不作聲,少歌能清楚感覺到他在顫抖。
是有多怕?
怕到覺得若然開口,就會讓一生所愛從指間流走。
少歌只是稍作想像,若然清殊離他而去……想想就覺得窒息。
「阿殊,我如今尚未恢復,不會被往事障目,如此方能看清你的真心。
若等到我先恢復記憶,你再來解釋,也許就遲了。」
清殊咬著下唇,默然落淚,一個字都不肯講。
淚水浸濕了少歌的衣衫,是以他溫聲道:「不著急,等你願意說了,我再融合殘魂。
別怕。」
過了一會兒,他又輕拍清殊的後背心,道:「你說若是仙界的仙修得知他們的天尊這麼能哭,會如何作想?」
「我就哭,你說過我在你面前不必堅強的。」
某人哭起來特別愛撒嬌。
沒撤。
「我說過嗎?」
清殊點點頭。
是樂仙說過吧。
「好,那以後也一樣。」
少歌反複摸著他的下巴尖,低語道:「你心尖上那個女人回不來了,在床上讓你哭的夫君倒是有一個,敢要不?」
「敢。」
「那就受著。」
少歌把人抱回物化世,又欺師滅祖了一夜方休。
隔天,姚星移見到少歌獨自從花神禁地出來,愈想愈覺得不對勁,然而不待她想出個所以然,就聽到少歌破天荒地喚了自己一聲。
「大師姐。」
「你說什麼?」
「我說大師姐。」
翟紅舞聞言迎上前來,道:「歌兒,你恢復記憶了?」
「沒有。不過是花神說了一些,又沒說全。
我如今只知道自己曾經是誰,但是往昔種種,只知片段。」
卿悅拱手笑道:「六師兄。」
沁劾也喚了一聲:「主子。」
少歌看著卿悅的臉,道:「被掌尊叫師兄,怪不自在的。」
卿悅笑了笑。
日前幽絕離去前,道是少歌已然無恙,讓長老們都散了,只得以上四人留下。
卓無越不在,沒人陪姚星移鬧,安靜了許多。
「清殊呢?你又把他怎麼了?」
少歌摸摸鼻尖,道:「阿殊勞累了一夜,在物化世歇下了。」
「哼,勞累。」
姚星移問到了答案,飛走了。
「主子要回海裡嗎?」
「我也不知道。」
他從花神口中聽來的事太多了,多到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但是思緒再亂,昨日他從夢中醒來仍是最先想到要穩住清殊,不教他難過。
清殊就像明明怕水又偏要玩獨竹漂的人,不知何時會掉進水裡,整天擔驚受怕。
少歌猜不出那個清殊不得不怕的理由,但是看到他怕成那樣,也有預感自己知道真相之後可能會很生氣。
「我與娘親說說話再走。」
沁劾喃喃道:「我就知道主子會喚夫人娘親,不叫師妹。」
少歌詫然看他,道:「你早就知道了?」
「只知道一些。」
卿悅拱拱手,告退了,沁劾見狀也尋了個遠一些的地方來站崗。
「阿娘,你和他們一樣,都是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對不對?」
少歌問得淡然,翟紅舞卻是很少與兒子認真說話,頓時坐立不安,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除了沈墨玄吧,他到如今仍是只知道自己是林桑轉世,其餘一慨不知。」
「墨玄是古巫王轉世?」少歌說著無聲地張了張嘴,道:「原來他那麼厲害啊?怪不得會是先天巫體。」
「花神沒告訴你?」
少歌搖搖頭。
翟紅舞道:「倒是,他可能不知道。」
她師尊那張嘴,張口閉口都是歌兒歌兒,沈墨玄沒被提及還真是有這個可能。
「父王知道這些嗎?」
娘親懊惱地望著少歌,顯然是她也不知道。
看來娘親也不怎麼聰明。
啊,原來這不用腦袋的天性是傳承自娘親的。
「娘,我記得,你那套水袖舞是我前世創的吧?能否再教我一遍?」
「上次我費了幾天教你,你都學不會。」
「我那是有原因的,如今指不定就能學會了。」
「你給我說說。」
少歌把自己從前誤以為自己被天尊拿來煉蠱的事說了出來,繼而又說了殘魂互噬和天賦歸屬的事。
「所以說,是那些殘魂把你的天賦分了去,原來能學會的都變成摸不著頭緒?」
少歌猛地點頭,道:「正是如此。」
「師尊不玩蠱術,你別總是誤會他。」
「……莫非我不只誤會他一次了?」
「你找娘親是來套話的?」
「沒,我沒有那個意思,就是娘親自己說漏嘴。」
「我想誤會必定是有的,不過我也不知其詳。」
母子倆又鬧了好一會兒,翟紅舞終於肯教少歌跳舞,後者學得無比認真。
兩個時辰後。
「不行,還是學不會。
天哪,擅長跳舞的該不會是許耀鴻吧?那個只會殺人的玩意會跳舞?」
「又浪費了我半天。
等等,你恢復前世記憶不就能想起來了嗎?何苦多此一舉?」
少歌凝然道:「我怎麼沒想到?」
「兒啊,你要腦子何用呢?」
翟紅舞一巴掌拍下去,把少歌僅餘的小聰明又拍去了幾分。
沁劾忍笑忍得嘴角一直在抽。
早就聞訊趕來,卻不敢打擾母子倆就沒有通報的紫醉笑得坦蕩大方,腰都彎了。
少歌瞄到她,揚聲道:「瑤夫人來了怎麼不說?」
紫醉閃到腰了。
「瑤夫人瞞得我好苦啊,若不是花神如實道來,我如今還蒙在鼓裡呢。」
「他連這都說了?」
「他沒說,我猜的。」
見到另一個人被套出話的翟紅舞心裡舒服多了。
「吾道不孤也。」
少歌猶疑半晌,好像懂了,道:「這句話是這樣用的嗎?」
「你管我。」她頓了頓,又道:「瑤夫人是誰?」
「花神的妻子。」
紫醉糾正道:「非也,我早就休夫了。」
少歌懷中玉符忽爾泛起暖意來,忙道:「阿殊醒來了,我去陪他。」
「快去。」
紫醉問翟紅舞,道:「他知道清殊是天尊了?」
「嗯,知道了。」
沁劾瞳孔地震。
「那個爐,清殊是天尊?」
「你不知道?」
「我前幾天還見到他跟天尊一起出現。」
「這叫神降寄身,是神……」
紫醉說到這裡的時候,少歌理好了衣裝,沒有再聽下去。
少歌回到物化世寢殿,見到清殊,劈頭就問:「你是否早就知道紫醉是瑤姬轉世?」
清殊還沒清醒,只是醒來沒見到少歌就傳訊喚他,如今還在床上踢著被子。
「腰好酸。」
少歌爬上床餵了他一顆丹藥,一邊幫他揉腰一邊輸靈氣,問他是不是這兒?力度合適嗎?全然把剛才的問題甩到九霄雲外了。
他忙活了半天,清殊被侍候舒服了,才冒出一句:「紫醉是誰?」
顯而易見,清殊不知道這個人。
少歌開始在腦裡翻找著有否清殊見過紫醉的記憶,可是找出來的全都是清殊的舉手投足,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除了清殊的都記不清了。
心都給你了,你還怕什麽?
他拍了阿殊的屁股一下,道:「傻子。」
清殊被拍得更酸軟了,紅著臉翻了個身不讓拍。
少歌看他臉紅成這樣,滿意道:「我把你教得真壞。」
清殊:「……」
「來指導教我練劍吧。」說罷,他親了清殊一口,軟糯糯道:「師尊。」
清殊跪了。
「這是你第一次喚我師尊。」
還附帶了一個吻。
甜到入心。
「我可以記萬萬萬年。」
少歌笑道:「好,我信你。」
二人去了那處有琴瑟自奏的天池,邊聽樂邊練劍,好不愜意。
如是者,五天過去。
少歌不負光陰不負卿,學得比譜曲的時候還來得認真。
若不是清殊喊累,他也不肯停下來。
嘴巴依舊甜,就是行為有些不對。
因為少歌前世今生都不曾如此沉迷練武。
他心裡就只有音律。
「不如去你常去的那家茶舍聽曲。」
「外城那家還是物化世的?」
「外城吧。」
說好聽曲,少歌入座之後卻讓人在雅間裡架起琴檯,親自彈了一首又一首。
大街上聽到琴聲之後為之駐足的人愈站愈多。
「樓上彈琴的人可是那位?」
「是啊,好幾個月沒聽到他的琴,看來又進步了不少。」
「打啞謎呢?在說誰?」
「你不知道?就是海人魚族那位聖君。」
他彈琴了,清殊依然覺得不對。
趁著曲終的時候,握上了他的手,不讓他繼續彈。
「你怎麼了?」
「沒有,不過不欲多想罷了。
你也別想多,會累。」
不彈琴了,抱阿殊。
奉茶來的小廝剛進來就愣在當場。
二人來時就有不少人注意到清殊頸上的契印,都猜出了這倆人的關係,就是沒想到平常大咧咧的聖君會有如此深情的一面,他細吻著那個印記,是那樣地溫柔而又小心翼翼……真是羨煞旁人。
一時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怕驚擾了二人。
「東西放下,出去。」
聖君的聲線素來動聽,如今染上了情意,三分沙啞,七分魅惑。
小廝直覺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了。
真是個禍害。
「是。」
外人走後,少歌佈下結界,在雅間和清殊雙修了不知幾日幾夜方休,聖君盛寵爐鼎一事,轉個臉就傳遍了整個仙界。
「你為何這般沉迷這種事?」
走在物化世的海灘上,清殊忍不住如此問道。
在成功下床之前,他都以為自己要被永遠釘在床上了。
「在阿殊身上留下多些氣味,別人就不敢接近你了。」
「你是海人魚,又不是犬狼走獸。」
「你也知道我是海人魚,用來侍候百萬妻子的東西,如今只侍候你一人。」
「你胡說,海人魚繁衍又不用交……」
「交什麼?」
少歌明知故問道。
清殊真生氣了,動也不動地盯著他看。
少歌卻覺得賞心悅目。
「就要這眼神,終於有些火氣了。
我的阿殊不該那樣卑微。」
清殊正要感動,他又話鋒一轉。
「為何逐朝好像不知道花神在夢中築起了一方小秘境?」
「他是不知道,阿醉讓我等逐朝踏入大乘境再告訴他。」
「大乘?他才金丹。說起來,他一直都是金丹。」
「嗯,他以靈物延壽,將修為強行壓在金丹境,就是不願意結嬰。」
「不願意。」
少歌了然地複述道。
逐朝不想長大。
不論修為還是相貌都不想。
他總以為只要自己仍是孩子,他的師尊就會繼續照顧他,卻不知道他師尊是為了逃避現實躲入夢中……大約是不想看見聽到有關赤嵐的事吧,畢竟紫醉和於瀚宸都在那裡。
也許看見逐朝也會觸景傷情。
其實這對師徒一樣固執。
花神只須離開仙界,便可以聽不到那些他不願聽的,他卻沒有這樣做,而是沉沉地睡了過去,墮入隨心所欲的夢……
原來如此。
花神在夢中乃是主宰,身邊生靈的一言一行皆是遵他所願。
不會有人忤逆他,更沒有人會背叛他。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花神的掌控之欲真強。」
清殊不知道少歌的心緒已是千迴百轉,聞言點頭認同道:「確是如此。」
「你是何時喝起來的?」
「就你剛才不說話的時候。」
少歌奪來清殊的酒喝了一口。
「這麼辣,等等又喝醉。」
清殊怕他不讓自己喝,想搶回來,少歌卻把酒藏到身後。
「化去酒力就不會醉了。」
「所以你上次是故意喝醉的?」
「……我那時候就想醉。」
「你這酒鬼。」少歌還把酒給他,道:「你是從前就喜歡喝酒,還是被花神教壞的?」
「是被你慣壞的。」
少歌想起兩座山,一座種滿仙竹,另一座種滿冰果樹。
頓時醋意四溢。
「你喜歡樂仙還是我?」
清殊懵了,樂仙和少歌是同一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