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歡幽絕還是我?」
他難得腦筋靈活一回,卻聽少歌道:「我不曾見過幽絕,自然是喜歡你。
你還沒答我。」
「……我都喜歡。」
「貪心,你就死心吧,世上再無樂仙,有的只有你家夫君我。」
清殊無奈地點點頭。
少歌比他更似喝了酒,正仗著醉意蠻不講理,不過少歌想如何就如何吧,順著他就對了。
不對,他剛才喝了一口。
清殊茫然看向手中的小酒罈,道:「有這麼烈嗎?」
瞧瞧少歌,還真是臉頰潮紅。
一口就醉了。
他第一次意識到少歌與其前世不一樣。
樂仙曾與他對飲三日三夜,無須用靈力驅趕酒氣,也能淡然以對。
席間無不是最香最醇的佳釀。
自己喜歡的,是前世的她,還是今生的他?
真的不一樣嗎?
「我前世怎就那麼無能?什麼都沒做成,還死得早,我之前還在瞧不起樂仙一無所成呢,誰知一轉眼就變成瞧不起自己,真是的,有夠倒楣。
你若是因為她才跟了我,我會很生氣。」
少歌嘟嘟嚷嚷道。
清殊有些,心虛……
「我不是她的替身,知道嗎?」
清殊:「你醉了,我不曾那樣想過。」
樂仙就不可能把他按在床上這樣那樣。
「快教我化去酒氣的術法,我太久沒喝醉過,忘了。」
他平常喝的酒都不醉人,只會臉頰微燙,怎麼阿殊喝的酒這麼烈?他都走不出直線來了。
清殊果斷代勞。
少歌剛緩過來就誇他道:「我家阿殊真能喝。」
這動不動就把人說得臉紅的本事,也是樂仙沒有的。
「阿殊,你何時才肯告訴我你做錯何事?」
他猝不及防地道出這麼一句,然後站到清殊面前,輕輕握上他的雙手,額貼額,閉起雙眼,柔聲道:「別害怕。」
過了一會,見清殊依然默不作聲,他又道:「我保證不生氣。」
「我怕的不是你生氣,而是……」
而是?
「你怕我不要你?」
二人剛認識沒多久的時候,這人就已經在怕這個,最初是不肯抹去奴印,那會兒他在床上逼迫這人合籍時態度強硬了些許,這人也哭喊著說自己不要他了。
清殊遲疑地點了點頭。
「你認為,我得知真相了就會不要你?」
「嗯。」
少歌蹭了蹭他的臉龐,用力親上一口,道:「別鬧了,我絕不可能為前世之事棄你而去,你不必妄自菲薄。
看著你終日擔驚受怕,我很心痛。」
「若你心悅之人根本不是我呢?」
「你說的人是我,還是樂仙?」
清殊一時語塞。
「我心裡從來都只有你,幽清殊。」
清殊失聲落淚。
少歌嫌不夠,逐又補上一句道:「我心悅你,想_你神體。」
清殊被少歌迷得七葷八素,完全沒留意到最後那幾個字多有侵略性。
他連後來二人又做了什麼,何時回到寢殿都記不清,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少歌摟在被窩裡,溫聲細語地哄著休息。
他滿腦子都是那句:「我心裡從來都只有你,幽清殊。」
一顆心充實安穩得,連對失去的恐懼都無法動搖。
第二天清早,少歌帶了他去赤嵐國,道是想去找逐朝。
「什麼都不知道,對逐朝來說太不公平了。」
「阿醉是怕他修行急於求成,會像你……像樂仙當年一樣出事。」
「出事?」
少歌知道的史載裡,都沒有寫樂仙是如何殞落,只記了在其死後古巫王所做之事。
「走火入魔。」
他聽了就想起花神曾四次三番提醒自己要盡早融合殘魂,再有了神核鎮壓就不會再動輒走火入魔。
清殊還沒講他錯了什麼,但是那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少歌自覺態度端得很正。
也許記起清殊做錯的事,他會很生氣,但是他不可能不要清殊,就算真的會氣到甩袖而去的地步,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人難過而不心軟。
「你這哭包撒嬌的技倆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二人坐的馬車恰好駛入長街,外面有筆妖在路邊擺攤叫賣山水畫,犬妖喊著冰糖葫蘆,幾隻小妖在追逐玩鬧。
繁雜的聲音傳入耳裡,又被新佈下的結界隔絕開來。
「我看許多為人母者瞧見孩子哭了都會哄,就問了星移,她道這是女子與生俱來的母性,就想著……試試看。」
結果某人很受用。
不愧是前世女人。
少歌:「嗯。」
他就不該問。
「晚上回去告訴你什麼叫男人。」
???
大事不妙!
赤嵐國在仙界諸多仙山之中,佔地之廣排名第三。
第一是藏門山內城,第二是外城,第三就數赤嵐了。
赤嵐國原是花神所掌塵世的地方,滅世時整個妖國被天尊從異世連根拔起,直接從異塵世挖了過來搬到這裡,是以有不少曾經的河道因此斷了水源,天尊又找來了靈脈泉眼安放在上游以作代替,讓河水重新流動起來,結果在歷經一場滅世之後,赤嵐的山水反而更好了。
二人如今所在的城池只是赤嵐邊境的小城,但是仙界沒有戰亂,邊境與帝都一樣昌盛。
他和逐朝約在這座城池,是因為逐朝的二師兄行墨住在這裡。
馬車停了,但是簾子沒有被掀起。
少歌問道:「怎麼了?」
沁劾道:「是有小妖在賣火焰橘,爺爺去買些來做糕點,馬上就回來。」
「不急,慢慢來。」
「是。」
啞爺就只得兩個嗜好,一是變著花樣做糕點,二是駕車看風景。
少歌想了想,道:「我記得畫坊附近有一家舖子賣的布料不錯,待會去給啞爺訂幾件新衣吧。」
「又做?太多了,爺爺光是外衣就存了三隻儲物戒,穿不完的。」
「那鞋子?」
「兩隻儲物戒。」
「不然置間宅子好了。」
「主子在哪,爺爺就在哪。」
少歌靜了下來,啞爺好像什麼都有,自己這個當主子的還能不能幫沁劾盡孝心啊?
簾子掀起,啞爺比劃道:「在你身邊,足夠了。」
少歌回以比劃:「我想讓你開心。」
「現在很開心。」
「你有何想要,儘管提就好。」
啞爺點頭應下,放下簾子駕車去了,過後會否提要求又是另一回事。
清殊之前也見過少歌和啞爺用手語說話,每次都覺得很神奇,這人是不是跟不能言語四個字有不解之緣?
從前的樂仙,轉世身楊歌,還有如今身邊這位奴僕也是啞子。
不過她轉世過那麼多回,又不是氣運特別好,殘缺個幾次也是自然。
一柱香之後,馬車停在畫坊門前。
沁劾扶著少歌下車,少歌回頭又扶著清殊下車。
不知道以為在玩什麼遊戲。
一抹紅從樓上陽台探出,逐朝雀躍地喊道:「少歌,你來了!」
「喊這麼大聲,不怕吵著二公子作畫?」
「不怕,二師兄知道你要來,在煮茶等你呢。」
少歌帶著清殊從大門進去,沁劾說要和爺爺留在外面餵馬。
逐朝就跑下來問道:「怎麼不走陽台?走這兒還要繞來繞去,多麻煩。」
「大白天跳陽台,比起走親訪友更像襲殺圍堵,等等嚇著外面的小妖就不好。」
一樓掛滿了行墨的畫作,一幅幅栩栩如生,待價而沽。
行墨是隻畫妖,天生就會作畫,少歌當年剛得到作畫天賦時也曾向他請教過一陣子。
據逐朝所言,真正擅長作畫的,其實是花神。
行墨是他當年畫下的瑤姬肖象沾染神力成妖,逐朝則是承了花神一滴神淚的一株朝陽花。
想到這裡,少歌剛剛踏足二樓,就見一道黑影從牆腳升起,化成人形走了出來。
少歌見禮道:「姬公子,許久不見。」
影族族長姬半風,花神座下首徒。
逐朝撲過去抱著姬半風的腰,用他那特有的孩童嗓音撒嬌道:「大師兄也來了,好想你。」
姬半風摸摸他的腦袋瓜,問向少歌道:「你是否忘了什麼?」
???
少歌想了少頃。
姬半風不忍了,咬牙切齒道:「上次你臨凡前帶走的影妖至今還未回來覆命。」
少歌心虛道:「好像落在半面塵世了,那會兒我走火入……我現在就去接他們回來!」
少歌讓清殊坐著等他,而後劈開虛空走了,走前還特意摸了摸手腕。
「你莫怪他,那次他又魂飛魄散了,恢復後得知自己前世是何人,一直心緒不寧。
此事非他所願。」
……是啊,被落下的又不是天尊您的族人。
姬半風莞爾一笑道:「尊上所言甚是。」
說罷,他看到清殊脖子上的奴印,無辜的紙扇當即被捏斷了。
他早就聽聞少歌盛寵爐鼎,也從逐朝那裡聽說清殊被烙下奴印,可是聽見遠比不上親眼目睹。
少歌是真敢做。
「請坐。」
行墨說罷,斟茶四杯,婉惜地看了看那隻還倒著的空杯子。
等到人回來,茶都涼了。
眾人落座。
清殊喝了一口茶,安靜地當起了望夫石,其心緒隨著少歌去了半面塵世,連茶都品不出好壞。
行墨慣來惜字如金,姬半風心裡還有氣,在如此氣氛襯托底下,逐朝就更不敢多言了。
少歌怎麼還不回來?
行墨碰了一下逐朝的手,遞給他一碟糕點,這款糕點是他前幾日說過在少歌那裡吃過,回來說喜歡吃的。
那邊廂少歌剛到半面塵世,就見前不久還熱鬧不已的絹蝶谷大殿門庭敗落,雜草叢生。興許是原來扎根在此的宗門遷往仙界了,又或者……誰知道呢?
他掏出玉符傳訊這支影妖隊伍的領頭人,原地等了兩柱香才見無數黑影匯聚而來。
「啟稟殿下,你與諸位大人去那處洞府之後,至今未見外敵接近那裡。」
「洞府?」
影妖打了個突,原來被殿下遺忘的不只我等,還有洞府。
「就是絹蝶谷往南走三十里的一個湖底洞府。
在下只知道彼時藏門山那位陳仙君尋到一個女子,沈仙君和楊仙君也有去那處洞府,殿下您讓我等跟著。」
「啊,古巫王洞府。」
少歌記起那日發生的事了。
銀香球。
林桑,樂仙。
影妖喃喃道:「古巫王?」
「先入物化世,我送你們回赤嵐。」
「是。」
少歌一擺衣袖,收起影妖們就劈開虛空回仙界去了。
回到畫坊,少歌拉了張墊子貼著清殊坐下,拿起後者的杯子喝乾,行墨便給他拿了一隻杯子,再給眾人添滿杯。
少歌又摸了摸手腕,姬半風瞧了許久,總覺得那裡有什麼被術法隱去了。
清殊心虛地望著被隱去並連在自己脖子上的鎖鏈,不由得面紅起來。
少歌問姬半風:「要在這裡放他們出來嗎?」
「晚些找處空地吧。」
少歌點點頭,道:「這是新茶嗎?行墨的茶愈煮愈好了。」
行墨道:「涼了。」
「是我不好,茶一樣好。」
屋裡除了茶香還有一陣微弱的香氣,是果香。
少歌找了找,就見到逐朝面前有一隻空碟,還有幾許糖霜留在碟上。
「我只得五顆這麼小的,不然我一定留給你。」
逐朝瞧少歌盯著碟子看,以為他也想吃,便如此道。
「可是梨清糖?」
逐朝點點頭,少歌又道:「你喜歡吃這個?」
「上次沁劾給了我一些,特別好吃,跟從前吃過的味道不一樣。」
少歌喚了沁劾上來問,後者道:「是孤城王家二丫頭來訪時帶來作禮的梨子,當時爺爺全拿來做了梨清糖。」
「都給逐朝吧。
你傳訊紗堂主,看看能否把那些梨樹挪幾株到赤嵐來。」
「是。」
行墨握杯的手指微微跳動一下,姬半風變出另一柄紙扇,以之遮臉,偷笑起來。
逐朝接下儲物戒,高興得雙眼賊亮,還取了幾顆出來分給師兄們嚐鮮,見二人吃進嘴裡,又著急道:「我說得對吧?是不是味道跟我們赤嵐的不一樣?」
行墨嚼了許久才下咽,道:「摻了飛星草。」
「敗給仙品靈藥,行墨你不冤啊。」
姬半風獨自笑著,少歌覺得他話裡有話。
敗是何意?
莫非先前逐朝吃的那一份是行墨親手做的?
這塊木頭還會下廚啊?
摻了靈藥又是怎麼一回事?
少歌疑惑地望向沁劾,後者解釋道:「飛星草有寧神之效,主子的吃食都要加一些進去,是夫人的意思。
早在主子還沒入仙塾那會兒就在用了。」
逐朝道:「不是因為飛星草啦,味道不一樣的是梨子,這不像白梨,又好像是白梨,我吃不出來。」
「屬下記不清了,不過爺爺可能記得。」
沁劾下樓去問了,半晌帶著答案回來。
「爺爺說他用了兩種梨子來做,一種是白梨,另是一種王二丫頭帶來的赤紅色的梨子,熬梨汁的時候不只加了飛星草,還有……石思仙。」
行墨問道:「為何是石思仙?」
姬半風道:「補腎。」
少歌朝逐朝攤手道:「你先拿來,我回頭讓啞爺給你重新做一批。」
「為何?」
「小孩子家不要多問。」
「我比你年長。」
「那你先別懂裝不懂。」
逐朝笑瞇瞇地把儲物戒還給了少歌。
少歌斜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在裝無知。
他倒出兩塊梨清糖給清殊,道:「你最近勞累,要多吃。」說罷,乾脆把儲物戒塞到對方手裡。
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清殊:「……」
姬半風和逐朝笑瘋了。
行墨見逐朝笑得開懷,也微微地笑開。
少歌卻是原本沒有那個意思,見到眾人笑得那麼歡,才後知後覺地認為自己好像做錯了,是以握起清殊的手輕輕拍著,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千萬別生氣喔。」
更像故意的了。
沁劾想下樓,逐朝拉著他坐了下來,少歌也沒有反對,反而叫沁劾把啞爺叫上來一起坐。
紫壽帶鳥在枝頭獨個兒唱著歌。
眾人又閒談了半天,入夜方休。
少歌尋了處空地把影妖們都放了出來,然後在附近尋了處客棧住下。
清殊問他:「為何不入物化世歇息?」
他昨夜又倒了一呈鎮魂酒進靈泉裡頭,如今藥效正盛。
少歌拎著鎮魂酒灌了一大口,吞下後親了清殊一口,道:「在外面來,別有風味。」
???
這人還有救嗎?
結果少歌什麼都沒有做,只抱著清殊在榻上。
整個前半夜都凝然望著清殊。
他來此原是想和逐朝談一談花神的事,他想勸勸對方,孰料姬半風橫插一腳,如今滿腦子都是林桑和樂仙的事。
一團亂麻。
仔細一想,說服逐朝不去等花神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他那麼喜歡他的師尊,本來就不會因為自己說幾句話就改變。
是他一時天真了。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倆携手住遍九千塵世所有客棧,在每一家客棧裡……徹夜欣賞你的英姿。」
清殊:「……」
這天下完了。
要不先滅幾個塵世來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