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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仙誌》第十五章:咫尺天涯
第一次出來玩,第一次看大婚,第一次潛入太子府,第一次看煙花。

桃子今天經歷了太多第一次,興奮地根本睡不著,而整個昌國,似乎也沉浸在太子大婚的喜慶中,街上依舊吵雜熱鬧。

偷偷下樓想看看熱鬧,看見千羅棉躺在馬廄上,靜靜看著星空。

見他沒帶簪子,桃子也爬上馬廄。

千羅棉聽見動靜,看向桃子爬上來的方向,似乎有些意外。

「怎麼還沒睡?」千羅棉邊插上簪子邊問道。

「我太興奮了,有點睡不著。你也是嗎?」桃子心想。

「我本來就睡得少。」千羅棉撇過頭去,望向星空道。

桃子有些好奇他在看什麼,也爬到他隔壁躺下看向星空,肩膀就這麼輕輕地碰著千羅棉的肩膀。

千羅棉感到自己心跳逐漸加快中,卻捨不得移開。

就這樣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想地看著滿天的夜星,歲月靜好,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兩隻手靠得那麼近,千羅棉甚至可以感到桃子的體溫,似有若無地傳到了自己的皮膚上。他只要稍微動一下,就像是呼吸那麼微弱的幅度,就能碰到桃子的手了。

或許他鼓起勇氣牽住桃子的手,她也不會怎麼樣。

但千羅棉沒這麼做。

這就是他倆之間的距離。無論靠得再近,也是不能觸碰。

「星空好看嗎?」桃子心想。

「還行。」千羅棉小聲道。

「但我想去街上看看,我沒逛過夜市。」桃子爬起身來心想。

千羅棉也坐起身來,問道:「走嗎?」

「好!」

【偷來的夜晚】

夜市上人來人往,放眼望去,竟然多是情侶,就連中年夫妻,也是手牽著手逛著,看起來十分甜蜜。

「一夫一妻,你看他們多浪漫啊!」桃子拉了拉千羅棉的袖子心想。

千羅棉笑回:「黎國推崇妻妾成群,因為多妻益於繁衍子嗣,並非一無是處。婚姻本來就是反映民情的制度,難道孰優孰劣。」

「但我還是喜歡一夫一妻,因為我若是嫁人,就會一心一意只對一個人好,當然希望未來夫婿也只對我好。」桃子心想。

「那趁我們還在昌國,你快挑一個喜歡的,就能如願了。」千羅棉玩笑道。

「白棉花你呢?你喜歡一夫一妻,還是妻妾成群啊?」桃子在心中問。

「我叫..」千羅棉正想大聲更正桃子,想到他們變裝掩飾身分,講出來就穿幫了,只能住嘴。

桃子露出了勝利的神色心想「一夫一妻,還是妻妾成群啊?」

嘆了口氣,千羅棉道:「都不喜歡,我就喜歡孤獨終老。」

桃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心想「所以你是故意板起張臉的啊?就是為了看起來難親近,斬桃花?」

桃子這歪理讓千羅棉忍不住笑道:「對,就是這樣。」

「但你這兩天很愛笑啊!我瞧你就是個愛笑的人,老是裝著不累嗎?」桃子心想。

千羅棉有些猝不及防道:「我愛笑?你很常看見我笑嗎?」

桃子點了點頭。

看見不遠處有捏麵人的攤子,桃子上前在老闆面前比劃一番後,開心付了錢。

沒過多久,桃子手拿一個捏麵人,小跳步回到了千羅棉面前。

捏麵人是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形象,挒開大嘴笑著,但不同於一般捏麵人,男子的頭髮跟眉毛都是白的。

「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夜市買的東西,送給你啦!提醒你不用板著臉,多笑笑,就算想躲桃花,也不必假裝成別人,做自己就好了。」桃子笑著心想。

拿著捏麵人,千羅棉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該說受寵若驚嗎?但這就是不怎麼值錢的捏麵人,若說心無波瀾,卻也不完全是。

因為它不是隨處可見的捏麵人,是不能言語的桃子,靠著比手畫腳,讓老闆特地按照自己的形象做出來的。

這份心意,比聖上隨手賜贈的整箱稀寶,都要讓千羅棉來得感動。

「你不喜歡嗎?怎麼不笑啊?」桃子有些擔憂心想。

「喜歡。」千羅棉擠出了個笑容道。

「其實你笑起來,比這個捏麵人甜多了!可好看呢!」桃子開心想著。

「一個姑娘家,講話別這麼輕浮。」千羅棉有些不好意思道。

桃子吐了吐舌頭,心想「好看還不讓人說了?」。

千羅棉正想反駁,身後卻被一個補貨的小販給撞了一下,把他撞進桃子懷中。

「不好意思啊,兄弟,沒撞傷你吧?」小販一臉抱歉道。

千羅棉將頭搖了搖,表示沒有大礙,但站定後才發現桃子依然緊抱著自己,而他的雙手,也正摟著桃子的腰。

「好香,是墨條的味道。」桃子的心聲傳到千羅棉腦海中。

用來染黑頭髮的墨條香味殘留在千羅棉髮梢,醇厚卻淡雅,若非靠近是不會察覺的。

千羅棉幾乎是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推開桃子,只覺得整顆心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他不是不能碰她,而是害怕一旦碰了,就放不開。

遠處一陣火光,原來是雜耍正在表演噴火。

桃子牽起了千羅棉的手,興奮朝著雜耍的方向奔去。

這次,千羅棉沒有放開,反而緊緊地握牢了。

就一晚,我不是御前房主千羅棉,只要一晚就夠了。千羅棉心想。

他只是一個牽著心儀女孩之手的愛笑男孩。

【就連扯平也做不到】

就像老天在嘲諷著千羅棉的癡心妄想,給了他一晚的美夢,第二天就來得特別殘酷。

東方剛冒出白光,破曉便飛進了千羅棉廂房的窗子。

看了破曉帶來的紙條,千羅棉知道該來的,終歸會來。

寫下回覆讓破曉帶回,千羅棉洗去裝扮,重整裝束。

當千羅棉再次白眉白髮一身官服出現在桃子面前時,她有些訝異。

眼前的千羅棉又變回宮中那般不近人情的模樣,與其說她不喜歡,倒不如說很有距離感。

「回程不趕,帶你去個地方玩玩。」千羅棉道。

聽見他這麼說,桃子只道是自己想多了,笑著點頭同意。

因為官服帶個女子隨行招人眼目,千羅棉將桃子打扮成一個小宦官,兩人於中午來到一湖邊古城。

城中小橋流水,環境優雅卻也人來人往。載客遊湖的小船緩慢漂行,湖邊店家時而傳來悅耳音律,時而傳來人客們開心的喧嘩聲,詩意盎然,如夢似畫。

桃子正忙著左顧右盼,只見小橋上站著幾個官差,一開始還有些鬆散地在交頭接耳,一瞧見千羅棉後急忙立正站好。

「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別走遠。」千羅棉摘下了簪子說道。

見過他摘下很多次簪子,但不知為何,這次卻讓桃子有些不安。

她總有種預感,此次白棉花走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小跑上前,桃子硬是從他衣襟中翻出了簪子,插到他頭上心想「你是不是要跟他們走,然後就不回來了?」

千羅棉搖頭道:「不會!我跟他們交代些公事,講完我們就在這裡玩一天,晚上帶你遊湖。」

但千羅棉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那你簪子不要拔下來」桃子心想。

終於露出微笑,千羅棉道:「你就這麼怕被丟下,這麼膽小?」

師父三天兩頭就把桃子丟在家裡,她每次都沒害怕,因為她知道師父遲早會回來。

但白棉花不一樣。他沒有一定要回來的理由,所以桃子害怕,他一走,就再也見不著了。

千羅棉突然有些錯愕地摘下了簪子。

「等我,一定會回來。」千羅棉佯裝鎮定道。

千羅棉走向橋上的宦官,孫堯上前將一小包東西交給了他。

巧妙地用身體擋住桃子的視線,千羅棉將包裹收進衣袖中。

「其餘的呢?」千羅棉問道。

「回稟房主,棺木皆恢復原狀,保證看不出有任何蹊蹺。」孫堯恭敬道。

千羅棉點了點頭道:「晚上安排一艘船,確定周圍一個人也不要有,我自己划。」

「諾!」

「時辰一到,來船上跟我匯合。」千羅棉交代道。

「諾。」

揮了揮手,千羅棉示意宦官們退下後,便轉身回到桃子等待的地方。

見她手拿兩個熱騰騰的燒餅,千羅棉重新戴上了簪子。

「就說了我會回來吧?」千羅棉柔聲道。

桃子將一個燒餅遞給千羅棉,心想「給你的」。

「你還真是餐餐都不能落下啊!」千羅棉有些好笑道。

桃子大口咬下燒餅,心想「你才奇怪!你都不會餓的嗎?」

「所以我瘦啊!」千羅棉打趣道。

桃子憤恨地又咬了一口燒餅,心想「你在說我胖嗎?」

這次千羅棉笑而不答,逕直走向城中繁榮的街道。桃子見了,也忙大步跟上。

今日逛街,卻跟昨晚的感覺大不相同。

昨晚人如潮湧,雖真要撞上時大家會稍微回避,但一不注意還是會與人擦肩而過。但今天身邊人來人往,每個人走到桃子附近時卻像她身上帶刺般,刻意讓開了路。

再瞧瞧街邊的攤販,本來都還在大聲叫賣著,但桃子一走近,就鴉雀無聲,低著頭不敢直視。

拍了拍千羅棉,桃子心想「你看你燒餅拿手上又不吃,人家覺得你奇怪都避開咱們了!」

千羅棉轉頭道:「他們是因為怕我,跟燒餅沒關係。」

他們現在已經進入了黎國國境,人人見到千羅棉就如同看見夜叉,自然是半點動作不敢有。

桃子皺眉心想「因為你又板起張臉啊!對著他們笑一笑,他們就不會怕了」。

千羅棉不由得笑出聲來道:「我要是對著他們笑,只怕他們會更害怕。」

「為什麼啊?」桃子不解心想。

「對他們來說,我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鬼見愁。你想想,一個鬼差對著你笑,你心裡不會慎得慌嗎?」千羅棉笑道。

「但你殺的不都是壞人嗎?」桃子心想。

「他們只見我殺人,又怎會知道那刀下之人是好還是壞啊?」千羅棉回答。

「那你討厭被人畏懼嗎?」桃子在心問道。

千羅棉露出了坦然的微笑道:「那倒沒有。正因為他們畏懼我,所以只要我一出現,什麼小偷扒手就不敢造次。他們做壞事被一般官差抓住,了不起打個一頓關個幾天,但若是遇到我,一雙手就沒了。光是在街上走,就能確保好人安全,就算只是治標不治本,也挺好的。」

桃子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心想「那我們盡量逛久一點吧!」

千羅棉一臉驚訝道:「還逛?你趕了半天路不會累嗎?」

拉起千羅棉的手向前奔去,桃子心想「為了大家的安全,只能累一點了」。

拔腿跟著,千羅棉自己也沒注意到,人人害怕的御前房主臉上出現了笑容。

只要跟桃子在一起,他就不是鬼見愁。

但時光總是在快樂的時候過得特別快。

轉眼近黃昏,千羅棉將桃子帶到了湖邊。

「說了帶你遊湖的。」千羅棉笑道。

桃子看見眼前有艘華麗的小船,船廂裡還備好酒菜,開心地跳上了船。

千羅棉在船尾,用槳輕輕把船送到湖中心。

桃子一邊享用著佳餚,一邊欣賞著日落湖心的美景,要是她會唱歌,怕不是已經哼上小曲了。

看著漸落的夕陽,桃子感到自己的眼皮也跟落日一樣沉重,終於在夜幕拉上時,她也在船廂中睡著了。

湖中心,只有他們一艘船。

千羅棉拉下簾子,走進船艙。

此刻開始,這艘船上無論發生什麼事,也不會有外人得知。

從衣袖中拿出小包打開,裡面是一截白骨,正是與鄒王有染的宮女遺骸。

光憑張淵的幾句說詞跟一個模糊的胎記,千羅棉其實也不敢肯定桃子是不是鄒王之女。

要確定桃子就是鄒王骨肉,滴骨認親是最強而有力的證據。

只要能肯定她就是宮女親生的,就能證明她的生父是鄒王。

推開滿桌早已被下了迷藥的飯菜,千羅棉坐到桃子身旁。

拔出短刀,千羅棉遲疑了數秒,才小心提起桃子的手。

正想下刀,突然懷中不知什麼掉了出來,定睛一看,是昨晚的捏麵人。

「做自己就好了」,這是桃子的心聲。

「問心無愧」,這也是桃子曾經給過的評價。

為什麼唯獨只有對她,千羅棉總是要做些違心之事?

這一刀割下去,她若真是鄒王骨肉,日後等著她的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呢?

是榮華富貴?不,鄒王被判欺君,她又怎麼可能置身事外?

是死路一條?憑著千羅棉這三個字,他或許可以保下她一條命。不,就算豁出一切,他也一定會救下她的命。

然而救下了,她依然是皇室血脈。只要是黎國的皇親,她就注定過不了一心一意對一個人好,而對方也只會一心一意回應她的生活。

這樣一想,桃子究竟是或不是鄒王之女,似乎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一咬牙,千羅棉割了自己的手腕,讓鮮血滴到遺骨上。

果不其然,血液沒有溶到屍骨中。

小心包紮好自己的傷口,不讓外人瞧出端倪,千羅棉飛速在桃子的指尖上也留下一個刀痕,抓到的卻正好是自己那日咬破的手指。

千羅棉笑了,眼淚卻滑下臉頰。

看著自己留下的疤痕,清晰深刻,過了這麼久也沒有消退的趨勢,怕是不會好了,可見他當時咬得有多狠。

他以為掙扎了半天的決斷能讓他終於擔得起問心無愧四個字,卻是連扯平也做不到。

擦乾眼淚,千羅棉走到船艙外,孫堯早已等候在甲板。

將白骨拿給孫堯,千羅棉道:「沒有溶合,不是她。」

聽出千羅棉語氣的失落,孫堯勸道:「胎記經過多年是有可能會改變的,誤認也是難免。」

「這遺骸你就送去給聖上照實回報吧!」千羅棉悠悠道。

「那船艙中女娃如何處置?」孫堯問道。

看了看船艙的方向,千羅棉道:「她什麼都不知道,明天送她回家後,就此別過吧!」

你就去跟你的師父雙宿雙飛吧!但願此生再也不見。千羅棉在心中祝福道。

「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孫堯遲疑道。

「說。」

孫堯將頭一低,作揖道:「世人常道房主冷酷無情.但屬下跟隨房主多年,深知這並非事實。」

「你到底想說什麼?」千羅棉微怒道,卻不是因為孫堯多話,而是因為他隱約猜到孫堯要說什麼。

「跟女娃在一起時,是屬下所見過房主最開心的時候。或許,那女娃也是如此認為,並不想就此別過呢?」孫堯鼓起勇氣道。

本以為千羅棉會大發脾氣,但他只是悠悠說道:「你僭越了。」

「屬下知罪。」

千羅棉,不是一個可以給女人幸福的人。

所以除了離開,他別無選擇。

他給不了桃子想要的,當不了一心一意只對她好的『夫婿』。

即便他聽見了桃子在橋前的心聲。

「我怕你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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