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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仙誌》第二十一章:惡人/好人
桃子緊緊抓住千羅棉握著韁繩的手,背上感受著他胸口傳來的體溫,儘管是在逃命的路上,她也一點都不害怕。

千羅棉將頭靠到了桃子的肩膀上,桃子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有鐵鏽的味道,但她不討厭。

第一次看見千羅棉眼中類似野獸的狂癲時,她很害怕。

但這一次,他是為了保護她。

殺人如麻的千羅棉,或許世人都畏懼著他。但桃子知道,他所揮下的每一刀,都是為了保護他在意的人。

終於,他們抵達宮門。

在馬匹走進宮門的那一刻,千羅棉的手鬆開了韁繩。

碰一聲。

終於力盡,千羅棉墜馬不省人事。

桃子下馬抱著渾身是血的千羅棉大哭。

她想叫太醫,卻說不出話來。

慌亂中,她心想「白棉花你醒醒!你醒醒!」

花轎繞城,紅衣珠簾什麼的我統統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偽命題】

千羅棉再醒來時,黎國已經風雲變色。

乾宇帝駕崩,鄒王手持一封能逆轉乾坤的信,殺進宮中。

信乃先皇親筆,講述了自己是如何與宮女在意亂情迷之下,情難自己。

鄒王世子蕭告並非鄒王的骨肉,而是先皇的子嗣,乾宇帝的親兄弟。

眾目睽睽之下,鄒王與蕭告在朝堂上滴血證實非親生父子,一夜之間,蕭告成為黎國下一任皇帝。

千羅棉直奔地牢,前去拯救被羈押的桃子。

他終於明白鄒王為何會在此刻起兵殺進京城,也明白為何乾宇帝到死都要找到鄒王說謊的證據。

龍椅上的那位要求他鞠躬盡瘁,但自始至終,都沒有對千羅棉說過真話。

拔刀殺進地牢,但蕭告早就知道他會來,地牢內佈滿了重兵。

就在一場廝殺即將開幕之時,蕭告卻發話了。

「讓他去!」蕭告向兵將們說道,接著望向千羅棉道:「你放心,那姑娘本王好生照料著,太醫也看過傷勢了,暫時絕無性命之憂。本王不介意你與她說幾句話,但你若想帶她走,走之前,本王也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千羅棉看著蕭告,摸不透他的心思。

此人鮮少露面,外界皆不知其為人。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能不動聲色蟄伏在汴州多年,絕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收起憐殤,千羅棉大步走向桃子的牢房。

果真如蕭告所說,桃子除了沒自由,在牢中似乎並沒受到任何虐待。

衝上前去,千羅棉抓住了桃子的手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們一進宮,就被分開了。他們跟我說你不會有事,就把我抓進地牢,但也沒對我做什麼,就是關著。」桃子心想。

「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千羅棉堅定道。

桃子往前邁進一步,抱住了千羅棉。

「白棉花,」桃子心想。

「嗯?」千羅棉終於忍不住,也抱住了桃子。

「如果真的太過勉強,我寧願你好好活著。我接下來的命運,追根究柢都是我的身世造成的,與你無關。」桃子心想。

「但我給了你選擇,你也選了。」千羅棉沉痛道。

「你不記得定安說過的話了嗎?生而為人,豈能選擇出生?我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桃子心想,卻沒怨天尤人。

若不是因為她的身分,千羅棉根本不會跟她有所牽扯,也不會帶給她這麼多快樂的回憶。

儘管短暫,也是一場美夢。

美到能讓人忽略它有多短暫。

走出牢房,千羅棉拔下簪子如約去跟蕭告見面。

蕭告撤下了士兵,在地牢中一角與千羅棉單獨談話,絲毫沒有顧忌千羅棉會對自己心懷不軌。

「屬下該改稱世子為太子殿下嗎?」千羅棉冷冷道。

「你是聰明人,本王不想跟你玩遊戲。你也看到了,黎國如今風雲變色,今非昔比。」蕭告笑道,語氣從容,毫無懼意。

「假的,終究是不會成真。殿下就算安排得再滴水不漏,也終歸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千羅棉道。

「本王想過,你或許會執意要救出那姑娘,但牢房之外除了汴州的精兵,還有熟悉此處地形的御林軍以及護城衛,你們逃得了嗎?」蕭告輕鬆道。

「有憐殤在手,殿下認為有誰敢擋我千羅棉?」千羅棉威嚇道。

蕭告大笑了起來。

「果然,御前房主不是輕易能被嚇到的。本王沒打算要嚇你,也知道外面再多人也未必攔得住你,所以本王想跟你談談。」蕭告神態自若道。

「有何可談?」

如同豺狼終於露出了本色,蕭告將臉一沉道:「本王想跟你談談黎國的未來。」

千羅棉納悶,卻不敢放鬆戒備。

「黎國現在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你執意將事實公諸於世,本王自然不得善果,但黎國也就此交到了端紀王的手裡。他是什麼樣的貨色,你比我更加清楚,黎國子民未來會是如何,想必不必本王多說,你也能預想得到。」蕭告緩緩說道。

目光堅毅,蕭告接著說:「第二條,你選擇不說,本王登上皇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廢除三妻四妾的制度。黎國為了子嗣,做出多少荒唐的事,不單是牢裡的姑娘,本王也深受其害。

「追根究柢,若黎國男女皆有繼承家業的權利,婚姻也只有一夫一妻,就不會有這麼多深宮怨婦勾心鬥角,重男輕女草菅人命。

「放大了看,男女平權,術業或許有專攻,但若女子也能求學從政,報效家國,黎國的產力將雙倍增長,朝廷可用之才也將得到有效的擴充。從今往後,官位不再世襲,只看才能,封賞不分性別,只講功績。」

千羅棉聽了,十分意外蕭告身在汴州,一步也沒離開過,卻有如此遠見。

「接下來,」蕭告再次露出輕鬆的微笑,說道:「就是你私仇的部分了。」

「鄒王刺殺太子,當年本王尚年幼,並不知情。如今只要你一句話,本王能替你支開所有護衛,讓你親報弒甥之仇。事後,更能擬旨昭告天下,鄒王刺殺前太子,讓天下盡知,也讓你,成為英雄。」蕭告近乎激昂道。

「鄒王乃殿下養父,殿下豈能不顧養育之情?」千羅棉質疑道。

蕭告輕笑一聲,說道:「不瞞你說,鄒王對本王雖有養之恩,卻絕無育之情。本王就是他的一顆棋子,為他謀權奪勢,但本王要的不是只是權勢,而是黎國的壯大。唯有黎國強了,這個皇位才有意義。但在迂腐的鄒王掌控之中,黎國只有毀滅一途,你不殺他,我也會親手除去,何不賣你一個人情?

「日後嘉貴妃也好,你也好,何去何從,皆是你一句話的事,本王絕不阻攔。」

直視著千羅棉,蕭告雙手攤開道:「黎國的未來,本王想看你千羅棉,會怎麼選。」

他始終面露從容,彷彿早就知道千羅棉會怎麼選擇。

但這看在千羅棉眼裡卻甚是不解。

沒錯,千羅棉若執意想帶桃子離開,今日蕭告或許攔不住。

但皇權在手,千羅棉跟桃子即便是躲過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更重要的是,蕭告大可以在千羅棉昏迷時殺了他跟桃子,這樣他就連來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如此網開一面,給千羅棉機會的目的究竟為何?

「殿下為何不親自定奪,而是讓一介宦官決定黎國的未來?」千羅棉問道。

指著千羅棉,蕭告答道:「因為本王欣賞你的才能,器重你的能力。本王可以殺了你,肆無忌憚地登上皇位。但在除去鄒王之後,還有多少人會忠心於本王,得花多少時間鞏固根基?這些時間,本王消耗不起,黎國也等不起。

「當然,你極有可能選擇第一條路,但本王賭你無法置黎國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唯有你自己選了第二條路,你才可能心甘情願留在本王麾下,替本王,不,替黎國百姓打造出輝煌的未來。本王在此答應你,跟你借十年的時間。若十年之後,黎國沒有比先皇在世時更加強大,本王的人頭,你隨時可以拿。

「本王跟你,以一命,抵牢中姑娘的一命。」

說這話的蕭告眼中有種說不出的威嚴,讓人難以抗拒。

或許,這就是千羅棉從未見過的,真正的王者之風。

鄒王一生詭計多端,明裡暗裡為了謀權奪勢做出了不少危害黎國的事,但最後卻替黎國覓來了一個難能可貴的治國奇才,真是諷刺。

千羅棉的確做不到為了桃子犧牲黎國上下。蕭告這席話看似是個選擇,但對千羅棉來說,就是個沒得選的偽命題。

【車裂之刑】

看到公示後,笛午知道他終於撐到桃子歷劫成功的時候了。

『今日午時,車裂之刑處決之』。

雖說這是命中註定要發生的事,但真碰上了,笛午還是感到唏噓。

千羅棉本就注定不是那麼喜歡桃子,或該說是沒有喜歡到能罔顧一切。

但桃子,卻十分喜歡千羅棉啊!

不然在馬車中,在她自以為死到臨頭時,也不會下意識做出呼喊『白棉花』的嘴型。

在她步上刑場之時,行刑者會親口跟她說,她是千羅棉捉拿歸案的逆賊,那時她將心碎成片。

笛午只要用仙術讓她失去痛覺,一眨眼,便能歷劫成功,回家團圓了。

午時,桃子穿上寫著『囚』字眼的犯人服,頭上套著麻袋走上刑場。

車裂之刑太過殘忍,未免嚇到百姓,一般都是這樣的裝束。

桃子跪到刑場之上,行刑人大聲宣讀著莫須有的罪名。

最後一句,終於登場。

「逆賊由御前房主千羅棉親手捉拿歸案,午時行刑!」

百姓們又害怕又期待地拍著手,等待著難得一見的五馬分屍。

但不知是不是桃子太過害怕,嚇傻了,竟然對那句致命的話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

刑場官兵拉著桃子的手銬示意她站起身來,準備固定她的四肢與脖子。

笛午正想施法,卻突然感到不對勁。

眼前的桃子,身上怎麼感受不到麒麟火墜裡的麒麟火啊?難道在獄中被拔下來了?不應該啊!桃子沒了麒麟火墜,哪能撐這麼久不死?

就在桃子躺在行刑的木板上時,笛午看見一絲頭髮從麻袋中掉了出來。

那是一縷純白的髮絲。

笛午張大了嘴,驚呆在當場。

【無能為力】

一個時辰前,千羅棉來到桃子牢房中,手裡拿著乾淨的衣服。

桃子看見千羅棉,露出了笑臉。

「換上吧!你可以走了。」千羅棉笑著說。

背過身去,千羅棉耐心等待著桃子脫下囚犯裝束,換上新衣裳。

「你跟我一起走嗎?」桃子開心想著。

千羅棉低著頭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先去城門外等我。」

「你不留在皇宮了嗎?」桃子在心中問。

千羅棉低聲道:「乾宇帝駕崩,新皇帝不留我。這宮裡,自然就不再需要千羅棉了。」

桃子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心想「那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什麼話?」

「你給我的選擇,我選了宮門之外。你說過四道宮門之外,愛嫁予誰人,都由我說了算。」桃子有些羞澀想著。

千羅棉先是一陣沉默,然後緩緩道:「算數。」

桃子透過簪子卻沒感到千羅棉的任何心聲,誤以為他是害羞了。

穿好衣服,桃子從背後抱住了千羅棉。

「那我要嫁給你。」桃子心想。

千羅棉沒有轉身,悠悠道:「但我什麼都..」

還來不及說完,桃子的心聲就傳進了千羅棉的腦海中。

「我什麼都不要。蠟燭不要,紅衣不要,酒宴也不要。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這一輩子,從今往後只有你。」

千羅棉轉過身來,推開了桃子,苦笑道:「你知道宦官是什麼嗎?」

「不重要。」桃子心想。

她知道這是千羅棉要用來拒絕她的理由,雖然她不知道實際是什麼意思。

「你是宦官也好,文官也好,武官也好,樵夫也好,船夫也好,都不重要。你就是我的白棉花,你就是我想嫁的。」桃子心想。

在千羅棉墜馬的那一刻起,桃子就知道,此生如果不能跟千羅棉長相廝守,那就算能多活一天也是毫無意義。

「宦官不是男..」

但這次,千羅棉依舊被桃子打斷了。

桃子雙手抓住千羅棉的臉,強行用嘴封住了他的話。

她預想千羅棉會推開她,到時候她就能硬說自己奪走千羅棉的清白,就算他不想,也是桃子的人了。生米煮成熟飯,看他怎麼抵賴。

但千羅棉只愣了一秒,就緊緊抱住桃子。

他沒推開她,而是失控地回吻著,彷彿千言萬語,都比不上一吻更能讓桃子知道他心中所想。

他吻得狂熱,桃子覺得腿都軟了,全身也像著火般發燙。

桃子被他壓到了牢房的牆上,雖無路可退,卻也欲罷不能。

千羅棉的胸口緊靠在桃子身上。他心臟強烈的跳動,震動著桃子的每一寸肌膚,彷彿是在跟她傾訴著他一直忍著不說的渴望與憧憬。

雙手撫摸著千羅棉的後背,桃子感受著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發力,就是為了更加靠近自己。

兩人緊緊糾纏著,都忘了身處在地牢之中。

許久,就在桃子情難自己,忍不住將手伸進他衣襟當中,想更靠近他時,千羅棉放開了她。

「我,千羅棉,這一輩子,只愛你一個人。」千羅棉喘著氣說道。

血液的流通讓千羅棉皮膚白裡透紅,像顆熟透的蘋果,看起來十分誘人。

桃子紅著臉,點頭表示知道。

「我也是..」桃子羞澀心想。

「就算你以後遇到更好的,更值得你託付終身的人,會把我忘了,我也不後悔。」千羅棉望著桃子說道。

「我才不會。」桃子有些不高興心想。

千羅棉拔下簪子道:「這個給你保管,等我到城外了,再給我。」

桃子焦急比手畫腳著,千羅棉輕輕吻了桃子臉頰一下道:「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

「你若是騙我,我可不會這麼輕易饒了你。天涯海角,也會找到你。」桃子心想。

她知道就算沒有悉心石簪子,千羅棉也會知道她的心聲。

因為只要她需要千羅棉,他就總會出現。

桃子走後,千羅棉穿上囚服,套上麻袋。

他或許可以帶著桃子逃跑。但蕭告必定不會放過他們。而他,一個似男非男的宦官,就算真的能逃一輩子,又憑什麼耽誤桃子的終生呢?

只有『桃子』死了,才不會有人去通緝她。

行刑人不知道桃子的身分,等發現處決錯人了,一定會將錯就錯交差,這個真相,蕭告就永遠也不會知道。

他本來沒想跟桃子在牢房中纏綿。

但一碰到她,滿腔的不捨與慾望就傾盆而出,他克制不了,也不想克制了。

此生,他最想親近的就是她。他想讓桃子知道,他對她可以毫無保留,她對他也可以予取予求。

她想吻他,那就吻吧!

反正相擁而吻,也就是他所能做得到的極限了。

再多的,他就算想,也無能為力。

替她死,也是千羅棉所能做得到的極限。

再多的,他也是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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