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回味初心

直到下了台，謝憐整個人都是懵的。

不光臉熱得要命，耳朵都快被喊聾了。而手上還殘存著另一個人的溫熱，那是自己崇慕的偶像，興奮與羞稔交織成微妙的尷尬。要不是有這次的近距離接觸，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心跳可以這麼快。

最後謝憐是躲去廁所沖了幾把臉，才冷靜下來。

望著鏡中的自己，五官稱不上立體，但也算精緻。清秀的臉龐，像是沒經過俗塵洗禮的白皙透嫩，即便已經年過三十，也不見歲月侵蝕的痕跡。

是啊，都已經年過三十，一把年紀了，還像這樣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謝憐嘆了口氣，從廁所裡出來，見到一些沒有買拍立得的粉絲們，陸陸續續散場，謝憐忽然憶起花城似乎有提過結束後再見，這才又回到後臺出入口，靠在牆邊等待。

就在謝憐滑手機滑到快犯睏的時候，耳邊才響起那低磁的嗓音：「你果然還在這裡。」接著就是一抹紅衣角，竄入眼簾。

循聲望去，來人不是花城又是誰？

花城看著謝憐有些茫的模樣，笑道：「抱歉，讓你久等了。」

謝憐眨眨眼，提起精神，道：「不久的，大明星也是很辛苦。」

花城跟經紀人打聲招呼，朝謝憐抬了抬下巴，道：「走吧，我請你吃飯去。」

「欸？這怎麼好意思……要也是我請你呀，盡個地主之誼什麼的……還有答謝你們一直以來的關照。」

「我不是說過了嗎？是我們才該謝謝你。走吧！我已經訂好餐廳了。而且，你不是想知道為何一直找你嗎？」

聽花城說到這份上，也不好推託了。

謝憐搭上花城的車，前往郡山縣內最高級的飯店——千燈樓。

千燈樓，位於仙樂市與郡山縣的交界處，大約是五年前開業的，原本是間普通餐廳，但其料理獨特美味，價格親民，且地處繁華鬧區邊緣，地廣好停車，於是生意火紅後，也帶動了附近發展，後來才改建成飯店。

其總共十層樓，每層樓皆有數十盞裝飾燈，頂樓的花園更是被上百盞燈所圍繞，華麗至極，故稱千燈樓，完全名符其實。

而大廳更是用了無數金箔裝飾每一根柱子、牆面，富麗堂皇的程度，壓根不輸給主城市任何一間的檔次，成為縣內最高級的飯店，沒有之一。

前後耗時不過四年，實屬商業奇蹟，因此也被業內人戲稱鬼市主樓。

發展速度跟鬼一樣的變態。

要若是16年前的謝憐，在這邊住上一個月都不是問題。但現在的他，是從沒想過會有進來的一天，自然也沒想到花城居然會在這兒訂位子，重點還是只有跟他兩人，這簡直讓他受寵若驚。

帶人單獨來這種地方用餐，哪裡像是單純的聊天喝茶吃飯啊？怎麼看都像是來談什麼大商務案子，或者跟情人來約會的。但他們不可能是後者，就只可能是前者了。

可是也不該是由大明星來跟他談吧？

謝憐發現他完全摸不著花城的舉動想法，思來想去，都快把自己給轉暈了，還是沒有一個答案。

看著簡單喬裝過的花城，輕車熟路的從不起眼的側門進入，接著繞過大廳隨意招呼一個看似管理層的人，就逕直往員工電梯走去，摁下前往10樓的鍵。

至此謝憐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三郎哥，感覺你對這兒很熟悉，他們還讓你用員工電梯避開民眾，你是不是很常來呀？」

花城側首望去，挑眉道：「原來憐你不知道嗎？這飯店是我開的啊。」

「啊？你投資的嗎？」

「不是投資，是我開的。」

謝憐眨眨眼，他還真不知道。儘管他已經是花城的粉絲，但實際粉上的時間，也沒多久，且大多時間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自然是對偶像研究得不那麼透徹。

但就在本尊面前露出如此無知的樣子，還是令謝憐感到有些顏面掃地，畢竟他好歹也是個粉絲。

好在花城並不介意，注意到謝憐異常的神色，主動把話題給輕描淡寫帶過，「不過我也只有初期常來而已，後面就沒時間顧了，而且當時也沒有讓太多媒體知道，你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這樣啊……哈哈……」謝憐乾笑兩聲，在心裡把花城給謝了十萬遍。

談話間，電梯門也到達了目的樓層。

十樓是開放式的高級自助吧，各樣山珍海味應有盡有，三面裝潢著大片的落地窗，可以輕鬆看到遠處的山，以及仙樂市的夜景，每桌座位也都十分寬敞，且桌上都放著一盞華麗的燈飾。為稍顯昏黃的空間光線，點綴了一絲曖昧的氛圍。

謝憐不知多久沒進過這類地方，早忘了是什麼場面，一度以為會來高級餐廳吃飯的，都是西裝革履、華裝禮服的精英貴族，令穿著工作休閒服的他，似乎感到有些格格不入。

沒想到視線掃過一圈，發現除了少數幾桌，其他都穿得十分日常，讓謝憐緊繃的情緒稍緩了些。

但旋即心疼起錢包……不知道這裡一餐多少？

服務生領著兩人入座到一個安靜且靠窗的角落，恭敬地替二人拉開椅子。

花城帶著謝憐先是介紹了幾樣珍稀料理，十足地主模樣，猛往謝憐的盤子裡夾得滿滿噹噹，深怕謝憐沒嚐到，直至放不下了，才讓謝憐端回座位。

謝憐看著滿桌的佳餚，只覺額頭有點痛。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

對面的花城卻已經招來服務生，幫忙剝開蟹腳龍蝦，放進謝憐的碗裡，笑道：「憐這是怎麼了？別客氣，儘管吃。」

既然都坐在這了，謝憐嘆口氣，放棄為數不多的掙扎。

「那憐就謝謝三郎哥了。」叉起一塊蟹腳肉，放入口中，嬌嫩的口感綻出極為鮮甜的滋味，在嘴裡化開，久違到近乎初嚐的美妙，驚艷了謝憐，令人為之一歎。

「好好吃！」

「呵呵，好吃就好。」看著謝憐吃得滿足，花城望向人的眼神，多了幾分柔和。

「話說，憐不是想知道我為何堅持使用你的花嗎？」花城主動開了口。

謝憐被花城這一問，從味蕾的盛宴中拉回思緒，點頭道：「對呀，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花城卻笑了笑，不直接回答，反問道：「憐是為什麼會開花店呢？」

「咦？」謝憐沒猜到花城會把問題丟回，下意識地說道：「因為喜歡花呀。」

「又為什麼喜歡花呢？」

「這……」

這問題，並沒有難倒謝憐，相反的，他很清楚。只是這件事情，涉及到他的過往，他不知道該不該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這件事。畢竟他也從未跟任何人說過，包括已經認識三年的若邪。

可看著花城非但沒有惡意，反而真誠且溫潤的微笑，鬼使神差地，心理冒出一個念頭：這個人，值得他去相信。

謝憐半垂下眼簾，輕輕地開口說道：「因為，我母親生前，很喜歡花。以前的家裡，前院後院，都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小時候，母親總會拉著我，跟我說每一種花的花語。我特別喜歡聽我母親用那溫柔的嗓音，跟我說著那些花語的故事，到最後，都聽到會背了，母親就又換種其他的花，又繼續跟我說那些花語……那段日子，雖然很忙碌、很少待在家，可是每次回家，都是我最開心的時光……」可惜都已經不復存在了，不論是母親，還是家……

要若一般人，聽謝憐至此處停止，多少都會問「然後呢？」，而花城沒有。他就是靜靜的聽謝憐說完，靜靜的等謝憐回神。

彼此間空氣沉寂了好一會，花城柔聲地打破沉默，道：「這就是為何我喜歡你的花。」

謝憐微怔，「啊？」

「你布置的花，能夠感受到你配花時的心意，給人一股很溫馨的味道。」

謝憐眨眨眼，「真的嗎？」

花城笑了笑，道：「我騙你有好處嗎？」

這話問得連謝憐都不禁莞爾，「也是。謝謝你，第一次有人跟我這麼說。」

花城聞言挑眉，「之前都沒人說過？那肯定不是他們心都死了，就是眼睛瞎了。」

謝憐「噗」得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麼能這麼說別人呢？」

「哼，我說的是實話。」花城儼然一副他就是真理的模樣，非常地理直氣壯，惹得謝憐笑得飯都快吃不下去了。

「那……你當初又是怎麼知道我這間花店的？」謝憐終於問出他長久來的疑惑。

花城戳食物的叉子頓了一下，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朋友介紹的。」

謝憐直覺，這肯定不是真話，可無憑無據，不好直接戳破，只好也故作雲淡風清的樣子應道：「這樣啊……」

怎料他氣還沒吐完，花城倏地開口：「你的花，讓我想起很小的時候，一個曾經救過我的孩子，他那溫柔陽光的模樣。」

謝憐愣了愣，詫異花城突然也向他提起過往。

花城放下餐具，頭微微低垂，追憶的神情中，透著些許眷戀。

「說出來不怕憐笑話……小時候，我的家庭並不和諧。我的親生母親很早就過世了，我的父親和繼母對我並不待見，時常不是被遺忘，就是被打，以至於我小時候長得比別人瘦小，所以也常常被同齡的人欺負。

有一天，一群同齡人在河堤邊拿石頭扔我，甚至想把我推下河床。突然有一個孩子，看起來年紀比我小一些，可卻是唯一衝過來制止他們的人。而且明明看起來就是嬌生慣養富家人，竟搬起旁邊的大石頭，將那些人趕走。當時他的穿著，我至今都還記得……一身以白色為主的華服，看起來就像是縮小版的天仙一般，我看得呆了。直到他幫我包紮完傷口離開，我都沒想起來要問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給我包紮的那條白手帕上，繡著一朵小紅花。

之後幾乎都沒怎麼再見到那幫惡徒，過了幾天，偶然間才知道，他們還正準備堵我的時候，就已經被那名孩子給趕跑了，還烙下狠話，說什麼再遇到就讓在不遠處的父母直接送他們去警察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從那天之後，就真的很少再遇到那幫惡徒，也很少再遇到那名孩子了，自然也沒機會好好向他道謝。

直到某天，我在電視和報紙上，看到了他，才知道他竟然是知名的童星。那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了我的太陽，原來就在不遠處照耀著我，我想追隨他。於是我開始學會收拾自己、打扮自己，等能夠脫離父母搬出家後，我一邊打工，一邊加入演藝培訓班，只為了讓自己可以更接近他。」

謝憐默默的聽著，沒想到當今最紅、擁有如此光輝的背後，竟有這樣孤苦的過往，不住感嘆世事無常，也很同情面前的人。

「那……後來你追到了嗎？」謝憐小心地問。

花城一收方才有些淒涼的神情，又回到原本悠然的態度，道：「追到了，也沒追到。」

「啊？」

「追到了，是我成功踏入演藝圈，獲得了現在的名聲與地位；沒追到，是那名童星，已經退出演藝圈了。」

「啊……」謝憐為對方感到惋惜，「後來你有想過請人找出他的下落嗎？」

這回花城肯定道：「自然是有。」

「有找到嗎？」

「嗯，而且我正打算去見他。」

「這樣啊，希望他還能記得你。」謝憐打從心底祈願著，祈望花城的心願能實現。

但同時，心裡卻不知為何，好似空了一小塊。

花城低頭笑了笑，把盤中僅剩的蟹肉送進嘴裡，「希望吧。走，再帶你盛一輪？」

「不不不，這次我自己看著盛就好。」花城那種巴不得他把高級菜全吃一輪的塞法，謝憐著實有點不敢恭維。

然而從始至終，謝憐完全沒有往自己身上想，畢竟退出演藝圈的童星，也不只他一個。

最後，謝憐一毛錢也沒花的，把各種山珍海味、甜品糕點全嚐了個遍，撐到他差點走不動路，又一毛錢也沒花的，被花城親自開車送回店門口。

原本謝憐堅持至少要把自己的餐錢給付了，是花城說：「我帶朋友來我的飯店吃飯，哪有要付錢的道理？」這才打退謝憐的念頭。

花城臨走前，還跟他要了通訊方式，將今天的照片傳給他，互道了晚安，這才揚長而去。

此時的店面已打烊，若邪也下班回家去了。謝憐獨自回到樓上的居所，癱坐在沙發上，總感覺今天一天，比以往都還累。

或許是前一天熬夜趕工，今天整天不是忙碌，就是興奮到莫名的心跳加速，還跟自己的偶像吃了飯。要不是手機內還存有今天的合照和花城的LINE，謝憐都以為今天不過是一場夢。

簡單洗漱過後，謝憐把自己埋進床內，倒頭就睡，明天還得早起開店呢。

🍁

將幾張照片傳給經紀人，花城在訊息欄位上輸入：「幫我把這幾張印成海報」

對面的人看著那除了第一張合照，後面幾乎全是偷拍的照片，發了個無言的貼圖，回傳道：「這不是今天那位花店店長嗎？你改信仰了？」

「印出來就是了」

「……難道他就是……那個謝憐？」

「呵」

「…………手腳很快啊城哥」

花城發了個得意的貼圖。

經紀人認命的找印刷廠去了。

花城放下手機，起身打開自家另一個房間的門，又輕輕地關上。

這房間是兩個房間打通成一間的，沒有太多居家陳設，卻滿滿的放著各式各樣的收藏品，海報、徽章、書籤、簽名板，甚至公仔、應援T恤等，琳瑯滿目，從幼童到青少年模樣的都有，但眼尖的會發現，全都是同一個人。

花城從口袋中拿出一條白色繡有小紅花的手帕，小心地折起，放在位於房間中央的小桌子上，接著伸手撫過上方的大海報，那是一個約莫16、17歲的青少年，穿著古代的裝束，白衣為底、紅色為襯、金色點綴，一手杖劍、一手執花，富麗堂皇、亦剛亦柔，宛若天仙。

海報右上方寫著「悅神」，左下方則標著一個名字，及親手簽名——『花怜』。

花城悄悄把頭靠上，低喃：「殿下……總算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