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站在原地，並沒有因為他的呼喚而輕舉妄動，這位神靈勾起她在模糊街的經歷，讓她想起手上的邀請函是怎麼來的。

「別怕，我是好人，不信妳問問旁邊的小諾辛。」

「這位是霧尋學院的海德老師，霧境就是他代表作。」被老師點名的諾辛表現得特別拘謹。

「說這麼小聲他就聽不見了嗎？」蔚然問她。

「只要說得快他就聽不懂。」

莫里加入她們的竊竊私語：「海德老師是水幽靈，據說他們這個族群在海裡待太久了，腦子進了水，只要你說得太快，他聽起來就是一串咕嚕咕嚕的聲音。」

蔚然看了一下莫里小神，對方彬彬有禮的回她一個微笑。

確認過眼神，你就是在內涵人家海德老師！

蒂雅抓住時機加入話題：「我還聽說…」

海德老師突然一個眼神過來，雖然他透明到看不清五官，但蔚然他們心還咯噔了一下。

「沈祁你站前面一點，擋住我們。」蒂雅說。

「為什麼是我…」

「你臉最臭。」

水啦！就是這樣，蒂雅，有夠會說話。

這個精靈，能處！

其他兩位精靈覺得蒂雅說得十分有道理，頻頻點頭。

莫里一付＂兄弟我懂你想要什麼＂的表情說：「沈祁你背對海德老師，一樣能聽見我們說話。」

沈祁：「…」

不，你什麼都不知道。

蔚然看他有苦說不出卻得乖乖配合的樣子，心裡特別痛快。

「我聽我叔叔說，水幽靈以前住在卡修斯的海域，夏天的時候，他們會躲在人類的河川中，抓住渡河的人類，吸光他們的靈魂。」

水鬼抓交替？

這民間故事聽了沒有上千也有上百回了。

蔚然輕鬆地說：「水鬼‥海德老師現在只是一個快要散掉的幽靈，沒什麼好擔心…」

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傻神靈們卻倒吸了一口氣：

「我的天呀！」

「好可怕的故事。」

「這有什麼好怕的。」沈祁突然出聲：「被海德老師聽見你們說他壞話，應該比較可怕吧。」

精靈聽了他的話立刻禁聲，不得不說，沈祁提醒的即時，因為蔚然發現海德老師不見了。

「沒錯喔。」

海德老師突然出現在蔚然面前，幾乎近到臉貼臉的程度，蔚然嚇得瞪大雙眼。

「我的阿公生前吃了很多靈魂喔。」

寒意攀上他們的脊梁，在他們尖叫前，抓住蔚然的手臂瞬間移動到霧尋學院的攤位。

「把妳的手交出…」

「海德老師！」

一位霧尋學院的學生拿著充氣槌子，不斷捶他們招生老師的頭。

「院長說了禁止你到嚇新生，再被我抓到一次，我就立刻上報給院長。」

「對不起…」

海德老師被訓的身體又更透明了一些，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我的朋友…」蔚然轉頭，看到霧尋學院的學生已經在安撫諾辛他們了。

「好險西西來找我，不然嚇壞這些新生，我看老師你怎麼辦！」

海德老師的頭快被槌爆，槌子不段發出滋滋滋滋的聲音。

「我錯了…我只是想看看她…」說到＂她＂的時候，偷偷的看了蔚然一眼。

水鬼老師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海德老師差點是妳的尋者，要不是老師沒房產，不然妳就是水幽靈第一個小神了。」

要一個住海裡的水鬼買房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見到了真好…」

海德老師慢吞吞的說，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蔚然覺得他現在很開心滿足。

好像終於買到了心心念念的玩具一樣。

「這個送給妳。」

海德老師遞給她一個水缸，小小的水母在水中飄呀飄，可可愛愛的。

圓圓滾滾，白白嫩嫩，做成一道炒三鮮一定很好吃。

「我會好好養的，謝謝海德老師！」

海德老師人很好，但如果真的成為她的尋者，她可能會讓水幽靈失望。

「給。」

一瓶水突然被放在她手邊。

「謝謝。」

她跟西西道謝，她們此刻都有點尷尬，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上次見面還是我們約唱歌時候。」

蔚然沒想到，先開口的是西西。

「會認識莫里他們，是因為我們的尋者是親戚，加上精靈喜歡群居，所以很容易就認識其他精靈帶的小神，我來這裡才一個月，每天都像做夢一樣…」

蔚然明白她想表達什麼。

西西只是想等一切都穩定了，確定不是一場夢了，再跟她說。

「我也是。」

蔚然淺淺的笑著，多年默契，沒說出口的話，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對方就能懂。

「我應該會去哈珀學院，蔚然決定好要去哪了嗎？」

蔚然剛要說話，卻被蒂雅先一步開口。

「我要去姆克學院！」

蒂雅舉著手回答，好似這是一件值得宣誓的事情一樣。

「我跟沈祁也是。」莫里帶著他的臭臉好兄弟過來。

「大家都不去憂珥學院或霧尋學院嗎…」諾辛一臉憂愁的說。

蔚然相信諾辛是菲埃林的員工了，她的表情跟蔚然面對業績時一模一樣。

「我想等看完卡修斯的再做決定。」蔚然冷靜的說。

「也行。」他們點點頭，覺得蔚然的決定沒什麼不妥。

「那到時候我站妳旁邊，我剛跟梅麗兒老師學了一招，肯定可以保護妳跟大家。」

蒂雅喜歡保護朋友，跟女戰士的信念一樣，蔚然一直覺得這位女戰士很可靠。

「那要不要求個簽呢。」海德老師靜靜聽他們聊了半天，被新生的活力感染，一直很想加入他們的話題，現在終於找到機會了。

「霧尋學院的強項是尋找。」諾辛在蔚然的耳邊說：「追尋未來，追朔過去，霧尋學院的學生最少，因為他們的入學條件是…」

「要有一雙看透本質的眼睛和一顆認清自我的心。」海德老師說。

「要試試嗎？」海德老師伸出手邀請她。

「好。」

從她答應的那一刻，天就變了。

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微風將雨吹來，不至於將衣袍打濕，但淋在臉上很舒服。

冰冰涼涼的。

「孩子，閉上眼睛。」

蔚然照做，她沉浸在雨中，不自覺的抬起手，蔚然覺得奇怪想睜開眼睛，身體卻不受控制。

「別怕，放手讓妳的心來控制。」

蔚然慢慢放開控制權，徹底的放任自己。

「現在跟著我走。」

她明明閉著眼，卻能看見海德老師站在她面前，蔚然跟著他走進海裡，浪潮從腳踝逐漸淹過她的腰際，在海中行走卻沒感受到阻力。

「為什麼？」

「因為這是母泉，是最古老的生命之泉，眾神的靈魂回歸之處。」

「神也會死嗎？」

「只要靈魂受了傷，就難癒合了，沒有掛念的神靈就會回到這裡，讓軀體慢慢消失在母泉裡。」

海德老師的眼神很溫柔，好似在跟幼時的她說話。

「蔚然，對母泉來說，我們是她的孩子。」

「她永遠不會傷害孩子。」

她慶幸此刻待在海裡，因為不會被看出來她在流淚。

手中突然被塞入一把提燈，海豚造型的小燈，小時候她很喜歡抱著海豚娃娃睡覺，只是在某天，被她收起來，被媽媽丟掉了。

「海德老師，謝謝。」

蔚然望向那雙能看透本質的眼睛，海德老師不再是透明飄渺的神靈，和她一樣有血有肉，她這才發現，原來水幽靈只是一族的名字。

海德老師是精靈。

「我們可以回去了。」海德老師摸摸她的頭說。

嗯？這樣就有籤了嗎？不用報名字、生日、地址、拿香、燒金紙？

「嗯！」海德老師點點頭：「在母泉泡一下，睜開眼的時候就能看到籤了。」

那前面還搞那麼煽情…

「那我睜開眼睛嘍！」

睜眼的那刻，蔚然發現她動彈不得。

「我身上的繩子是怎麼回事？」

「妳剛剛像喝醉一樣到處亂走，怕危險才把妳綁起來。」

霧尋學院的學生好心的幫她解開。

帶她去母泉一趟，海德老師消耗了不少，他攤在椅子上像隻垂死的白帶魚，學生們搬來一張行軍床，很用心地鋪了一床黑色的棉被，他們把海德老師搬到上面，黑色把他襯的顯眼了些。

「籤‥」虛弱的海德老師指著蔚然的手：「看看…」

蔚然攤開手掌，一團白光緩緩浮起，變成一團霧氣，然後散去。

一點都沒有留下。

「沒有籤？」莫月把充氣捶子插進口袋，抓著蔚然的手翻來翻去。

「不可能啊，難道是空籤？」

莫月轉頭，海德老師頓了一會兒，緩緩跟她點頭。

「空籤？」

見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蔚然好奇的問。

空是代表沒有嗎？她的未來連神明都不好下判斷？

太刺激了！

蔚然心思都表現在臉上，莫月忍不住笑了一聲。

「空籤的意思是，」莫月包住蔚然的手：「妳的未來掌握在妳手裡，最大的變數是妳自己。」

蔚然盯著闔上的掌心，過了一會兒，她揚起嘴角，眼眸像藏著星星，特別閃耀，蔚然滿臉興奮地說：

「這比上上籤還好。」

初生之犢不畏虎，這份躍躍欲試，是新生獨有的勇氣。

海德老師和莫月目送蔚然離開，望著她的背影，海德老師的臉上滿是驕傲。

「蔚–然–」

諾辛用力朝她揮手。

「喲，蔚然妳醒了。」蒂雅朝她走來給她一瓶飲料。

這熟悉的包裝，熟悉的味道。

「火炬兄弟請的喔。」諾辛說。

果然，火炬兄弟不再是她一人的兄弟了。

「西西他們呢？」蔚然問。

她自己都沒發現，一開始說要獨來獨往的她，此時竟會問別人的去向。

諾辛笑著指著空中的大螢幕：「去接受採訪了。」

畫面中，西西他們前面擺了許多話筒，西西淺淺一笑，笑眼迷人，甜甜的嗓音和客氣地回答，讓主持人都不好意思問太犀利的問題。

「西西還挺有大將之風的。」蒂雅笑著稱讚。

西西比她小一歲，之前是日商甜點集團的店長，配合公司宣傳，接受過不少採訪，蔚然敢說，再冒犯的問題，西西也能完美化解。

輪到沈祁的時候，蒂雅再次變身成她的嘴替，轉頭問諾辛：

「可以快轉嗎？」

「應該不行。」

「好吧。」蒂雅跟蔚然一臉可惜地嘆氣。

也不知沈祁這些年怎麼了，從活要自戀小屁孩變成一位話少的句點王，不論主持人怎麼問，只能得到他冷冷淡淡地回應，臉上絲毫沒有一抹笑容。

「可能是太緊張了。」主持人笑著圓場說。

「沒有。」沈祁冷淡地說。

「據說沈祁曉神之前做了不少傷害人的事情，對此你有沒有想說的呢？」

記者問的尖銳，想故意激怒他，好製造話題。

問得好呀！

蔚然都忍不住想給這位記者鼓掌了。

「因果循環，自食惡果，在來西瑞歐之前，我就已經遭到報應了。」

沈祁一改先前的態度，坐姿端正，盯著鏡頭的眼神認真嚴肅，他說得慢但十分清楚：

「不管是我直接或間接傷害過的人，我都非常抱歉。」

「對不起。」

墨色的眼眸中，暗藏了許多情緒，一閃而過的痛苦被蔚然捕捉到。

有好幾次，她在浴室裡大哭，她透過鏡子看見自己是什麼模樣，所以她認得痛苦的眼神是什麼樣子。

「他很後悔。」蔚然平淡的說。

蒂雅小聲地告訴她們：「沈祁在來西瑞歐之前，居無定所，到處打工，除了他的母親跟妹妹，沒有任何朋友，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誰都不理，防備心很重，他的尋者說，沈祁被人霸凌過，心理生病了才這樣。」

有人說，受過同樣的傷才叫道歉。

蔚然想，那些被傷害的人收到沈祁的道歉後，應該會慢慢癒合了。

蔚然很早就放下了，所以遇見沈祁，她只有不高興沒有恨。

「換到莫里了！」

蒂雅顯得非常興奮，蔚然注意到，莫里一出現，看直播的精靈變多了。

莫里標誌性的金髮和優越的五官與身材，在神靈和人類眼中，這副模樣都是一等一的好，更別說他可是精靈貴族。

「回答得真棒！」蒂雅朝著天空揮拳。

蔚然：「…」

對方只是問＂你覺得招生大會怎麼樣？＂而莫里只是說＂我覺得非常好。＂

請問是棒在哪裡！

「我們精靈的嘴，不能輸！」

她看出來了，這群精靈如此激動，只是因為西西跟沈祁話題度太高，他們也想讓身為精靈的莫里上熱搜罷了。

但不得不說，莫里不愧是貴族，閃過很多陷阱題，主持人拋的梗也接得住，他甚至會在沈祁說錯話時救場，也替西西貢獻不少鏡頭，彰顯出莫里的紳士風範和貴族教養。

「不簡單。」蔚然舉著大拇指說，蒂雅跟諾辛也跟著比出大姆哥，哪怕她們不太明白。

「滋‥滋滋…」

畫面卡頓幾秒後，突然變成雪花般的裂痕，冷颼颼的風吹來，招生老師最先感覺到不對勁，他們組織好學生，將攤位清空。

「他們要來了。」海德老師說

「鵜鶘大人不是說11點嗎？ 怎麼9點就…」莫月皺著眉，快速在棚子周圍設下防護網。

「他們一向不遵守規矩。」海德老師冷淡地說。

「請沒有拿到邀請函的新生，待在學院的棚子裡。」

鵜鶘站在火炬旁，他的聲音透過話筒清晰地傳到每位新生耳中。

「卡修斯的招生典禮即將開始，請不符合資格的學生…」

「立刻離開！」

所有新生都清楚卡修斯這三個字的意義，新生們亂成一團，他們被恐懼控制住，無頭蒼蠅般亂跑，新生將蔚然他們沖散，蔚然被撞倒在地，她爬起來時，諾辛跟蒂雅已不見蹤影。

「蔚然！」莫月護著她到一旁：「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謝謝莫月。」每個學院的師生都別著名牌，因此蔚然說出她的名字，她業不覺得奇怪。

「沒受傷就好，我跟老師會守在棚子外，妳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自己一個人面對卡修斯。

蔚然感激的點點頭：「我知道了，妳先去忙吧。」

莫月拍拍她的肩，轉身朝姆克學院的棚子去，她得趕緊跟隊友集合，四個學院的學生組成數個小隊，分工合作，迅速將新生帶到棚子裡，場面很快就被控制住，廣場上只剩下蔚然一個新生。

招生老師駐守在棚子外，他們緊盯著蔚然，就怕她突然被卡修斯的神靈抓走。

蔚然朝著前方走去，她就是覺得，自己必須站到廣場中央去。

「緊張嗎？」鵜鶘大人過來陪她。

「有點。」

氣氛烘托得太好，導致她越來越緊張。

「但我也沒回頭路可走，還不如迎難而上。」

卡修斯自作主張把她的手臂搞成這樣，她倒要看看，這群傢伙是什麼來頭。

周圍很安靜，一陣風撫過她的手臂，冰冷又陰森，蔚然感覺到邀請函的位置十分灼熱，刺痛感加劇，蔚然知道他們來了。

這次，蔚然對著那個聲音說：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