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離開第９道的時候，太陽已經快下山了，橘紅色的彩霞暈染整個天空，她抬頭看著天空突然有個不安的念頭。

她可能再也看不見這種天空了。

「我們去後面排隊。」

青尼拉著她排到隊伍的最尾端，她們跟著人潮在主道上排隊，兩側街道的入口處被繩子封住，地板輕微震動，每塊刻有數字的地磚緩緩翻面，數字被蓋上的地磚顯得平平無奇。

蔚然聞到空氣裡的溼氣，她知道模糊街的霧又出現了，果不其然，兩側的街道逐漸跟霧融合在一起，只剩下這條通往第12道的路可走。

「尊敬的小神與尋者們，招生大會即將開始，請將您的入學申請書拿在手上，以便入口處的精靈核對身分。」

似曾相似的聲音從兩側的濃霧中傳來，突然襲來的一陣風將濃霧吹散，一尊金色的鵜鶘雕像飄浮在空中，她身穿白色連衣裙，一隻翅膀放在裙子中間，看了她的姿勢，蔚然大膽假設她是在致敬性感女神瑪麗蓮夢露。

「恥度真大。」

青尼在一旁吐槽，還不忘拿起手機拍照，看青尼興奮的樣子，蔚然有預感，她會把鵜鶘大人的照片拿來惡搞。

「請各位耐心排隊，飛鳥餐車提供許多免費的飲品，可以紓緩緊張的心情和平復您暴躁的念頭，請盡情享用，謝謝呦。」

鵜鶘雕像在一片相機的喀擦聲中退場，她最後上揚的語調，聽起來對造成的場面十分滿意。

「這位小神，要不要來一杯快樂果汁呢？」

蔚然的注意力被推銷員甜美的聲線吸引，一頭柔順的黑色捲髮飄逸在空中，貼身的淺藍色制服勾勒出姣好的身材，眼尾的一抹紅痕顯得她氣質不凡。

「你考慮好了沒。」

粗曠的聲音從美女推銷員的嘴裡傳出來。

「快點，到底要不要。」

推銷員舉著水壺，裡面裝著藍色的氣泡果汁和佔了一半容量的冰塊，和她說的話一樣冷冰冰。

「要……請給我一杯，謝謝。」

推銷員面無表情的把飲料倒進一次性塑膠杯裡，遞給蔚然的時候惡狠狠道：

「亂丟你就死定了。」

「好的……」

「謝謝您的配合，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

推銷員恢復到剛開始親切的模樣，她推著餐車接著服務下一位客人。

蔚然拿著飲料，杯底冒出一顆顆小水珠，她喝了一口，沁涼的蘇爽感從腳底板傳到腦門，氣泡的後勁衝入鼻腔，打通她的任督二脈，蔚然覺得自己現在才真正清醒過來。

爽！

蔚然把快樂果汁一飲而盡，我迫不及待要嗨到半夜了！

蔚然興奮的開始跳舞，嘴裡不停喊著爽爽爽，青尼急忙的拉住她，掐著她兩頰，把水往裡灌：「妳慢慢喝會死嗎？沒喝過也敢喝這麼猛。」

十分鐘後，蔚然終於恢復正常，她丟杯子的時候才發現杯底寫了字。

品名：嗨到靈魂出竅蘇打果汁

注意事項：此商品有18%酒精含量，為了您的靈魂請酌量飲用。

附註：白開水可使靈魂歸位。

有效期限：不告訴你。

蔚然：「…」

花樣真多。

「剛才那個女人發生什麼事？她怎麼會發出男人的聲音？」回到隊伍後蔚然小聲地問青尼。

「雌雄共體的海馬王，那隻臭鳥的親戚。」青尼一邊發著訊息一邊說：「老瞻說他拿好東西了，妳看他有沒有在隊伍後頭。」

他們從新月書庫離開後，老瞻突然說要去第４道取貨，說是有重要的東西忘了從家裡帶出來，於是青尼先帶著蔚然來排隊，順便等老瞻。

蔚然左顧右盼一會兒後說：「我看到老瞻了。」

她指著最遠處：「在哪裡！」

老瞻站在隊伍的最尾端，他招招手，示意青尼和蔚然過來。

「剛剛都快排到我們了，這麼晚進，好位子都沒了。」看著望不到頭的隊伍，青尼忍不住發牢騷。

「沒人選的才是最好的，小姐身上有卡修斯的邀請函，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安全。」

老瞻從腳邊的袋子裡掏出蔚然的背包，遞給蔚然。

她把翻了翻口袋，把小花給的名片和五信使的禮劵塞進背包，點了點手機螢幕，爸爸回了她一個貼圖，剩下全是詐騙簡訊。

「把妳手機給我，我幫妳把網卡裝上。」

「喔喔，好，謝謝‥」

蔚然連忙把手機交給青尼，手背碰到包裡的夾層，鼓鼓的，裡面似乎放了東西。

「我在小姐的包裡放了一袋硬幣。」

老瞻笑著把他放進夾層裡的東西拿出來。

「新辦的銀行存摺和提款卡也在裡面，不管在卡修斯還是西瑞歐，只要有提款機就可以使用，或是用相機掃描卡片，就可以直接在手機上操作。」

蔚然摸了下存摺和卡片：「做的好精緻。」

存摺的封面上畫著一位牛頭人身的天神，葡萄和牽牛花攀附他的身軀，左手捧著裝滿牛角的木碗，慵懶的斜趟在藤椅上，純白色的提款卡邊緣刻著不同種類的鈴蘭花，卡片的簽名處有一朵白色的風鈴草。

「每個人的卡片上，花朵的排列組合都不同。」老瞻解釋完隨後笑著說：「相比人類世界，我們這裡有趣多了，對吧？」

「沒錯！」

蔚然與他相視一笑。

青尼還在搗鼓她的手機時，蔚然繼續乖巧的聽老瞻叮囑。

「住宿會用到的魔法物品我都分裝好了。」

他打開黑色的購物袋說：「西瑞歐的學生剛入學的第一個星期，尋者可以待在學校陪伴小神，到時我再教小姐如何使用這些東西。」

蔚然探頭往購物袋裡看，除了魔法文具還有一些老瞻幫她選的床包組、地毯、書桌、筆電平板、常備藥品，甚至連室內拖鞋都有。

看來以後得認真工作還錢了。

「小姐放心，這些學校都會無條件買單，雖然期限只到下學期，但校內會提供許多工作給需要用錢的學生，希望小姐能好好運用學校的資源。」

「我會的。」蔚然堅定的回應老瞻。

雖然這句老生長談在蔚然剛上大學時，已經聽到耳朵長繭了。

她心裡認同卻在學校當邊緣人，她自視甚高覺得學校教的東西在職場用不到，她成績好，老師同學都對她讚譽有加，實際上她只是死讀書，學得不透徹，只會依樣畫葫蘆。

她只是裝得很聰明。

之後職場把她打醒，啪啪把她的自尊打碎，最諷刺的是，那時她反而經常懷念校園生活。

那時候過得真幸福啊。她總是這麼想。

排隊的人逐漸減少，隊伍越來越短，他們離第12道的入口也越來越近。

漆黑的建築矗立在蔚然眼前，黑色的石牆滿是裂痕，像是經過戰火的侵襲，圓形的建築裂成兩半，許多神靈在裂縫中來來去去。

裂縫的前方擺著一張長桌，鋪著紅色桌巾，四個角流蘇垂掛，那裡坐著一位精靈，小小一隻，梳著包頭，戴著紅框眼鏡，手上的皺褶比一般人深邃，核對資料時不苟一笑，公務員的氣質十分明顯。

「要先消毒。」精靈拿著一罐噴霧說。

他們聽話地伸出手，精靈噴了好幾下，從手臂到手掌全是水珠，儘管如此，他們絲毫不敢抱怨，連愛挑剔的青尼此刻都乖的跟鳥寶寶一樣，

「入學申請書。」精靈跟蔚然討要。

「麻煩您了。」蔚然雙手遞上。

精靈拿過蔚然的申請書，在鍵盤上霹靂啪啦的打字，隨後咪著眼審視她：

「嗯？另外一張呢？」

「在……在我手臂上。」

蔚然露出手臂內側的邀請函，魔法被噴霧沖掉一些，手臂上的字慢慢顯現出來。

精靈舉著放大鏡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最後揮揮手放他們進場：

「尋者坐兩側看台，新生站在中間。」

走到一半，青尼碰碰她的手肘，用氣音小聲道：「每次碰見樹精靈，就跟看見老師一樣，感覺她隨時會拿出愛心小手，打爛我的手掌心。」

青尼時不時回頭看，生怕被精靈發現她在講人家壞話。

蔚然看著她，笑著不語。

妳這麼大一個神靈，還怕消失好幾個年代的愛心小手，就很荒唐。

走進建築內部，兩旁的看台繞著中間的廣場環行，青尼和老瞻遠遠地向她揮手，他們坐在最上層的位子，附近都坐著神靈，看台上幾乎找不到一個空的位置。

蔚然咋舌：「上次遇見這種大陣仗，還是去看演唱會的時候。」

天色逐漸變暗，蔚然看著廣場前方的巨大時鐘：５點４７分。

邀請函上寫著天黑前報到，她猜測，等天黑了招生大會才會開始。

她轉頭，果真看見報到處有兩個精靈正在搬桌子，樹精靈把文件放進公事包，發現蔚然的視線後，她頓了一下，隨後伸手指了指，要蔚然注意廣場上方。

蔚然點了點頭，找了一個角落待著，她運氣不錯，找的地方不僅視野好還容易藏身。

許多新生成群結隊站在一起，蔚然在新月書店碰見的金髮小神也在其中，一頭燦爛的金髮束成馬尾，身上的西裝貴氣十足，肩頭的流蘇扣著半邊披風，衣領處繡著月桂樹，高大英挺的外貌在一群神靈中十分耀眼。

「原來是男的。」

蔚然摸摸鼻子，不小心錯認對方性別，哪怕對方不知道，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那不是莫里家族的小兒子嗎？你喜歡這種類型的？」

蔚然身體一抖，被突然出現的鵜鶘嚇了一大跳。

「…鵜鶘大人好。」縱使被嚇得不輕，乖寶寶蔚然還是有禮貌地打招呼。

「您要找老瞻嗎？他坐在那兒！」蔚然指著一處說。

「我來找妳的。」鵜鶘秀了秀她的指甲，上面的水鑽快閃瞎蔚然的眼：「老瞻的小神就是我的小神，既然都是一家人，我當然得好好照顧妳。」

既然如此，您那陰陽怪氣的語調是怎樣！

「我只照顧妳十分鐘，最好把握機會喔。」

鵜鶘表現得很敷衍，但送上來的好處不要白不要。

「我想知道關於新生的消息。」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鵜鶘聽見她的想法，不免覺得好笑：「成神是看每個人的造化，你們之間不存在競爭關係，西瑞歐的神靈出了名的品德好，卡修斯才喜歡打打殺殺的。」

說完，鵜鶘突然想到了什麼，看了蔚然的手臂一眼，還是告訴她：

「新生裡有不少人是人類，有幾個人的家鄉和妳一樣，卡修斯那邊我就不清楚了，那裡的神靈向來獨來獨往，沒有太多的消息流出來，只知道他們招生只看個性，討他們喜的就招，不喜歡的看都不看一眼。」

蔚然摸了摸手臂，邀請函像刺青一樣融入她的皮膚裡，拇指一壓，就能感受到她的脈搏，跟越來越快的心跳。

「跟我一樣的人…」蔚然緊盯著某個方向：「西瑞歐的神靈品德好，那他們的小神一樣好嗎？」

蔚然的語氣冷冽，問的話像在質問一樣。

「妳是看見誰的嗎？妳的臉色有點…不好看。」

「同學而已。」蔚然收起情緒，倚在牆壁上，躲進陰影裡。

妳那眼神才不是看同學的眼神！

鵜鶘看不清她的臉，她皺著眉頭，有點擔心蔚然，畢竟也是自己帶進來的孩子，一點關心還是有的。

「妳真的沒事？」

「謝謝鵜鶘大人的照顧，我沒問題了，您可以去忙了。」

蔚然逐客令下的明顯，招生大會再幾分鐘就要開始了，她看了眼時鐘，在離開前語速飛快地說：

「西瑞歐把品德修養看得很重，我能保證他們挑選出來的小神肯定沒有犯法，至於在道德邊緣的行為，只要他們已經受到逞罰，改過自新了，神靈一樣會接受這樣的小神。」

鵜鶘拍拍翅膀飛走後，蔚然才再次從陰影處走出來，她打量廣場上的新生，快速掃過每張臉孔，在看見莫里小神旁邊的女孩時，霎時停下，瞪大雙眼。

「西西？」

蔚然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自己最好的朋友，她恨不得馬上跟西西相認，但她旁邊有太多蔚然不認識的人。

「直接過去可能會打擾到她。」

蔚然想了想，隨後拿出包裡的手機，點開西西的頭像，留言給她。

『西西你猜我現在在哪？』

蔚然看見西西看了眼手機，又立刻放下，然後繼續和一旁的神靈談天。

蔚然的那則訊息，孤零零的留在對話框裡，前方＂已讀＂兩個小字，有些諷刺。

除了西西，新生中還有幾個熟面孔，像是亂取她綽號的國中同學也在。

蔚然上國中時，被人叫＂阿婆＂叫了整整三年，她忘記這個綽號是誰取的，只知道是班上的領頭羊發揚光大的，其他同學為了討好他，為了不讓自己成為下個受害者，於是幾天過後，除了老師，再也沒有人叫她的名字。

蔚然被迫接受這個綽號，不然她會沒有朋友。

而當年的領頭羊，此刻雙手抱胸，背靠在柱子上，他身穿一襲騎士裝，配上寸頭和黑色耳釘，他的五官倒是沒多大變化，蔚然看了幾眼後，順利和記憶中的臉對上。

「沈祁！」

一些精靈過去跟他打招呼，談話中時不時的勾肩搭背，痞壞的笑容讓一旁的女孩紅了臉頰，明明家境平凡，卻表現得跟貴公子一樣。

「眼光真差。」

精靈眼光差，他們的尋者眼光更差！

蔚然仗著距離遠，直接開口吐槽。

「瞎了才會選這種人。」

「難怪世界會失衡，眼神這麼差！」

坐在離蔚然最近的尋者聽到她的話，不禁有些疑惑。

不是…失衡跟眼神不好有什麼關係？

「咚–」

廣場上的時鐘突發發出巨大聲響，蔚然抬頭，月亮被朦朧的雲層遮住，若影若現，天空變成漸層的藍，跟著時鐘的秒針往前走，淺藍逐漸加深，慢慢的，從深藍變成整片暗色。

「天黑了。」

秒針走到最後一格，大家緊盯著時鐘不放，像是在期待什麼一樣，當秒針指到12，一把把火炬衝入廣場，繞著邊緣形成一個圈，將所有新生圍在中間。
「轟—」一聲，火炬一同被點燃，燃起了尋者和新生們的腎上腺素，火光之下，映出新生臉上的興奮、緊張、慌亂。

鵜鶘站在時鐘上，大聲道﹔

「招生大會，正式開始。」

響起的號角聲使一切騷動了起來，建築像是有了生命，連接看台跟廣場的交界處迸出一道裂痕，石頭不斷崩落，地板翹起，劇烈的震動使廣場上的新生們跌落在地，少數新生大聲哭喊救命，有些尋者看不下去，出手施救，魔法卻被火炬中途攔截，被火焰燃燒殆盡。

「請勿擾亂招生大會。」

鵜鶘在時鐘上冷眼警告他們，她面無表情，和之前的樣子截然不同。

求救無果的新生們，很快冷靜下來，莫里試著穩住身體，磕磕絆絆打了一個手訣，手掌發出金色光芒，一瞬間，一個金黃色的防護網落在他的上方。

「靠過來！」

莫里對著附近的新生喊，他們連滾帶爬往莫里的方向移動，聚攏在他身邊，莫里努力將防護網擴到最大，可惜，他用盡全力只能庇護七、八個新生而已。

其他精靈見火炬沒有阻止他們使用魔法，於是紛紛校仿，變出一個個防護網，保護自己和身邊的同伴。

「妳再過來一點！」

離蔚然最近的精靈冲著她喊，墨色的眼眸為她深邃的五官增加了一些東方女人的韻味，辮子頭和腳上的皮革短靴，給蔚然一種女戰士的感覺。

「沒關係，我不用，謝謝。」

蔚然朝她搖搖頭，哪怕裂痕經過她腳下，她依舊坐的穩穩的。

精靈不解地看著蔚然，不再說話，但還是將防護網盡力擴張到蔚然附近。

這群西瑞歐的精靈雖然懂得使用魔法，但他們體力有限，精靈們臉色發白，防護網的顏色越來越透明，幾乎快要消失不見，被精靈保護的新生，眼裡乘著淚水，感動的看著他們，猶如仰望英雄。

局外人蔚然有些無語，上方除了平靜的天空，根本沒有東西落下來，防護網除了好看沒起到任何作用。

重點是腳下啊！腳下！

裂痕不斷分支成細小的黑線，不過幾刻鐘，密密麻麻遍佈整個地面，如同一張龐雜的蜘蛛網，新生無處可躲，人類驚慌失措，精靈一臉＂完蛋了＂的表情，絕望的樣子好似將要喪命於此。

「好笨。」嘲笑意味十足。

雖然她也沒多聰明，但不妨礙她找機會吐槽。

地板的震動停了下來，裂痕也不再延伸，因為它已經完成它的使命
—撤底跟看台分離。

新生逐漸回神，逐一收起防護網，理智回籠，有些人緩緩站了起來，確認廣場沒有其他動靜後，神情可見地放鬆下來，有的精靈直接癱在地上，臉上寫著劫後餘生。

「被嚇破膽後，就什麼都不怕了。」

就跟她一樣！

十分有經驗的蔚然小小聲地點評，她藏身的柱子沒了，現在所有新生都能一眼看見她，因此蔚然只敢很小聲地吐槽。

也許是蔚然口業造太多，報應來得特別快。

她說完話沒多久，地板突然急遽上升，快到她來不及反應，蔚然被嚇得緊緊扒著一同升起的火炬，不停尖叫，眼角的淚水瞬間被風刮走，蔚然死命抱著火炬，如同抱著救命稻草，火炬甚至被她瞬間爆發的力氣，扳的略微傾斜，當地面停止升起，除了離得非常近的天空，她聽見一個充滿笑意的聲音說﹔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