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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娘娘談戀愛》(九)說時遲那時快
  祝玥暖這容易走火入魔的老毛病又犯了。

  連著一個多月她日夜勤練,學樂器原來這樣有意思,加之秦大娘誇她進步神速,讓她更是上頭,要不是瑟的音色比琴亮多了,她怕擾了人,還不通宵達旦練它個沒完。

  秦穎讓她這來勁的態勢駭住了,多次勸她休息。玉想有些尷尬,反勸秦穎道:「她打小就這般,我還沒見過誰勸她罷手能成的。」

  玉想說著,不自覺輕撫指頭,同樣是按弦、打弦,那瑟的弦分明和琵琶弦硬度相去無幾,自個早受不了,多次休息。敢情二小姐金鋼不壞之軀,一向怕疼的,這會全不在意?

  *           *           *

  「妳手怎麼了?」指甲竟有些裂了。元望舒拿出一盒藥,替她敷上。

  「最近在學些樂器。」她容光煥發地歡快答道。

  「琵琶?」這丫頭名堂挺多,一刻閒不住。

  祝玥暖微笑搖頭。這要說出來太難為情,不如日後教他驚喜一番。

  元望舒看她一臉神秘,歎道:「如今這世道不容易,妳也爭相經營關子鋪?」

  祝玥暖呵呵笑,輕推他一把,又疼得齜牙咧嘴。他見狀不由得眉心輕蹙,頗是無奈,接著替她上藥,「適度休息,不爭一朝一夕的。妳對誰都好,唯獨對自己挺殘忍的。」

  「明白了,會的。」祝玥暖瞧他臉色不好,識趣地悄聲道。

  「明白歸明白,妳真會照做?」他一臉不信,想起早前小丫頭也曾這般誠懇地忽悠自己,一時新仇舊恨,冷嗤一聲,「好比先前勸妳別去小亭吹風,妳滿口應承,當天還不是又跑了去。」

  陛下說的,是先前她和玉想在殿外等曲大人那次?她為支開秦總管,順口說了要去小亭坐會。那秦總管回去定說與陛下了……無怪乎之後再去時,亭子會變得溫暖舒適。陛下是知道攔不住她,才改了環境?祝玥暖胸口暖熱,這暖流一發不可收拾,直往眼底流去。

  元望舒稍稍抬眸,吃了一驚,急道:「朕並非責怪妳,妳…妳不是哭吧?」從前他兇得多,也不見她哭,今日不過輕輕說她兩句,這就?

  祝玥暖登時一樂,這才沒哭出來,熱切地輕聲詢問:「我能不能抱抱你?」不等他回答,大著膽子擁住他,她心裡激動就抱得很緊,「我會休息,不爭一朝一夕。」

  元望舒聽她說得堅定,放下一顆心,輕輕環住她,不太明白方才怎麼回事。

  *           *           *

  『今日來得不是時候。』祝玥暖暗忖,時近日落仍不見陛下回來,要不挑兩本書再回去?她步入內室,就著滿室合歡花與茉莉香氣,翻找那本內容複雜的論語,心裡偷著樂。

  「藏哪去了,分明放在這附近……」她喃喃自語、手上不停,過份專注卻不察有人靠近,忽然眼前一黑,整個人被托起轉了兩三圈。待落地重見光明,轉身見元望舒含笑望著自己,原來方才是他摀住自個的眼。

  他湊近她,輕聲道:「妳找甚麼?朕幫妳一道找。」

  那可不成……祝玥暖一陣心虛,臉色愈發紅潤,訥訥道:「…轉忘了。」接著開心地笑出來,「方才那般很好玩,能不能再一次?」

  少女明眸光彩奕奕,姝麗的嬌容笑意盈盈湊近他,身上隱約透著馨香。

  元望舒順水推舟道:「可以啊。」祝玥暖欣喜等著他,可他只是站著。她心下奇怪,正想詢問卻又聽他道:「那妳親朕一下。」

  甚麼情況?她這會臉燒得厲害,莫不是自個聽錯了?

  元望舒神色平常,好整以暇等著她,學著她的語氣,笑問:「不方便麼?」

  她果然沒聽錯?此情此景似乎有些眼熟來著……她換口氣,不太好意思地悄聲道:「可我搆不著。」

  話音方落就嗅到一抹淡香,他低眸淺笑,傾身靠近配合她。

  祝玥暖這才憶起,那個寒冷的早晨,她回來借書,他也曾這般同自己說話,陛下從不知道他眼裡有熠熠星輝吧。「臉、臉頰麼?」她心跳得和那日一樣厲害。

  這丫頭慌起來特別有意思。元望舒暗地好笑,刻意問:「妳認為呢?」看小姑娘羞紅臉,半天答不上,他黑眸閃了閃,又漫不經心道:「臉頰就轉一圈。」

  舉手之勞罷了,何必如此吝嗇較真……祝玥暖一陣尷尬,點點頭,迅速親了下他臉頰,竟是不中用地有些手腳發軟。

  他低低一笑,憊懶地瞧著她,調侃道:「朕還道妳多貪玩,膽子多大,倒是高看妳了。」

  「轉多了我怕暈!」她嘴硬道,陛下為何三句不離挖苦人,她可是鼓足勇氣做的。

  元望舒笑著托起她,緩緩轉了一圈,將她輕輕放下。

  祝玥暖甫落地,略感失望,誰知又立即被拋高,穩穩落在他懷裡,順勢轉了好幾圈。這和方才完全不同,逗得她呵呵輕笑,花香充滿胸臆,整個人暈呼呼。元望舒不急著放下她,任她靠著自己,在她耳畔低語:「妳一會就要回去了?」

  她聞言抬首,及時捕捉到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悵惘。他今日有些不一樣,她能感覺到這溫和笑意是深藏心事的。

  「我今日挺想留下來。」她溫言提議,「待我回去梳洗一番,跟玉想說一聲,就回來和你一起可好?」

  元望舒有些意外,更多是鬆懈後的疲憊,他今日確實很需要她留下。

  等他點頭,祝玥暖歡快道:「陛下先歇會,晚點幫你按壓頭和肩,好讓你鬆快一番。」她一落地急著轉身,想回珵琰閣帶些安神舒眠的香膏。

  沒想到元望舒忽又一把抱住她,提醒道:「不急,妳悠著點,別磕著碰著。」

  祝玥暖回摟他,更是放心不下,今日發生何事,為何他心事重重?她一派輕鬆笑道:「十八相送這回事,我打小也見識過的,想不到成親了,自個倒是能玩上幾回。」

  他聞言一愣,開懷不少,打趣道:「是該十八相送,合巹酒妳倆喝了,妳又日日陪著那丫頭。妳不提,朕一直以為是妳倆成的親。」看他笑了,祝玥暖輕捏了捏他手,這才捨得離去。

  *           *           *

  「妳不是用跑的吧?」他抬手拭去她額上細汗。

  「沒跑,就是走得快些。」她不好意思笑笑,這珵琰閣今日特別遠,她一顆心都栓在勤政殿。

  祝玥暖一把牽起他,直接推門而出。元望舒有些吃驚,她又弄甚麼名堂?

  「這時節天黑得慢,咱繞繞再回去。」祝玥暖愉快道。

  夕陽染得天邊五彩紛呈,流光映著她明媚的笑顏,元望舒心頭暖熱,牢牢握著她的手。感覺他今日特別沉默,她並不說破,牽著他走進荷花池畔小亭。涼風習習,攜來初夏荷花清香,輕拂小亭四周垂紗,亭內矮几上安放茶具與一落漆盒。

  祝玥暖將盒內物事逐一擺放,一邊說:「方才託御膳房做的小樣。今日太熱了,陛下或許沒胃口,蓮子羹是冰鎮的,加了醉蝶花的花蜜。」

  她神祕一笑,難掩得色:「是玉想和我前幾日一道釀的,于師傅還誇我倆,保證你沒嚐過。」又自袖中取出小盒,將盒內材料悉數放進壺中,兌入熱水。

  他好奇湊近,「妳又忙甚麼?」

  「我方才去太醫院順了些大棗、小麥還有炙甘草,據說可安神養心。」祝玥暖頓了頓,主動解釋:「我前幾日睡得不好,這或許能助眠。」

  「妳睡得不好?」元望舒啞然失笑,饒富興味地瞧著她,據他所知,這丫頭沾床就睡。

  「有些煩心事才如此。」她鬼扯一通,不敢看他,還不是想讓他放鬆些才做的,又不好明說。

  「妳煩些甚麼,說來聽聽?」

  煩…甚麼?沒料到他有此一問,祝玥暖一時情急,竟慌喊:「不足為外人道。」

  「外人?」他緩緩點頭。

  簡直愈描愈黑!她登時沒了先前的閒適自在,滿面通紅地拉著他手,急急解釋:「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你是自己人,我剛剛說的是……」

  「朕知道。」他這回真沒生氣,不過逗逗她。

  眼見他眉眼含笑,她意會過來,輕推他一把,將碗端給他。元望舒伸手接過,視線仍停在她身上,「妳還沒說煩甚麼?」

  她真沒事,有心事的是陛下,怎地他當真了,反問起她來?祝玥暖環顧小亭,搜索枯腸,忽靈光一現,「今年中秋飲宴,陛下不會再讓我當眾露一手吧?」

  「妳不是學了樂器?」元望舒咬牙忍笑,一臉認真。

  「你真打算再來一次?」祝玥暖這下真慌了。

  她樂意獻藝他還不樂意讓其他人看了。元望舒在心裡想,朗聲笑一陣,溫和地說:「再不這般對妳。往後每年中秋,妳只須坐在朕身邊樂呵,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祝玥暖歡喜得很,熱切替他斟上一杯茶,問道:「那今年中秋夜,咱們可會一道賞月?」

  「年年一道。把妳那丫頭也叫上,今年咱去步天樓過。」

  她壓根沒想到這好地方,步天樓啊,那月亮還不近的像能伸手摘下來?聞言喜出望外,忘情地一把摟住他,陛下待她們太好了。

  進膳完已是夕陽西沉,祝玥暖取出火摺子,將亭內掛燈取下燃亮,又轉身將自個那盞海棠花燈也點亮。荷花池在燈火下波光粼粼,甚是美麗。

  倆人坐在榻上閒談,祝玥暖有感而發:「去年這時咱還各過各的。」想起那段夾著尾巴做人的日子,真是窩囊又荒謬……她嘿地一笑,「玉想曾取笑我,就是一開始得罪了你,日子才舒坦得一蹋糊塗。我當時還道,這大半輩子都得打仗似的過下去。」

  元望舒細觀她神態,發現小丫頭有些不高興了,輕拍她手,笑問:「朕當時太過火,妳一個小姑娘,人生地不熟還被刁難,心裡一定對朕惱得很?」

  「我就惱你兩回。」她坦白道,「代嫁這事我一直過意不去,當時只覺也算罪有應得,你心裡有氣無可厚非,可……」她指著珵琰閣的方向,哭笑不得,「為了壞我名聲,陛下也算得是下足血本,殺人不用刀,讓珵琰閣山一般壓著,確實惱了好多天。」

  這丫頭生起氣來也很有意思啊。他開懷大笑,輕環上她肩,接著打聽:「還有一回呢?」

  祝玥暖瞥他一眼,悶悶道:「中秋飲宴,趕鴨子上架那次。」

  「當時朕看得出妳著惱。」

  他至今想起這事,仍不免心下大樂,為了不惹惱她,咬牙忍笑:「可誰想到妳身懷絕技,嚇了大夥一跳。」說著一時想起甚麼,這才對她透露:「去年妳那幅山河圖,教眾人津津樂道好一陣子,還有些朝臣想再一睹那畫,跟朕表明想借回去欣賞。」

  「是麼?」祝玥暖聞言一喜,看來她確實畫得不錯,「那陛下可有借出去?」

  元望舒輕輕搖頭,「偏不讓旁人看。」

  甚麼用意?祝玥暖愕然道:「陛下不太喜歡那位大人是麼,不過借幾日,難道他敢不還你?」

  「朕不是針對他,哪怕慕濤開口,朕也是不借的。」倒是能讓慕濤進內室一觀。

  「曲大人也不行?」她更是驚訝。

  「那是妳送朕的,朕不讓其他人碰。」

  他理所當然的態度讓祝玥暖有些心虛。

  她一開始是打算送爹的,那日太累忘了帶走,才落在望舒手裡,當時又不敢討回來……這打死也不能說。她忽然樂開了花,偎著他笑得直打跌。

  「妳樂甚麼?」

  「陛下這麼大的人,竟也同娃娃般鬧別扭。」她說完更是樂不可支。

  元望舒這會耳根發燙,不滿道:「妳把話說清楚了,朕何曾鬧別扭?」

  「那曲大人還三天兩頭哄著你,現下又不認。」祝玥暖更加樂呵。

  「妳是認真的,還是刻意說來氣朕?」他挑眉打量她。

  看來要適可而止,再多就不好收拾了。祝玥暖默了會,誠摯地提議:「要不我親你一下?」

  「妳這是何意?」這丫頭腦子又亂轉些甚麼?他下意識退後些。

  不管他樂不樂意,她一把摟住他,「陛下太招人喜歡了。」祝玥暖笑歎。哪怕不是一道長大,她竟能看到他小時候的模樣。

  元望舒環著她,輕撫她柔細髮絲,而那盞海棠燈籠散發暖融融光暈,他只覺胸口的沉重煩悶緩解許多。祝玥暖又自袖中拿出一小盒,甫一打開,藥草清香撲鼻。她拉過他的手,將盒中香膏抹上,輕柔按壓他手上穴道。

  「這是做甚麼?」

  「這膏是玉想調的,可以行氣血,也能讓人好入眠。」

  「妳那丫頭挺本事的。」

  「曲大人名師出高徒。」她笑答,頭也不抬地接著忙,「這穴道也是玉想教給我的,一會咱們回內室,再幫陛下按壓肩頸。」

  元望舒一語不發凝視她。

  這丫頭沒有睡不好,她平日待得再晚也總回珵琰閣歇下,今日卻主動留宿,是為陪他。「妳看人挺準的。」他忽道,小姑娘聽了這句,疑惑地抬眸瞧他。

  「不太明白陛下意思。」

  「有件事,妳曾在無意間提點朕,朕只恨自己沒有防患未然,如今亡羊補牢,可對受池魚之殃的人們…終是於心有愧。」他凝重地吁出一口氣,看她神色憂慮,發覺自己說得太多,當即輕拍她手,淡淡帶過:「沒事,發發牢騷,有妳陪著已好過許多。」

  「我不是很清楚,可陛下記掛的人,我也會祈願他們走出這苦痛。」祝玥暖反握住他手,懇切地說:「您的設法彌補,可以安慰他們、幫助他們渡過這坎,陛下別傷心了,好麼?」

  「……好。」元望舒靠著她閉上眼,一顆心顫得厲害。

  祝玥暖緊擁住他,悄悄拭去心疼的淚水。做一個統治者多不容易,陛下又總把自己逼太緊,甚麼都放在心裡。

  他倆自小亭歸來,內室熄了燈。元望舒拗不過她,讓她按著躺好,感覺肩頸在她時重時淺按壓下,漸感鬆弛。

  「怎地盯著我瞧,閉上眼一會,不知不覺就睡著的。」祝玥暖覆上他的眼,哄孩子般的語氣。

  他笑著拉下她涼軟的小手,今晚月色極美,柔亮罩著兩人。

  祝玥暖低頭淺笑,接著幫他指壓,三千如瀑青絲披肩,幾綹髮絲順勢滑下。那髮在月色下如綢緞透著光澤、散發幽香。元望舒忍不住抬手握住一綹黑髮,輕繞指尖,祝玥暖微笑由著他。

  「茉莉?」他輕聲詢問。

  「是茉莉,你香袋的花都換了,我自然得跟著。」她喜悅地回答。

  他淺淺一笑,忽然想起甚麼,「有件事朕一直沒同妳說,」他繞著她柔滑如水的髮絲,有些出神,「上回妳宿在這,並不是頭一回跟朕摟著睡。」

  「怎地不是?」她驚得停下手。

  「頭一回是妳初宿在勤政殿時。」

  元望舒這句話太出人意料,祝玥暖一時消化不了,摀著嘴怔怔看他。

  「妳千萬別誤會。」他尷尬坐起,解釋道:「妳那日不肯進被褥,朕瞧妳凍得很,幫妳蓋上被。」

  看祝玥暖點點頭,他才接著說:「可妳似乎仍是怕冷,那被一蓋上,妳一直往朕靠過來。當時朕也沒怎麼管,翻身就睡。」他輕咳兩聲,耳根微微泛紅,「豈知隔日朕醒來,竟發現自己摟著妳睡。」

  祝玥暖聞言渾身滾燙,尷尬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元望舒以為她在生氣,趕緊解釋:「真不是佔妳便宜,那會朕嚇得完全清醒,正想退開,頭髮卻讓妳壓著,忙活半天才脫身。」

  「對不住啊陛下,」祝玥暖立即懊惱地說:「我這麼硬湊過去,你…你肯定惱得很。」

  這反應令他有些意外,怎反倒是她道歉?看她不計較,元望舒鬆口氣,笑歎:「朕當時沒惱,倒是挺慶幸。」

  「何來慶幸?」她愕然問。

  「…妳試想,若是妳先醒,見此光景只怕要把屋頂掀了,以妳當時性子,朕還不百口莫辯?」

  他心有餘悸的模樣逗得她登時大樂,笑倒在榻上。元望舒跟著躺回她身邊,含笑搖頭。

  「怪不得呢,」祝玥暖恍然大悟地轉向他,「我原本一直想不通,為何那日身上會有一股沉香,分明錦被沒這麼香的,竟是陛下。」她說著笑彎了眉眼,這都是些甚麼事?

  元望舒看著她,想起那忙亂的早晨──他終於起身,正鬆口氣,卻見兩人黑髮散在榻上,分不清是她或他的,他心裡竟有些說不清的歡喜。

  祝玥暖欣喜撫上他面頰,輕柔的嗓音喃喃道:「陛下本不是那樣的人,從前是我太過了。」

  「可面對喜歡的姑娘,若說不想更進一步,肯定是騙人的。」元望舒柔聲接話,含笑凝視她。

  這炙熱柔情的目光將她攫住,一顆心燙得厲害,有些無措、有些過意不去。望舒的意思她懂,也喜歡親近他,只是再多些,又有些說不清的膽怯,自個也不是太明白。

  「我很喜歡陛下,真的。」她輕聲道,聲音有些發顫。

  「朕知道。」元望舒輕輕擁住她,在她耳畔低語:「也知道妳就是個慢性子的丫頭。」他低低一笑,歎道:「讓妳親朕一下,都只敢親臉頰。」

  祝玥暖這會不知哪來的勇氣,湊近吻了他,不是稍早蜻蜓點水那般,而是柔緩悠長的一吻。元望舒一時反應不過來,直至她雙唇移開,方才那溫軟觸感與芬芳氣息,仍教他有些出神。

  「我說過要親你一下,」她紅著臉屏息道,感覺心快跳出來,連忙偷偷換口氣強壓下羞怯,才一派輕鬆地說:「你都讓我轉那麼多圈了,我可不能白佔人便宜。」

  元望舒靠在她鬢邊輕笑,呼出的氣息滾燙,輕吹著祝玥暖頸畔,莫名教她全身有些酥麻。

  「今晚太熱,就不摟著睡了。」他說著鬆開她,嗓音有些低啞。

  祝玥暖甚是同意:「確實是,我這些天也沒跟玉想摟著睡。」頓了頓又口沒遮攔道:「陛下你體溫又高,哪怕勤政殿冬暖夏涼,這般摟著的確不好睡。」

  「妳挺現實的。」他不可置信,「天冷又一個勁湊上來,敢情只把人當暖爐使。」

  不察他語氣中的不悅,她不住點頭,欣喜地讚道:「這形容極傳神,從前我和玉想一道,有時還得兩人凍一陣才睡去,上回跟你就不同了,舒坦得很。」

  元望舒翻了個白眼,正覺呼吸不暢,小姑娘又喜孜孜爬起來,輕輕幫他按頭,柔聲勸道:「陛下歇息吧,再聊下去可天亮了。」

  他失笑,伸手拉她,「妳也別忙了。」

  「不妨事,我真不累,很喜歡幫你按的。」

  元望舒只能由她,身心放鬆,不覺沉沉睡去。

  祝玥暖細瞧他睡顏,見他眉心舒展,似睡得酣沉,這才略鬆下心。爹說得沒錯,睡前別想心煩之事,愉悅入睡方能不驚不擾。她傾身替他拉上薄被,忽聽窗外風穿林梢,沙沙搖響枝葉。她曾與爹在小舟上聽松濤陣陣,爹說潮汐起落亦是這般悅耳。

  那夜,湖面餘波將舟上燈火,散作滿目河星。

  爹指著遠處覆雪皚皚的山巒,同她說:『孩子大了,便如這雪山融水,支流四散,終要各奔天涯,找到歸屬。』

  她當時很年幼,不知怎地哇哇大哭,將爹嚇了一跳。她好擔心大夥四散他方,獨留爹一人,如那白了頭的山,孤伶伶佇在那,她說甚麼也不要離開爹。

  殊不知時光荏苒,家裡孩子接連離巢,走得最遠的卻是她。爹今夜睡得可好,會不會也在庭院聽松,想念家人伴側的時光?

  『我這小丫頭就愛胡思亂想。爹同妳說,無論你們選了哪條路,或許風光迥異,終是要匯聚於滄海。爹娘是山,也是那海,會在落腳處候著你們團圓。』

  祝玥暖憶起爹溫言寬慰,有些心酸又有些釋然。她收攏元望舒散在榻上的髮,仔細不壓著,輕偎著他躺下。陛下也曾獨自走過許多年頭,卻不知是何回憶伴他共度長夜?祝玥暖握住他溫熱掌心,在思鄉又眷戀的情懷中悠悠睡去。

  *           *           *

  元望舒本專注奏摺,聽人通報略感訝異,玥兒多半是午後來找他,今日來得倒早?祝玥暖甫進門,他即察覺她神色不對,立刻起身走近她,溫言詢問:「妳怎麼啦?」

  祝玥暖緩了會,臉色慘白道:「能同陛下商量件事麼?」

  「妳說。」他心下暗驚,她不曾這般六神無主。

  「祝王府來信,說我爹病得厲害……」她說著紅了眼,緩了會續道:「我…我怕他…陛下能否讓我回去瞧瞧,我就是看看他,不會耽擱太久,好麼?」

  「朕帶妳回去。」

  此言出乎祝玥暖意料,她愣了會,答道:「不…我能自個回去的,想想會陪我……」

  元望舒打斷她:「若乘馬車,最快三日才能到周越。」他又豈放心她自個回去?「咱們快馬一匹,不日就能到。」說著輕拍了拍她臉,「妳別擔心,日落前必能到周越。」他轉身向秦總管吩咐幾句,牽起祝玥暖就往外走。

  她本憂心如焚,牽著他安定不少,用空出的手揩揩眼角,快步跟上。

  這一路連換三匹快馬,果然如元望舒所言,時近黃昏即抵達祝往府。

  兩人快步進門,祝懷安聽到消息,不可置信。

  「暖暖?」祝懷安驚喜迎上,不過一年多,這閨女竟大不相同,乍一看還以為是緋緋。

  「爹,您身子可好?」祝玥暖奔向他,急問:「聽聞您病得厲害,這會可好些了?」

  祝懷安有些詫異不解,稍加思索,恍然道:「前些日子是大病一場,如今好得多啦!可…我沒讓人捎信哪。」頓了頓又問:「妳是怎麼回來的?」略一張望,發現站在祝玥暖身後的青年。

  「小婿元望舒,拜見岳丈。」他微笑一揖。此舉卻讓祝玥暖嚇了一跳,不知作何反應。

  「大燕的……」祝懷安大驚,這可使不得,急上前一揖,「參見陛下。」

  元望舒忙截住他,對他溫文一笑。祝懷安瞧他豐神俊朗、儀表堂堂,心下甚是喜悅讚歎。

  晚間祝懷安讓他倆梳洗安頓一番,又擺上酒席熱情招呼,眼看閨女和這燕國國君確實處得極好,他心下喜悅有些不飲而醉。祝玥暖見他精神奕奕,放心不少。

  小酌一番,祝懷安更是情緒高漲,竟對元望舒哽咽道:「老夫這閨女,自小疏於管教,沒個閨秀的影,這就從沒妄想她能嫁出去……」說著感激涕零,「幸虧得陛下不棄……」他那會可是日夜擔心啊!暖暖這報喜不報憂的小丫頭……

  祝玥暖眼見元望舒茫然驚詫,捏捏他的手當作安撫,轉身對祝懷安輕聲道:「爹呀,您喝多了。」爹怎麼這樣損她?

  「這風風火火的性子呦!」祝懷安高聲道,「打小跟她哥是"你方唱罷我登臺",競川他身為男子倒不怕,好好的姑娘家,卻跟哪吒托世似的,我這……」

  「爹呀爹!」祝玥暖急紅了小臉,阻止道:「您消停消停吧。」

  元望舒暗暗叫苦,極力控制表情。

  他咬著牙好容易才緩過來,面色如常看著岳丈,欣然微笑道:「朕很喜歡。她雖是個熱心腸的,但處事粗中有細,皇城上下都服她,替朕分憂不少。」

  這是第一次,祝玥暖得知他對自己的評價,無論是不是場面話,她聽著都極受用。

  祝懷安更是喜不自勝,終能放下一顆心。

  「妳競川哥哥年節後倒是回來一趟。」席間祝懷安忽憶起,噙著笑道:「他聽說妳嫁了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直嚷著:『那髒兮兮的毛丫頭也學人嫁人?』」

  「毛丫頭就算了,我可從沒髒兮兮!」祝玥暖氣道。

  「妳小時候確實總玩得特別髒,一年難得乾淨幾回。」孩子們年幼時在園子裡放養、上竄下跳的活潑情景讓祝懷安不勝懷念,是以這會實話實說,絲毫不給她留顏面。

  爹呀,陛下還在這,快別說了……祝玥暖見元望舒笑得開懷,紅著俏臉著急解釋:「那競川哥哥平日都在外駐防,幾年才見一回,我…我早已不像他說的那般。」

  駐防?元望舒聞言一愣,轉而問小姑娘:「谷競川?」

  「…陛下知道他?」

  「如雷貫耳。」此人極是驍勇,想不到是祝王府的人。

  「他是我爹的義子,」祝玥暖略一思忖,「約莫長陛下兩歲。」

  「下次那孩子回來,我再同他說,毛丫頭嫁了人,確實不同以往了,順便勸勸他早日成家。」祝懷安一口乾了酒水,樂陶陶地轉向元望舒,「陛下可喜歡下棋麼?」

  祝玥暖輕拉祝懷安衣角,低聲道:「爹別問了,您下不贏的。」

  *           *           *

  返回房間路上,祝玥暖想起方才終於一睹的追日奇石和掛畫,好奇道:「那幅虎踞山林圖又是從何處得來?」她很喜歡啊,恢弘大氣、栩栩如生,她一進廳還看得癡了。

  「朕畫的。」

  「你?」祝玥暖不自覺提高音量。

  「十六歲那年畫的。」他溫和一笑,順手將她些許凌亂的鬢髮梳理好,「慕濤幫朕瞧過,他一向很公平,從不阿諛奉承,他誇好的,朕才敢送出手。」

  祝玥暖有些頭暈目眩,緩了會才道:「陛下出手太大方了,這三件都不是尋常物事,且都衝著爹的喜好而備…你何以知道我爹都喜歡甚麼?」說到後來,她才想起這個一直忘記打聽的問題。

  「下過功夫的。」元望舒笑答。

  祝玥暖瞪大眼,脫口問道:「為何下這功夫?」

  「…妳認為呢?」

  若是早前,她十之八九會說出:『因為我東西不講究,陛下怕我丟您的臉。』這樣的渾話。可陛下的神情很溫柔啊,她心中暖燙,大著膽猜測:「你希望我爹開心。」

  「朕不只圖岳丈開心。」他意有所指,微笑看著她。

  祝玥暖先是愣了愣,猛然意會過來,心跳飛快地摀著小嘴,半天說不出話。

  倒是元望舒先開口:「花廳一側還掛了三幅畫,是妳畫的?」

  「爹畫的。」她試著拉回心神別飄了,小臉緋紅卻如何也消不下去,直視前方曲折迴廊,儘量語氣如常地答道:「代表他三個孩子。長姐是芝蘭,寒梅是我,競川哥哥是勁松。」

  元望舒聞言一喜,「谷競川朕沒見過,但妳與祝珵緋確實像極那畫。」他用摺扇指著祝玥暖,溫和笑道:「"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 。"」

  祝玥暖一怔,驚喜搭上他手,「我爹畫那幅寒梅圖時,也是這麼同我說的。」有這麼巧的事?她這才意識到,自個嫁的人竟與爹是很相似的,只是兩人不同之處過於明顯,她才一直沒看出來。

  「妳和那谷競川也是一道長大?」

  「是一道,可咱們相差十歲,談不來。他只會作弄我,跟長姐才有話聊。」祝玥暖說著,又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仔細想想,她原來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會怕耗子也是讓哥害的。

  「朕也年長妳將近十歲。」他不知何時停下步伐。

  「他能同陛下相提並論麼?」祝玥暖也跟著站定,沒好氣道,「競川哥哥很粗魯的,絲毫不懂憐香惜玉。有幾次大手一拍,我直接坐地上了。」她愈說愈氣,垂在身側的小手捏得緊緊,「爹也不管管他,還樂得哈哈大笑。」

  元望舒見她著惱,內心詫異,正想寬慰幾句,哪知小丫頭下一刻竟嘿地冷笑起來,讓他未出口的話生生噎回去,發現這還是自己頭一回看她如此。

  他並不曉得,祝玥暖是想起稍早,這才冷冷一笑──爹還要競川哥哥早日成家,就不信有姑娘敢嫁他?

  祝玥暖挑著眉道:「他對長姐倒是不曾如此,以他粗放的性格,算得上斯文有禮了,當真鳳凰和野雀是天差地遠……」她忽地住口,一臉抱歉看向元望舒,輕聲說:「對不住啊陛下,我不是挖苦你,真不是。」

  元望舒見她驚惶,心裡一緊,溫言道:「朕那日…是看妳一副如臨大敵、動輒得咎的模樣,心裡有氣刻意說的。」他不知道這竟深深刺傷她……「妳不是野雀,從來不是。」

  祝玥暖喉口一熱,險些落淚,慌忙換口氣。祝珵緋這塊美玉,光彩奪目,她自小崇拜艷羨,卻也總讓人拿來比較,難免自慚形穢。如今聽元望舒寬慰她,反而經年委屈一湧而上,無所適從。

  「我和陛下一起時,也不覺得自己是野雀。」她輕輕地說,「你給我的尊重和疼惜,是我從前難得感受到的。能遇上陛下,是我的福氣。」就是說她在元望舒手中脫胎換骨也不過份。

  她豁然開朗,歡快牽起他的手。元望舒牢牢回握,大手溫暖有力,祝玥暖心中輕飄飄,舉目望著廊下垂燈,竟有種小酌幾巡的迷濛愜意。

  *           *           *   

  「朕還是頭一回進姑娘閨房,妳這……」但見數排書架上羅列群書,案桌上文房四寶,牆上字畫兩幅,除此之外並無任何繡樣或團扇;連燈罩都式樣簡樸素淨,房裡配色更簡明單純。

  說是祝王爺的房間,他都信。

  「你肯定很失望了?」她不好意思地呵呵笑。

  「不失望,朕很喜歡。」他微微一笑,走近書架卻更是驚詫,「妳這兒怎那麼多兵書?」

  「哥給的。」她略一思忖,「其實不只兵書,我這好多藏書都是他在外奔走時,順手捎給我的。」

  「他自個不看?」聽聞是谷競川經手的書籍,元望舒心下好奇,順手抽出一本兵書翻閱。

  「看過了,才扔給我。」祝玥暖無奈笑道:「競川哥哥過目不忘的,若不是撞在我爹手裡,他怕是要去考個狀元。」

  「這祝王府真是臥虎藏龍。」元望舒歎道,特別留意書裡的批注,但覺那字體遒勁有力。

  祝玥暖原本擺弄著抽屜裡的物事,聞言一笑,「他聽你誇他,還不飄上天,千萬別讓他知道。」又忽然心下奇怪,「陛下對他似乎很感興趣?」

  「谷競川是難得的良將,朕挺想見見他。」他微笑回答,目光仍在書頁上。

  「那我再想辦法安排。」怕不能太張揚,畢竟這兩人身分敏感,「要不瞧瞧他何時得空參與家宴,讓你們一聚?」祝玥暖欣喜提議,卻接著臉色一沉,「只是千萬別同他下棋。從前我和他下,他一連輸七、八盤,竟把棋盤掀了。」

  「好。」元望舒聞言失笑,從書架再取下一本書,津津有味讀了起來。

  「陛下若有想看的書,也帶幾本回去吧。」頓了頓提醒他:「就是別拿太多,免得累著那馬。」

  「明白。」他笑著搖搖頭。

  祝玥暖從抽屜取出一方硯臺。這是昭旭哥哥送她的,一直捨不得用,當日沒帶,是怕睹物思人,如今拿起來竟這般輕巧。她面露微笑地將硯臺放進行囊。

  豈料元望舒一把接過,端詳半晌,好奇道:「朕也給過妳不少好硯,這硯看來平平無奇,妳偏要帶,誰送的?」

  「我娘。」祝玥暖脫口而出,隨即暗道不好。

  元望舒目不轉睛看著她。

  「是吧,」她尷尬一笑,「娘的遺物豈會現下才帶。」

  他贊同地點頭,仍是不發一語。

  「算是個…親戚吧。」她避重就輕,頭皮隱隱痠麻。

  「姻親是吧?」

  祝玥暖大駭,紅著臉急道:「我、我就是不願你多想,才說是我娘,他現下對我而言,也和爹娘無異。」她臉上是不是有寫字的?

  元望舒將硯臺交回她手上,笑道:「那是該帶去,留個念想。」

  眼看他說完就走,她不管不顧地扯住他,「望舒,你瞧瞧這硯。」她取下燈罩,示意他湊近些。就著燭光,只見原本漆黑的硯臺,竟閃現點點細緻金粉,光燦流轉、絢爛照眼,元望舒心下讚歎。

  「這硯叫"龍尾金星",是我十歲生辰時姐夫贈的,就是哄小孩開心,並沒怎地。」她對方才的不坦白過意不去,緩口氣續道:「我自有用處。你若不喜歡,我不帶就是了。」說著欲將硯收回抽屜。

  元望舒卻按住她手,將硯臺輕輕擱進行囊中,忽然一陣好笑,這丫頭平日是怎麼看他的?

  「朕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說的是啊。」祝玥暖很是贊同,「陛下似乎從不計較這些,倒是我比較小氣,成日胡思亂想。」

  她瀟灑一笑,反讓元望舒有些尷尬。倒不是從未介意,這丫頭沒瞧出來罷了,還真有人遲鈍若此?他一時無語,乾脆接著看書。

  哪知小姑娘又湊在他身邊,饒富興味地問:「陛下,我一直好奇,從前我倆沒什麼交集,為何你能一言斷定,我曾對周越皇太子有……」

  最後一字她實在沒膽說出口。

  「朕與向昭旭有過一面之緣。」元望舒翻過一頁書,淡聲回應:「他在神韻、氣質上確與慕濤頗為相似,是個翩翩公子。妳又將曲慕濤吹上天,豈不一目了然。」

  「我何時誇過曲大人?」

  「說朕修羅托世那次。」元望舒頭也沒抬,祝玥暖卻險些被自己口水噎死。

  「陛下怎麼偷聽呢!」

  「是朕樂意聽的?」元望舒心頭火起,擱下書沒好氣道:「當日朕原本想與妳共進晚膳,走到門口就聽妳說這渾話。」

  「陛下當日來找過我?」她一臉驚喜,滿懷期待地接著打聽:「卻是為何?」

  「忘了。許是當日廚子做多了,朕一向節儉。」他沒忘,他只是不甘心。瞧她笑容黯淡下來,有些後悔又不好改口。

  倒是祝玥暖先打破沉默:「那次我誇曲大人,是說給玉想聽的,我對曲大人,從來不作他想。至於說你是……」她沒忍住輕笑一聲,連忙正色道:「那天事多,我又想家,心裡憋得慌,看玉想這麼怕你,說笑逗她一樂,不是真心話。」

  元望舒本欲接話,小姑娘接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還有一回,就是我手傷著那次,玉想問我大燕甚麼好。」

  他記得這件事,也記得她當時的回答。

  「我一時情急,說了大燕有曲大人,可當時我心裡想的,不是曲大人。」這說出來果真難為情,彷彿承認一早暗戀人家似的。祝玥暖臉燙得不得了,垂下頭不敢看他。

  元望舒瞧著她,忽覺心裡一直隱隱糾纏的某件事,讓這句話輕輕梳開了。頓時胸懷舒暢,傾身在她耳畔,一本正經道:「那想必是申太醫了。」她聞言愣了愣,笑著輕推他一把。

  祝玥暖沒有發現,相較初來大燕,此刻她已出落得嬌美柔媚,一顰一笑盡是風情。

  這並非他倆頭一回獨處,元望舒卻感一股莫名燥熱,急著轉移注意力,「此次過於匆忙,待朕手邊事告一段落,接岳丈來大燕住段時日。」他愉快地提議,見她驚喜交加,打趣道:「皇城妳混得熟,必是個好嚮導,屆時多陪陪他。」話音方落,祝玥暖簡直樂壞了,一把抱住他。

  『臣妾方才真是失足,不是投懷送抱。』

  不知怎地,他忽憶起她初來勤政殿那晚,蒼白著臉沉聲警告自己的模樣,遂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摟住她。

  祝玥暖發現他呼吸重了些,圈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也加大了些,疑惑抬起頭,正欲詢問,元望舒順勢吻住她。祝玥暖再懵懂,也能感受到這個吻是略強勢、充滿欲望的。

  她靠著書架,被吻得雙膝發軟,若不是元望舒摟著她腰,此刻她一定站不住。恍惚間胸前一涼,衣襟不知何時已半敞,元望舒熾熱的唇,順著雪白的頸項一路吻至鎖骨。

  祝玥暖只覺又麻又癢,退無可退,差點伸手推他,低低地喊:「望舒?」

  「嗯?」他迷濛應了她一聲,並未停下動作,反而摟緊她,將她整個圈在懷裡。

  祝玥暖心中閃過無數念頭,確實是不用拒絕,陛下待她這樣好……但這是不是太快了,方才還好端端的,這就?驚疑不定之中又感腰間一鬆,她瑟縮一下,只覺上衣落到腰際。元望舒拂開她如瀑黑髮,吻如雨般細碎綿密地落在香肩。

  陛下這回似乎不是跟她鬧著玩了?祝玥暖渾身發燙、雙目緊閉,微亂的呼吸間盡是他身上灼熱馥郁的氣息,感覺他溫暖的大手從腰際探入裏衣,摩娑著繞到她背後,輕輕扯開兜衣的繫帶,更是心慌,正不知如何是好……

  「二小姐,曲大人帶我來了,你們還沒……」

  玉想聲隨人至,甫進門卻一臉驚愕,差點叫出來。元望舒當即側過身,反應迅速地將祝玥暖整個擋住。曲慕濤一個箭步,唰地展開摺扇遮住玉想視線,將她拖了出去,倉皇關門時似乎使勁過猛,弄出砰地一聲震響,唬得祝玥暖一個激靈,下意識揪緊眼前人的衣袖。

  連番變故,室內一時安靜無聲。

  「…妳那個毛丫頭!」他低斥,心下惱怒,更氣的是曲慕濤也不知道攔?

  祝玥暖卻如獲大赦,不由得暗鬆口氣,咯咯輕笑。

  『這態度倒是挺耐人尋味。』他一語不發看著她。

  祝玥暖笑到一半,見他橫眉打量自己,不大好意思地輕聲問:「陛下可還繼續?」

  元望舒也是一陣好笑,幫她拉好衣衫,歎道:「下回吧。」

  曲慕濤單手提抱著玉想,腳下如風沿著迴廊轉了幾轉,總算遠離事發地點,他心跳才緩和些,下一刻又竄得更厲害──剛剛一時情急沒注意,此刻只剩他倆,他這才發覺自己行了一整路,竟然是用手臂托住人家的腰,登時紅了俊顏,慌張撤手退開幾步。

  豈料剛鬆開她,小姑娘霍然癱坐在地,一臉茫然。他略微吃驚,也跟著蹲下,輕聲問:「想想,妳…怎麼不敲門哪?」

  玉想愣愣答他:「我從前要進二小姐房裡,也是…從不用敲門…那、那祝王府的門,和珵琰閣生得不、不一樣的麼,一時…忘記了……」

  曲慕濤見她嚇得不輕,心裡極是不忍,溫言道:「我幫妳緩緩吧。」說著抬手輕輕按壓她後頸、前額的穴道。

  他真的只是想幫忙緩緩,沒有其他邪念,可誰知那手一觸著柔若無骨的纖頸,霎時一僵,不知該不該繼續。他幫許多人按過這個穴位,可從沒幫任何姑娘按過,這會才意識到自己唐突了……他燙著耳根,悄悄將手移到玉想後頸衣領,把領子稍往上提,隔著衣料才接著按壓。

  玉想逐漸寧定心神,意識到他輕柔的指腹,頓時也是滿面通紅,低低道:「曲大人,我好多了,多謝。」又忽想起甚麼,蒼白著臉顫聲問:「那…那陛下會不會責罰我?」

  「他要責罰妳,娘娘難道不攔著他?」他鬆開手溫文一笑。

  玉想聞言放下心來,曲大人總是讓她倍感安定。

  看小姑娘寬心一笑,曲慕濤一則喜一則憂,想想鐵定沒事的,他可就不好說……

  *           *           * 

  次日清晨,四人整裝待回大燕,倆姑娘與祝懷安話別,元望舒和曲慕濤各自收拾行裝。

  曲慕濤看他悶不吭聲,對自己毫不搭理,情知他肚裡一把火,溫聲緩頰道:「望舒啊,昨夜是我一時失察,想想也是無心的,你別氣,下回……」

  下回?元望舒眉心一跳,不等他說完,對他明朗一笑:「這沒什麼好氣,挺有意思的。」

  「是…是麼?」這反應大出曲慕濤意料,反倒不知如何接話。

  「玥兒也覺得有意思,昨晚笑了好半天才停下。」元望舒笑著搖搖頭。

  曲慕濤這才放下吊了一整晚的心,卻聽他語調沉沉續道:「來日你大婚,朕再一併鬧洞房還與你。」元望舒一轉頭,即見曲慕濤神色驚異、欲言又止,知他當真了,搖頭歎道:「同你說笑呢。」這事他可做不出。

  曲慕濤被這一驚一乍逗樂,忍俊不禁。

  元望舒跟著笑一聲,又正色道:「有件事要託你幫忙。」說著看了祝懷安一眼,「我這岳丈,年輕時落下病根,季節替換時總是難受。你既來了,能否幫他瞧瞧,就是開些令他舒緩的方子也好。」

  曲慕濤只是看著他,半天答不上話。

  「很難治麼?」元望舒擔心問道。

  曲慕濤微笑搖頭,「不難的,不難。」他看著元望舒,多年來頭一回有種如釋重負的鬆快,又混著些許酸楚,千頭萬緒一湧而上,竟無法再多說一句。

  回程路上,四人各自共乘二騎。元望舒忽地輕笑一聲。

  「甚麼好笑?」祝玥暖好奇轉頭。

  他悄悄指著一旁的曲慕濤和玉想,湊近她耳畔輕聲道:「第一次帶妳騎馬,妳也好像她這般,死活不肯靠著朕。」

  祝玥暖呵呵輕笑,悄聲提議:「要不我帶想想騎一陣,好讓她靠著我歇會?」

  「那曲慕濤定會十分感激妳。」他不置可否地答道。

  「陛下能看出來?」她暗自吃驚。

  「妳都能看出,於朕又有何難?」

  說的是啊,陛下這見鬼的洞察力。

  「多提點妳那丫頭,否則慕濤要等到兩鬢斑白。」

  祝玥暖先是一樂,又為難地湊近他,悄聲道:「我說了,可她不信。曲大人得自己把話說明白,有些姑娘,暗示不來的麼。」

  「此言不虛。」元望舒立刻同意,一臉認真又似有些不甘心,「朕也曾多次暗示於妳,妳同樣是渾然不覺。」

  她大驚失色:「你都暗示了些甚麼?」

  看她一臉茫然驚詫,他深吸一口氣,咬牙道:「朕,偏不說。」

  終行至大燕國門,元望舒忽然勒馬停步,「此處和妳那幅圖挺相似。」先前急赴周越,沒怎麼留意,現行至大燕境內,見山勢巍峨、飛瀑傾瀉,景色壯麗如祝玥暖當日起筆所繪。不同之處卻是收筆景物,並非平野遼溪,實為村莊連綿、櫛比鱗次。

  「確是以此為發想,陛下好眼力。」她笑著續道:「可我爹說了,山水畫重留白,四面疏通則靈氣往來,空比滿更具意趣。當日我繪的,是古時大燕風貌。」

  元望舒大奇,「妳如何得知從前大燕風貌?」

  「拜勘輿閣所賜。」祝玥暖樂呵靠著他,「我在那翻出好多古代地貌圖,作畫時的後半段是憑藉印象和想像而得。」瞧他良久無語,祝玥暖取笑道:「啊…陛下驚得搭不上話了。」

  元望舒只是微笑,既喜悅又歎服。他忽想起甚麼,不解地問她:「有件事朕一直想不明白,妳分明不傻,為何大婚夜作得如此過火?」

  祝玥暖尷尬一陣,慢吞吞回答:「爹叫我作的。他說你太聰明了,要我留神些。」

  「岳丈何出此言?」

  「呃…陛下您…聲名在外的,都說燕國國君不好相與,這…您自個不知道吧。」

  「不好相與的豈止朕一人。」他說著,看向正和玉想談笑的曲慕濤,「只是有人不顯山露水罷了。」

  祝玥暖順著他視線瞧過去,「曲大人?」她呵呵一笑,壓根不信。

  元望舒卻正色道:「若沒有慕濤,大燕不會是如今版圖,妳信麼?」

  *           *           * 

  行至一處樹林,祝玥暖忽聞哀泣聲,心下緊張,誰在哭呢?四下張望卻不見人影,貌似是從荒草中傳來。

  她轉向元望舒,「可聽到哭聲麼?」是婦人的哭聲……「我去瞧瞧。」祝玥暖俐落下馬,奔向那哭聲。元望舒警覺地緊跟其後,甚至來不及喚曲慕濤。

  她撥開草叢,發現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婦,俯身看著山崖,哭得肝腸寸斷,不由得暗暗心驚。

  「婆婆妳怎麼在哭啊?」祝玥暖跟著蹲在她身畔,輕輕拍她背。

  「我……」那老婦一把抓住祝玥暖,滿眼淚花地懇求道:「我小孫女,方才落下去了…沒個影,也沒聲…妳幫幫她……」

  「啊?」祝玥暖大驚失色,急看往下方,只見荒草林木甚是陡峭。

  元望舒聞言也傾身察看,眼前卻寒光一閃,他不及細想,機警將祝玥暖往後一扯,護在身後,腰側卻一陣刺痛。他低頭攫住那老婦握著利刃的手腕,但覺那手骨粗壯有力,絲毫不是女流之輩。

  「陛下!」祝玥暖失聲大叫。

  那刺客本欲旋轉刀刃加劇創口,未料元望舒手勁奇大,別說轉刀,掙脫亦是不能。

  他正心下大駭,元望舒冷冷一笑,運氣一掌拍在他腦門上,刺客登時斃命。

  待得曲慕濤和玉想聞聲趕至,只看見元望舒身形搖晃,祝玥暖急得一把抱住他,卻自個也被他高大的身形壓得快倒下。曲慕濤快步搶近,將他一把扶住,讓他靠著自己。

  「慕濤,這刀不對。」他說完即暈死過去。

  曲慕濤當即冒險拔刀,血花噴濺而出,那創口透著紫黑,他將刀沾了一些辨認,「蛇毒。」

  話音方落,祝玥暖立即伏在創口上用力吸吮,吐出一口黑血。

  「二小姐!」玉想慌喊。祝玥暖又接連吸吐了幾口,直至口中苦味漸去,終於剩鮮血的鐵銹味才停下。

  曲慕濤自震驚中回神,迅速從懷中取出一瓷瓶,將藥粉撒在創口,撕下衣衫簡易包紮,心下卻著急,望舒需要人帶,這倆姑娘又豈能扔在此處?

  忽聽祝玥暖道:「曲大人咱們換換,你帶陛下,我帶想想。」

  是啊!娘娘會騎馬的。他精神一振,當即帶著元望舒翻上馬,刻不容緩疾馳而去。

  祝玥暖轉頭,搭著玉想雙肩道:「想想,咱們要騎得快些,妳務必牢牢捉緊我。」這是她的聲音麼,為何顫得如此厲害?

  玉想臉色蒼白地點頭,祝玥暖翻身上馬,將她拉在自個身後,急急策馬。

  風吹得她眼睛發痠,祝玥暖揩揩眼角,重新握緊韁繩,她此生從沒這麼害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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