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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著哥哥做爺們》(十)小雪 之三--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他多想延長此刻
  『將軍也不是太厲害,或者是自個變厲害了?』江初照都跟他好一會,也不見這人回頭,忍不住得意地想。

  也不知是誰先開始的,他倆好幾年前在營裡就常這麼玩,互相尾隨、出其不意地偷襲互嚇,幾乎回回都是他著了谷競川的道;他想嚇谷競川,也只成功那麼一、兩次。

  但人是會成長的麼,這不,他今晚跟得多好,一會保證嚇死他。想著就來勁,江初照搓搓手,眼見他轉進巷弄,知道時機已然成熟,躡手躡腳跟進去。

  孰料剛轉進暗巷,一陣剛猛的勁風撲面而來,他心下大駭,下意識退開,腦後又是一麻,迫得他旋身去擋那掌,黑暗中對方招招相連,每一掌都極為凌厲,教他疲於應付。他已經認出是誰要他的命,可對方渾然不覺他是誰,且愈發下狠勁直攻他各處要害。

  江初照不敢分神,又提著一口氣喊不出,暗暗叫苦,一來一往他挨了好幾下,逐漸支持不住,乾脆冒險不再防守,咬牙連翻兩下掌,朝對方攻過去,那人動作一滯,收了拳腳。

  「誰?」一片漆黑中,谷競川提防問道。

  「我呀!」他終於喘上氣,再下去就算不憋死也給打死……

  「……」一陣沉默之後,谷競川惱道:「你幹嘛呢,我方才差點就想廢了你。」

  廢了他?這可不是開玩笑,江初照後怕不已,慢吞吞道:「我看你溜出來,偷偷跟著想嚇你,平時不都這麼玩的……別氣啊,下回在外頭不會了。」

  月亮乘隙從雲後探頭,流光大放,照得景色大亮,小姑娘低頭認錯的模樣,有些怯生生的。

  江初照略抬眸,看谷競川一聲不吭瞧著自個,只道他還惱著,小聲試探:「你下回不帶我出來了吧?」

  「初照,」他察覺聲音有些低啞,清了清喉嚨才關心道:「你方才可有受傷?」

  江初照搖搖頭,疼是疼了些,也沒嘔血也沒脫臼,應該沒事,將軍不氣就好。他鬆口氣,這才放心微笑。

  這一笑與往日無異,谷競川卻莫名呼吸有些亂,暗罵自己一句,幹嘛呢,初照不過換了個殼,這殼還是假的,他一整天發甚麼神經?「你怎不換身衣服?」他有些埋怨地問。

  江初照垂眼瞧了瞧自己,髮上步搖隨著動作叮咚輕響,不甚在意地抬頭反問:「不好看麼?」

  「不…不是這個問題。」他暗自咬牙,「你這樣我很不習慣。」

  說得好像他穿得多習慣多自在?「我也不樂意,還不是紀重九犯糊塗,他回去肯定逢人就說的。」江初照一陣委屈,別過頭不看他,步搖穗子又晃出一陣清泠泠細響,引得谷競川循聲看去。

  「他一個字都不會說,你放心吧。」谷競川勉強將視線從映著步搖金燦光影的玉頸移開,這才稍鬆口氣,輕咳一聲,「我跟他說了,若燕門關再有其他人知道這事,他得扮一個月的姑娘。」

  江初照想像那畫面,登時一樂,掩嘴呵呵笑,正想接著問他上哪去,卻聽得遠處雜沓腳步聲。

  倆人迅速對視,不約而同往較暗的巷弄深處躲去,誰知這巷口與巷尾並不等寬,尾端收得只容一人通行,倒害得他們擠在一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窘迫慌亂之間,谷競川這會忽覺有些異樣,不解地悄聲問:「你胸前墊了啥玩意?」

  月光再次隱去,靜默的夜色中,他等了會才聽到江初照回應:「你要不要猜看看?」

  江初照剛說完,一隻手就覆上自己胸口,他差點叫出來。

  谷競川感覺了一下,樂道:「水袋?」行啊!連細節都做出來,真夠厲害的,初照果真是數一數二仔細。

  「是水袋。」江初照咬牙格開他的手,只覺今日真是諸事不順,剛剛送完包子應該早點休息。

  谷競川本想問他何時買的這玩意,低頭卻嗅到淡淡花香,更是吃驚:「你怎這麼香?還沒把水粉洗掉……」沒說完卻被摀住嘴,這手也很香啊!

  江初照警戒地盯著路過巷口的巡夜士兵,更是深覺荒唐,將軍今晚跟換了個人似的,連這麼多人逼近都毫無所覺?兀自叨叨絮絮說個不停。

  他又等了一會,直到腳步聲漸遠,略鬆口氣,這才感覺起風了。今晚的雲流動很快,月光讓雲掩映得忽隱忽現,好像還散成許多細小光點,這是月亮的光?竟然能觸摸到,輕軟涼冷、又細又綿的……

  「雪?」江初照眨眨眼,雀躍地差點跳起來,無奈這會仍是卡得動彈不得,他也顧不得先鬆動倆人,只是攤開手去接那毛茸茸的小玩意。

  溫熱掌心自谷競川唇上移開,口鼻驀地感受到空氣中寒意,花香隨之消散,抬眼見漫天細雪紛飛,他不自覺輕歎口氣,不太明白這悵然若失從何而來。

  他不是頭一回看雪,從前駐紮在北方,有陣子他還頂煩這雪的,又厚重又濕冷,下起來沒完沒了,打個噴嚏都結冰。後來剛巧能自個選校場,一北一南,他毫不猶豫選定燕門關,地理位置險了些,貴在不必看老天臉色過日子。

  「你喜歡雪?」他低聲問。

  江初照喜悅地點頭,瞧著掌心瑩白雪花漸融,喃喃道:「似花非花。」

  他垂眸凝視江初照,"小姑娘"淺淺微笑,迷濛的眼神如同置身夢境般,瑰麗的雪景倒映在清澄的眼中,竟是比甚麼都好看。

  『似花非花。』谷競川在心裡輕歎一聲。

  江初照樂一陣,開始有些不敵這冷風。他本就是怕冷的體質,此刻又沒穿禦寒衣物,雖然跟將軍貼在一塊,手臂卻挺凍的……他這才意識到倆人還"貼在一塊",登時無措,尷尬道:「呃…咱們……」鼻子癢癢的,哈啾一聲打了個噴嚏,額頭力道猛烈地去撞谷競川胸口。

  他暗道聲慘,張惶撫著自個額頭,又趕緊掏出帕子去擦谷競川的衣襟,賠罪道:「不好意思哪,髒了你的衫。」太髒了太丟人了,他又興起後悔跟出來的念頭。

  谷競川卻是咬著拳頭低笑,不甚在意道:「無所謂,我也不嫌棄。」說著還伸手用袖子幫江初照擦了鼻子。

  「將軍你這……」也太不嫌棄了?自個的鼻水他都怕的,今兒卻有人用袖子幫他擦了…袖子?好像也有過這麼一次,那天擦的卻是灶灰。

  他怔怔瞧著微笑的谷競川,將軍不記得了吧,可是在今夜,因為這哥哥熟悉的動作和笑容,他想起一件開心的往事,雪花還是很涼,他卻覺得胸口極暖。

  *           *           *

  濠州城最高的地方,是一座九層高塔,塔頂此刻比肩坐著兩個人。

  江初照不認得回客棧的路,他剛剛一心一意尾隨偷襲,根本不知道自己轉哪去了,只好跟著谷競川走,又不好承認自己迷路,推說想賞雪多留一下。谷競川本來想脫下外袍給他,被他攔下了,直說自己不冷,其實他快凍斃了,只能趁人家不注意搓搓手取暖。

  分明是冷。谷競川瞥了眼賊溜溜的江初照,又氣又好笑,支著臉頰笑他:「你為了作弄我,還真是卯足了勁哪,連外袍都不穿就跑出來?」

  「機不可失麼。」他尷尬笑笑,卻忽被握住手,一陣暖熱從掌心傳來。

  「你把衣服穿上。」谷競川鬆開他,邊說邊要脫下外袍。

  江初照見狀,死命拉住他的衣袍,不讓他接著脫,急道:「我不用的,真不冷。」

  他這奮力拉扯的模樣令谷競川一陣尷尬,當即鬆手,只覺耳根發燙,不免在心裡又埋怨一次:『初照怎不換身衣服?』

  江初照似乎也察覺到自己拉扯人家衣衫的動作,像在幫人穿麼,又好像在強行脫去,登時滿面通紅撒開手,急急坐回位子,很是規矩。

  谷競川沒轍了,只能把袍子穿回去,卻又順手把江初照拉進懷裡,像他小時候那樣兜著他。江初照眨眨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更是規矩得大氣都不敢喘。

  谷競川盯著下方景色,一邊幫他把手搓暖,一邊低聲安慰道:「再忍耐一會,我快記全了。」

  江初照沒答他,只是點點頭。

  他倒不覺得自己在忍耐甚麼,美景當前,此刻又暖和舒適,反而有種心滿意足,稍稍冷靜之後,又開始賞雪。他記性還行,可也不像將軍能過目不忘,方才知道將軍溜出來,是為了自己搞張城裡的平面圖,他不免咋舌,這麼大濠州城,街道還不像棋盤整齊劃一,幾乎都是彎彎繞繞的胡同小巷,怎麼記得清?

  正想著,晚風一帶,他感覺谷競川沒束起的長髮輕輕撓著自個腮邊,有些麻麻癢癢,可他並不反感,甚至覺得髮上隱隱透著的香氣很是舒心……

  「你幹嘛呢?」

  讓谷競川一問,江初照回過神,慌忙放開正捧在掌心的長髮。

  他幹嘛?他也不知自己方才幹嘛了,就只是想摸摸看那髮,誰知摸著摸著摸上癮……「你頭髮搔得我脖子癢。」他慢吞吞回答。

  谷競川覺得好笑,將髮絲收攏納入衣襟,接著記憶,卻聽江初照小聲說:「有次也是這樣,好多年了,我們上樹躲巡夜兵那回。」

  他說得沒頭沒腦,就是自言自語,想不到谷競川也還記得,笑兩聲回應他:「那回可沒這麼冷,你當時很小一個,整個兜住也不成問題。」

  他說著收回目光,看向背對著他窩在懷裡的江初照,不是娃娃也不是小夥子,不禁嘿地一笑,這情景倒不似兄弟或朋友,反而像偷溜出來幽會的……會個鬼!他想到一半自己嚇一跳,急拉回心神,幸好初照不知他胡亂想甚麼,否則肯定著腦。

  江初照聽了這話,想起甚麼轉過頭,自己一點也不冷,那是因為谷競川坐在背風處,將他整個罩住,他頭上半片雪花也沒有,可將軍的頭上、肩上都覆了細雪啊……他伸手幫忙撢去那些雪花,輕聲問:「你記好了麼?」

  谷競川只是看著他,好一會才笑著回答:「快好了。」又很自然地將他納進懷裡。

  細雪落在屋瓦上,月光照耀出一片晶瑩,反射的柔光映在倆人臉上,這是一個很美的雪夜。

  谷競川想多坐一會,這是初照頭一回看雪,他希望能延長此刻,哪怕只有一夜雪景。

  *           *           *   

  事成後倆人返回客棧,發現窗戶落了閂,推不開。

  江初照本想去敲賀友之或紀重九黑漆漆的窗,卻瞥見一樓還亮著燈,正考慮選哪邊,谷競川倒爽快,拉著他去拍門,還拍得特響,嚇得他不知所措。

  店主白著臉拉開門,一看是店裡的客人,倒比見了官兵還慌,也顧不得禮數,將倆人一把拉進門,匆匆拴上門閂,定定神才撫著心口道:「唉呦我的爺,大晚上的您上哪去了?沒…沒遇著甚麼吧?」

  「抱歉啊,幸好掌櫃還醒著,我妹子丟了髮飾,哭鼻子讓我給他找去。」谷競川神色自若地扯謊。江初照瞥他一眼,才壓下驚愕的神情,又聽他樂道:「你們城裡人睡得還真早,方才出去連隻貓都沒有,黑燈瞎火的。」

  胡進寶只覺這倆人怕是祖墳冒青煙啊,宵禁到現在少說也得兩個時辰去了,他倆在這城裡亂轉瞎跑,竟沒遇到任何巡夜兵?一面替他們捏把冷汗,一面解釋城裡宵禁跟違反的嚴重刑罰。

  谷競川也是心有餘悸的模樣,連聲音都微微顫抖,忙不迭謝過店家提醒。

  江初照忽覺自己是不是錯看了他,這演技沒話說啊,他一直以為將軍是個坦白單純的人。

  他呆呆看這兩人聊了會,被谷競川趕上樓歇息,關上門又不捨地推開窗,剛剛店主說,依這雪的樣子,應該不久就會停了,明日太陽出來融得乾乾淨淨。他有些凍,轉個身將棉被兜在身上,想就著月色多看看雪,熱水澡是別想了,能有杯熱茶也好呀。

  忽聽拍門聲,他褪下被褥開門,又見到店主稍早一模一樣的親切笑容:「客倌,您兄長讓我送些薑湯過來。」說著將托盤與上頭冒著熱氣的薑湯一併遞給他。

  江初照怔怔接下,只是看著這湯都暖。

  又聽店主笑道:「妳哥哥待妳很好啊,漏夜冒雪陪妳出去找東西。」

  哥哥……江初照吸吸鼻子,只覺說不出的開心,對店主一笑,喜悅地道:「我有兩個哥哥,他們待我一樣好。」接著對店主打聽:「我哥哥也有薑湯麼?」

  「他只說給您,自個沒要呢。」胡進寶這才發現自己多粗心。

  江初照忙掏出錢,禮貌詢問:「能請大哥幫他弄一碗麼,不要加糖,他不吃甜食的。」

  胡進寶一樂,小姑娘嘴多甜,還叫他大哥,自個年紀都能做她爹了,當即笑道:「您客氣了,我這就去,薑湯不加糖。」還是不收錢,關了門就下樓忙活。

  江初照裹在被子裡,一面賞雪一面小口小口啜著薑湯,能來濠州真是太好了,他想。

  他趴在窗邊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又被一陣拍門聲吵醒,抬眼見天色濛濛灰亮,剛拉開門,就被人一把推進房裡,他驚得登時精神不少,這才看清來人。

  「初照,計畫有變,你準備一下,天亮後入端慶王府,友之會跟你一道去。」單明允說著,將一套簇新的水藍色女裝和幾樣胭脂水粉擱在桌上,吩咐道:「你先換上這身衣服,洗漱後補個妝,我待會來幫你梳頭,再跟你細說。」沒等他反應,單明允又四下張望一番,大步離去。

  *           *           *

  谷競川昨晚挑燈繪圖,忙到寅時才將平面圖與適合突破的路線完成,只覺眼睛痠澀,打算小睡片刻再去找單明允,按照計畫讓他送圖出去調兵馬,他草草收拾桌面,翻上榻倒頭就睡。

  這一睡卻睡到日上三竿,他精神許多,卻也滿肚子疑惑,按照明允速戰速決的性子,是不會等他補眠的,怎地沒來叫醒他?

  起身剛要梳洗一番,卻聽店主邊拍門邊喚他,手上還捧著洗淨疊好的換洗衣物。開了門他接著忙自個的,讓店主把衣物放榻上,再自己從他兜裡拿錢。

  不到兩天,胡進寶對這家子很有好感,尤其是他們的這位大哥,隨興、乾脆又大方,他依言放下物事取了錢,卻沒離開,反而站在門口跟客人聊起來:「客倌,您那小妹生得很是出挑哪。」

  小妹?他將水潑在臉上,忽地意會是在說江初照,登時一樂,背著人又嘴欠起來:「那是,我們住在大庄子,人口眾多,整個庄裡最漂亮的就他。」說到後來克制不住,張揚大笑。初照若聽了這話,只怕恨都恨死他了,過癮啊!

  他樂一陣,卻在鏡中瞧見這位大叔欲言又止的神情,有些奇怪:「怎麼啦?」

  相較他的鬆快,胡進寶顯得凝重許多,踟躕一會,勸道:「我就是看她生得太好,想提醒你們,這城裡許久不見美麗的姑娘,是…有他的道理。還是讓您妹子委屈幾日,莫打扮得艷光四色,頭髮也隨意梳得了,等出了這城,愛怎麼妝扮都好。」

  谷競川心下一凜,他不是頭一回聽這話。

  (昨日,玉飾攤前)

  谷競川喜悅地端詳手中玉簪,忽聽老丈問他:「公子,你們不是濠州人,是外地過來的吧?」

  「是,來拜訪親戚。」他隨口回答,仍是著迷地移不開目光。

  「只待一兩日無妨,若是待得長,老朽有一言相勸。」老翁輕輕拍了下谷競川,等他回神細聽,才接著說:「那小姑娘,找身男裝給她換上吧。」

  他一陣好笑,不解地問:「為何?他這樣穿多好看。」

  老人家面有難色,想了會才隱晦地說一句:「她容色過艷,在這城裡,不是甚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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