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永銘心上」
這一步看似水到渠成,其實都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從她八歲踏入府中的那刻起,我就感覺到不同的力量在牽動我。
我小時候總在宜貴妃宮中看到父上身影,而父上常為我的課業來到母后宮中,直到宜貴妃生下十六弟後,父上不再對我強烈期望。而母后的態度始終不變,倒是身旁太監、嬤嬤著急要死,越是後頭見我奇裝異服,越是感嘆姑蘇陳氏凋敗。
但母后宮中那原木香麒麟香爐還是一樣放在中堂桌上香煙裊裊。
母后習慣進福德寺進香,前往時也習慣帶上玄司宮主-陳充太常,他本是姑蘇一脈,卻因體察聖意,倒顯一枝獨秀。
由於王室要防止慈母溺愛,孩童自小都是養在奶媽身旁,又因我五歲時十六弟剛出生,被陳充太常說宜改我宮殿名牌馴養天地恩威,從此母后所居的坤德宮隔壁宮院-珠祥宮便是我的安居。
至此,我還能經常見到母后,但宜貴妃再也沒有親切招我去她宮中,許是十六弟從一出生就養在她宮中沒有分居,她對我沒了執念。
很快的我能感受到父上對我的愛轉移到十六弟身上,每當我望向靜心書法的母后,便狐疑猜想:難道母后不嫉妒宜貴妃、又或是十六弟。
每當想不通時,我只會聞到母后宮中那原木香麒麟香爐氣味,以及母后每一年至少進香兩次。
是為祈福嗎?是為國朝嗎?還是為自己平靜的心? 進香。
多年之後,我便明白其中原因,但事已如此,細問何用?
像我自幼喜歡胭脂香膏、美麗衣飾,而這類事物總被歸為女子所愛,可母后不曾打壓我的喜好,還稱讚我有製香天分,我很喜歡母后寬愛仁慈,而父上、宜貴妃至始至終對我不管不問。直到國公探望母后見我如此,憤怒的拽我奏請上書,我便開始來回皇宮與尚書令府中生活。
待我八歲時,十六弟生了很嚴重的病。於是母后與宜貴妃一起進香福德寺,那時母后帶上了我。
一齊人來到宮外,我向宜貴妃請安,而她沒有回覆我,便直接坐入轎子內。才過兩年便與我極為生疏,一旁的母后拍拍我的肩膀道:「你諒解她吧!上轎吧!」語畢,便推我進宜貴妃轎內。
她與我皆為大驚,而她流淚的模樣毫無預警的被我撞見。我正想轉頭找母后,又見她因孩兒垂淚,便柔聲問她:「您介意錦兒坐您身旁嗎?」她先呆立一會,淚水積在眼眶,眉目蹙道:「我只要佑兒好起來,誰要你好事!快出去! 快出去!」
當我進退兩難時,一旁服侍宜貴妃多年的嬤嬤柔聲請我出轎,帶我去母后轎旁道:「謝您慈悲為我們十六殿下祈福,老奴感恩不盡,帝后娘娘!」轎內的母后伸出手喚我進去,一旁的嬤嬤與我道:「好孩子,快去吧!」
我見她如以前一樣待我慈祥,感恩說道:「我會在佛祖面前多請求大慈大悲。」那嬤嬤眼似愁慮,像有訴不盡的感情,見我進轎後才離去。
隨後我們一行人進入福德寺廳堂,見那高大金身與眾和尚祈福禱念。我的心又飄向遠端,又想: 難道母后常來是因嫉妒宜貴妃或十六弟嗎?觀到此處,我連忙像金身懺悔,又想到這一眾和尚念文,難道也像這金身懺悔嗎?
在我陷入深思時,卻見母后與宜貴妃起身,被住持和尚邀請入廂房休息。這才停止我對那高大金身的質疑。
我被安排住在母后廂房隔間的空房,雖說是空房卻顯精緻清雅,那龜甲紋格子窗、頂掛紅流蘇燈籠、紫檀木花雕圓桌椅凳,還有休憩最為重要的鵝毛席床。若是想出外活動,打開門戶前有小池魚游、後有假山重石,集一身我朝工藝之美。而這園林面積要是大三、四倍便與江都行宮相距甚少了。
我環視完後,便走去母后安處請安,只見她書寫書法。我在奶媽的稟告下踏入堂中說道:「孩兒不解為何母后帶我來這福德寺?」
母后聽我質疑此事,停下手中毛筆,微微笑道:「怎不問母后推你去宜貴妃轎中?」
我乖巧答道:「孩兒小時經常留宿宜貴妃娘娘宮中,母后心慈便讓孩兒陪她。」
母后牽起我的手一齊坐在椅上道:「宜貴妃是為十六殿下祈福,而母后卻是為了僻靜。」
我好奇問道:「孩兒會打擾母后清靜嗎?」
母后溫柔回道:「不會。你自小細心,哪會做出普通孩兒癡相。」語調一轉又道:「你認真與我說說,你覺得你娘親會是宜貴妃嗎?」
我抱住母后道:「待我真切好的,宮中有很多人。但願意與我談天說地的只有母后一人。」
母后輕撫我的頭髮,說道:「我跟你說個秘密,你絕不能與外人說!」語畢,我們拉勾約定,她移開房中書櫃,後面竟是一間儲藏大量書籍的密室。
母后將我引進,又將書櫃推回原位,宛如獨立空間一般。她繼續道:「那玄司宮所珍藏書籍,其實是手抄藏匿之處的書籍。若是皇宮走火,還有典藏資料可循。算是借菩薩慈悲,庇蔭此物了。」
我疑道:「母后如何確認這是正本呢?」
母后耐心回答:「陳充自小與我玩在一處,他那品行我還不懂嗎?他只愛金銀財寶、權力地位。對於玄妙之物不過是假意屈從罷了。他雖道行不錯,但在我面前早就現出原形,哪騙得了我呢!」
那時的我驚疑的咬住食指,不讓自己發出聲響。母后見狀笑道:「別慌!」我便扯了扯母后衣角,掩藏自己想咬食指的衝動。
此後在福德寺的十天,我皆泡在藏書閣中,母后與我各看各書。我識字也不算多,但每本書都能看懂八成字,書中沒有艱深文辭、也沒有華麗詞藻,僅有核心導論與實際案例。
每當我看得一頭霧水時,就問向母后,她都道:「在仔細讀讀。」
就這樣來到此行尾聲,我每日竭盡心力的嗑書;宜貴妃每日竭盡心力的唸佛。當要收拾行囊回宮時,我問母后道:「十六弟的病會好轉嗎?」
母后淺淺說道:「他是有福之人,被菩薩保佑著呢!要活到七老八十也沒問題。」
我聽到此話,心下大好:「佛祖真是大慈大悲,我回程在多拜幾下。」語畢,又察覺不對,說道:「母后心慈仁厚,七老八十可是兩輩子的時光。」
母后僅淺淺一笑,說道:「你收拾好了,再去搭宜貴妃的轎上吧!」
我連喊:「使不得!」一路歪膩在母后身旁。
直到回宮不久,十六弟病情好轉,落個白白胖胖的幸福肥。
等我十歲時,五歲的十六弟第一次拜見母后,便經常跑去坤德宮請安。
也不知是因為宜貴妃的父親是太傅所以其孫好學守禮,還是存心來氣我呢?
母后像當年教導我識字般鍛鍊十六弟習字,不同的是十六弟天資聰穎,才小小年紀已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連久違不見的父上也為十六弟而來。
不知從何時起,我已滿頭精飾、身穿華服,掛上自製香包。
最後,便長居在尚書令府中,也不顧國公討厭,依然故我的遇到吳家三房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