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空中,飄著細雨,沉悶的空氣盈滿蕭瑟。西風拂面,揚起刑場上夙惜的髮絲,恣意在空中飛舞。
「夙惜,妳若肯接受降詔,一切皆有迴轉之地。」
嘲諷的意味顯而易見,夙惜勾了勾唇角,目光如炬,「夙惜不是爾等鼠輩,國滅我亦亡,死有何懼?」
最後一字落下,她瞥向監斬官旁邊的黑衣男子,眼裡是赤裸裸的挑釁。
監斬官這一聽,冷汗涔涔,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旁的大人,見他沒動怒,才轉向夙惜怒道:「放肆!要不是愛才之心人皆有之,豈容得下妳胡言?」
話完是一陣惋惜。這普世之下,誰能不知祈北有個驍勇善戰的將軍?三歲拿槍,七歲便是耍了一身好功夫,十歲無人與之敵手,十三歲隨軍沙場廝殺,十五歲領兵征戰……如此天賦,怕也就只有大人可以與之匹敵。
監斬官默默地看著身旁的大人。
夙惜不屑地嗤笑一聲,「自古成王敗寇,要殺要剮隨意。」話完,她閉上雙眼。
那意味便是明顯了,她不願接受降詔。
監斬官還要開口,卻被身旁的人抬手制止,他臉上帶著白玉面具,只露出一雙淡漠的眼眸。
他的視線落在夙惜身上,她身上刑衣紅褐交雜,儼然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明明是如此狼狽的模樣,卻無法讓他移開目光,他喉頭一緊,想起了初次見到她的模樣。
廣闊的草原上,少女騎著一匹快馬奔馳,眼裡恣意無限,風呼呼撩起她的髮絲,泛著金黃陽光,而她暢懷的笑容,始終吸引著他的目光。
夙惜睜開眼,毫不避諱的與他對上,依舊是如淵潭深沉。她想了想,眼前的男人,打從一開始就是她的劫難、她的難,而這個劫難,也為她帶來國破的結局。
「在行刑之前,妳可還有話要說?」一如往常清澈乾淨的聲音,如潺潺流水沁涼心弦,實在與他給人感覺不符。
夙惜嘲諷地笑了笑。
「要是我說,要大人拿下面具,你肯嗎?」夙惜開口,聲音緩慢,卻刻意在「大人」二字加重語氣。
「胡鬧!」還未等人開口,那監斬官就趕緊脫口。
他簡直就要昏過去,他不知道夙惜膽子竟是如此之大,膽大到毫不忌諱地觸碰到大人的禁忌。
連皇上都不敢讓大人把面具拿下,她一個俘虜還真是好大的口氣。
向昀一聽 ,垂了垂眼睫,隨後如玉般的指頭摸上面具,輕輕一掀,頓時那顛倒眾生的面容便呈現在眾人眼前。
監斬官倒抽一口氣,夙惜則是微愣。
內心裏有股情緒漫漫浮現,似痛更似自嘲,這張臉她在熟悉不過,陪伴了她三年漫漫長征,陪著她在快馬上奔馳,陪著她躺在無際的草原上大笑喘氣,陪著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
早聽說他是個冷血無情之人,但誰人想到,如今泛著冷意的眉眼,也曾經盛滿過溫柔……她與他素不相似。
「將軍好計謀,的確是自己的臉比較自然。」夙惜笑道,野風獵獵,揚起一片塵土。
向昀一聽,眼瞳更加深沉。他知道她在說什麼,他想開口,卻始終無法吐出任何一個字,似乎這種情況說什麼都是無用。
夙惜唇角揚起一抹弧度,非笑似笑。
三年的陪伴,不過是場欺騙,他親自扮作落難樣混入她的軍營,慢慢侵入她的生活,為了得到她的信任,甚至為此坑殺自己的五萬大軍,殘忍無情……如此冷血之人又該如何有心?
夙惜想著,他實在是傑出的軍師,運用智謀,一步一步攻進她的城池,哪怕她守的在嚴實,卻也被他的柔情慢慢卸下防守,最後他一舉攻下她的城,她的心。
「大人,時辰快到了。」監斬官不知道這兩人的過去,只知道,大人離開淮南多年,甫剛回來,就帶回滅了祈北的消息,實在讓人驚艷,但大人卻也比以前更加讓人難以捉摸。
他冷汗依舊直流。
向昀不語,指尖泛白,他盯著夙惜的雙眸,沒有人讀懂他的情緒,就連夙惜也是一樣。
望著那雙熟悉的眉眼,夙惜心痛如絞,卻也只能笑自己傻。在還沒遇到向昀之前,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竟也會像個女兒家,會羞澀會注意自己的儀容,就只想得到他的一抹微笑。
不過這都只是一場夢罷了!夢醒了,就該面對現實,眼前的男人不是她認識的向昀,而是淮南的冷血將軍,她不認識他,她只認識阿雲。
那個笑如三月清風,跟她說話耳根還會泛紅的男子。
阿雲,亦是昀。
監斬官又是大大嘆了口氣,看著日頭逐漸升高,最終到了最高處,他大聲喊道:「時辰已到,斬!」
話完,他丟下令簽。
劊子手喝了一口烈酒,拿起大刀,毫不憐惜地抓起夙惜的頭髮,而她卻感覺不到疼般,也不害怕,眼裡噙笑,悠悠的唱起戰歌。
向昀心神一晃,眼前的畫面過於刺眼,他不敢繼續看,但卻還是親眼看著劊子手一揮而下,快而又俐落,頓時空氣是瀰漫著一股血腥,艷紅灑了一地,而她豪放的歌聲還迴盪在空中。
向昀最終還是忍不住,他弓起自己的身子,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灑了一地楓紅。
監斬官見到這情況,嚇得魂都沒有,趕緊上前慰問,卻被向昀制止。
他捂著心胸,獨自離開。雨還是下著,而他背影孤寂。
事後三個月,向昀辭官,卸甲歸田,卻在同年末,削髮為僧,至此長伴青燈左右。
後話
這天下人皆知,祈北有夙惜,淮南有向昀。祈北夙惜女兒身,一槍耍的風塵生,滿天星斗皆自愧,不與夙惜爭光輝。淮南向昀冷面生,足智多謀笑紅塵,笑問天下誰與爭?蒼天不語無人知。奈何緣分捉弄人,一人為魂,一人僧,唏噓長歎話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