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窗望出去的是一片灰濛濛的景色，煙雨朦朧，雨滴從天空飄灑下來，打在河面、屋簷、地面，像跳舞般輕點了一下便消失無蹤。有的則拍打在車窗上，積成水柱滑了下去，形成美麗的痕跡。

天公不作美，祂創造的世界像被矇上一層陰影，心情也跟著差了起來。

這時公車行駛進站。

沈慕言聽著女廣播員廣播不同語言的站名，往前走了幾步到車門旁，並伸手按了下車鈴。他手上提得大包小包，有黑色尼龍材質的手提行李，有湛藍色大行李箱，還有後背的背包和許多手提的小袋子外加吉他。而他手上正急著回覆訊息。　

沈慕言站在第一個，他一個人擋了整個下車的位置。公車搖搖晃晃，聽到停車的聲音時，身後的乘客推推擠擠，前胸抵後背搶著下車。而當車門一打開時，沈慕言便被推了出去。　　

一隻腳踩到地板，因為地滑差點滑倒，包包還散落一地，但還好手機沒飛。　　

靠，沈慕言心裡罵了一聲。　

他邊撿起地上的包包，邊回頭望公車，只見公車若無其事的關了門，緩緩開走了，彷彿這一切都不關它的事。

而剛剛推他的那些乘客也早已不見蹤影。　　

其實這一連串的發生也不是沒有理由，今天是除夕夜，每個在外地工作的人都趕著回老家吃團圓飯，導致南下的路擁堵。天氣冷，每個人裹著厚厚的圍巾，提著行李一坨人上了公車，以至於人擠人。　　

可沈慕言不是回老家，而是......

這事說來話長。　　

他今天跟家裡人大吵了一架。一家人坐在飯桌前，家中的長輩、舅舅、親戚都在，開飯前聊著孩子的前途。　　

有的說想讓孩子考醫學院，未來當個醫生，有的說想讓孩子當老師......反正一桌子上眾說紛紜。

「慕言，你呢？有想好以後想走的方向嗎？」　

這時，一位坐在沈慕言對面，面容和藹的女人笑著問。沈慕言抬頭看著對方。　　

「玩音樂吧。」沈慕言答道，又低下頭滑手機。　　

他聽見對方無奈的笑了笑，像是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可她身旁有些歲數，滿臉皺紋的女人，也就是沈慕言的祖母，卻指著沈慕言道：「男孩子玩什麼音樂！」說完指了她左邊戴著眼鏡，理著西瓜頭，和沈慕言差不多大的男生，「像小逾一樣考個醫學院多好，以後當醫生賺大錢！玩音樂以後去酒吧唱歌！？然後每天愁三餐愁......咳咳......」

沈慕言滑手機的手頓了一下。

西瓜頭見狀遞了一杯水給祖母。西瓜頭本名叫沈逾銘，是沈慕言的親弟弟，沈逾銘高一沈慕言高二，他們現在都在放寒假，新年過後正式開學。　

沈逾銘拍了拍祖母的背，見祖母還要繼續說，他只能安撫般又拍了拍她的手，道：「祖母您別說了，哥哥他......」　　

這時沈慕言不顧大家目光，推開桌子站了起來，動靜不怎麼小。沈慕言的媽媽蘇惠剛好端著一盤水餃從廚房走出來，她紥著低馬尾，薄唇，本來面上掛笑的她在看到沈慕言推開桌子的一瞬間，臉上閃過一絲焦急。她趕緊把手上的水餃放在桌上，衝上前抓著沈慕言的手：「小言！你做什麼！今天叔叔阿姨他們都過來了！給媽媽點面子，好嗎？嗯？」她說話不大聲，但因為現場安靜，所以大家都聽得一清二楚。

沈逾銘身旁的沈浩榮，也就是沈慕言的爸爸，只是看著身前的碗盤杯子，眉頭緊簇，臉色很難看。

沈慕言看著蘇惠，一雙眼睛本該是明亮又充滿年輕人的朝氣的，但此時那上面卻泛著淚光。

因為沈慕言平常不會哭，他此時的一番操作把全部人都嚇到了，尤其是蘇惠。

沈慕言抹了把眼淚：「玩音樂怎麼了，礙到您哪兒了嗎？」他此刻講話並不好聽，字字如針，「還有，媽......」他轉頭看著蘇惠，「轉學手續辦好了吧，今天我就過去，租屋還沒租沒關係，我路上租一租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說完轉身進了房間。
蘇惠在後頭喚了沈慕言一聲。　　

蘇惠本就有意讓沈慕言轉學，沈慕言喜愛音樂，蘇惠也給予支持。兩人討論好等過年過後再轉，學校也找好了，轉學手續也辦了，可現在這一齣卻讓一切計畫提前。　　

沈慕言不在意，反正最終結果都一樣。

沈慕言看著房間內所有的擺設，他從小到大住在這裡，而現在卻要搬走。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給自己做準備，便開始收拾東西。他放東西放得急，到最後幾乎是暴力塞進袋子和行李箱裡的。　　

外頭還時不時傳來祖母罵人的聲音。　　

沈慕言已經把轉學的事說出來了，所以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沈慕言要轉學，而蘇惠要走。　

他的房間連著後門，收完後他推開後門走了出去。行李和包包被他放在一旁的地上，等著車子到站的時間，身後的沈逾銘叫住了他。　

「哥......」他道。　　

沈慕言回頭。　

「那個......祖母她，沒有惡意......你回來......好不好。」沈逾銘本來還克制的住，到最後竟然小聲哭了起來。　　

沈慕言嘆了口氣，走了過去。抬手想摸摸沈逾銘的頭，但那隻手卻停在半空中，最終只拍了拍對方的肩：「好好照顧自己。」　

沈逾銘抬頭看他：「哥......」他哽咽。　

「轉學一個禮拜前就辦好了不能更動，媽也到學校簽名了，而爸跟媽......」沈慕言的臉上閃過一絲輕蔑，「他們還是要辦離婚手續的。」　　

沈逾銘低下頭。　　

蘇惠和沈浩榮，是將要離婚的夫妻。蘇惠個性溫柔，總是把家裡打理的很好，而沈浩榮出門在外工作，應酬，回來就只是吃飯和休息。漸漸的，蘇惠幾乎是撐不住了，身體開始出問題，而沈浩榮只是丟了一大筆錢給她和孩子，後來還搞外遇對象。　

蘇惠得知事情後，兩人大吵一架，鬧到離婚。

沈慕言從來沒有覺得什麼，只是覺得......他爸不配他媽，該離的還是得離，只是時間問題。他們兩人努力撐到孩子高中，但是最後還是沒能堅持下去。　　

「遲早是要分開的，只是提早而已。」沈慕言的聲音暗了下去，「況且......祖母也看不順眼媽媽跟我，早走也好。」

他又自言自語般的接著說：「媽媽她......會留在這裡，只不過不是這個家。而我......我會再回來看看。」　　

他看沈逾銘還在哭，聲音放輕了些：「別哭了，我又不是不回來。」

沈逾銘從小和沈慕言住在一起，兩人感情極深，也不怎麼吵架，有衝突都會在當下說開，可現在這一鬧，兩人都不怎麼愉快。　　

沈逾銘從沒想過和他哥分開的場景會是這樣，一時之間只能用哭來代替自己的回答。　

空氣頓時安靜，只剩屋內因為被門阻擋，從外頭聽起來像被悶在鍋裡的人聲，和兄弟兩人不甘的啜泣。　　

「別哭啦......你這樣，哥我也會很想哭啊......」沈慕言抬手抹了眼角的淚水，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祖母他們也還在，你趕快進去吧。」他拿起手邊的大包小包，手上的手機螢幕顯示公車的車次表，「差不多了，我要走了。」沈慕言看著公車進站。　　

沈逾銘就這樣看著他哥搭上公車，又低頭看著地面，眼淚止不住的流。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想。　　

下車後沈慕言掏出了手機，第一個訊息顯示著蘇惠的訊息，他抬手點了進去。　

蘇惠：［小言，媽媽對不起你，剛剛大家都在場，媽媽走不開。今年的年夜飯，媽媽後面補給你。］

蘇惠：［你別生媽媽的氣。］　　

沈慕言敲著鍵盤回覆。

沈慕言：［我沒有，妳別放心上。］　

他想了想又打了一句。

沈慕言：［屋子我找好了，大壯說我可以去他那邊住一陣。］　　

沈慕言：［妳別擔心。］　　

回覆完他把手機放回口袋，正要向前邁步，脖子卻被人勾了一下，那力氣不小，沈慕言踉蹌的幾步，並回頭瞪了那人一眼。　

回頭是一位有著時尚髮型的男子，那男子一手插著口袋，一手勾著沈慕言的脖子，咧嘴朝他笑：「你小子，車上還傳訊息叫我爸爸，要我收留你，現在卻翻臉不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