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位楊先生學識頗豐,」皇上滿意笑道,「若是有機會,朕離開前還望能見上一面。」
村長與身後的村民們紛紛笑著點頭附和。
就在此時,一派和樂融融的場景被洪亮叫喚聲打斷,一名身穿豔紅長衣,肥頭大耳的男人小跑過來,又在皇上面前停下。
紅衣鮮亮,布料柔順罕見,是難得的珍貴料子。
男人身後有幾位樣貌艷麗的女子跟隨,婀娜多姿,有些還攬著男人的胳膊不鬆手,語氣嬌嗔婉轉。
男人細小的眼眸瞇到只剩一條縫,他滿臉堆笑地湊到皇上面前,艱難跪下:「臣李崇,現任陌山村縣令,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愛卿,平身。」皇上扶住李崇手臂,示意他不必多禮,「陌山村百姓安居樂業,樸實勤懇,朕看後著實愉悅,待要重賞。」
李崇再次躬身行禮:「臣代陌山村眾人,多謝皇上賞賜!」
李崇後又向皇上提議去他府內留宿,直至明日午時再啟程回京。皇上欣然答應,李崇興致勃勃的介紹起陌山村,還不忘分享村鄰間的樂趣。
如若忽略他身後美女如雲,還真會認為李崇就是一位盡忠職守,憨厚老實的好縣令。
連吳珺都不禁皺眉,在辛蕾耳畔低語:「我瞧這位李縣令可不像好人。」
「知道,」辛蕾自然剛進村就發現,「你瞧,村民們衣料簡舊,捉襟見肘。反倒是縣令布料精貴,朝廷每月撥款不少,就是不知經過他袖裡,給村民的還剩多少了。」
吳珺斜眼偷偷看去,在李崇陪同皇上回府時,村民皆跪拜相送。有位年輕村民的手放到縣令待行走的道路上,李崇只是撇過一眼,竟直接踏上去,還順帶碾上一腳。
年輕村民只見自己手背紅腫,對上李崇警告威嚇的目光,敢怒不敢言。
「簡直是太過分!」吳珺撸起袖子就想上前制止,「不知天高地厚,敢在聖上眼皮子底下玩花樣,今日我就教教他何為規矩。」
「千萬不可,」辛蕾見吳珺怒極,連忙勸阻,「今日我們寄人籬下,還是勿要聲張,避免節外生枝。」
吳珺縱然氣得攢緊拳頭,還是聽話地後退,別過臉不願再看。
陌山村左側,縣令李崇宅邸。
夜幕降臨,府內長桌擺滿各色山珍海味,琉璃杯盞在燭光下閃爍光澤,杯杯酒水入肚,辛蕾此時只覺喉間又辣又澀。
李崇酒後述說起自身經歷,侃侃而談,似要將多年累積已來的事頃刻道出,他面色紅潤,手裡卻依舊把酒杯倒滿。
皇上身側是祝妃,女子姣好面龐在昏暗光照下,矇矓唯美,皇帝迷戀地將她一縷長髮挽起,撩至鼻間輕嗅。
祝妃咯咯笑著,動作輕柔地推搡,似在調情般,修長手指撫過皇上肩頸,桃花眼眸裡含情脈脈。
李崇還在對面滔滔不絕地講述,身旁鶯鶯燕燕齊聚身邊嬉鬧,辛蕾只覺無盡吵雜。
「李愛卿,」皇上沉聲開口,桌上頓時恢復安靜,「朕今早偶然聽聞,這陌山村有一名教書先生,姓氏楊,你可知曉?」
李崇飲下口中溫酒,眼眸底下是一閃而過的陰霾,再抬頭又是滿臉笑意。
「楊先生?陛下可是指楊惲?」李崇搖晃杯盞,滿不在意地笑道,「不過是仗著讀過書,驕傲自負的教書先生罷了,不值一提。」
李崇再次站起身,舉杯向皇上敬酒:「與其談這些糟心事,不如臣敬陛下一杯。這大芸太平盛世,還多虧聖上英明果決。」
皇上見情景如此,也不再多問。他飲下李崇敬酒,直至醉意襲來才攬起祝妃先行離去。
眼見皇上離坐,其他人自然不便多留,紛紛找尋理由散去。辛蕾酒量不好,幾杯黃湯下肚,頭痛欲裂。
吳珺在塞外成長,烈酒都能生灌兩瓶,自然不能與辛蕾相提並論。她吃力扶起辛蕾,手背貼在她額上:「有些發燙了,可要出去吹吹晚風?」
辛蕾贊成提議,但瞧吳珺因今早乘車勞累,臉上憔悴不堪。就指明宋鳶陪同,要吳珺回屋休息。
所幸李崇府內還算寬敞,在宴會裡無意提過一嘴,說是有一座小庭園。在宋鳶攙扶下,辛蕾很快找亭院。望出亭外,一輪明月遙掛夜空,周遭是細碎蟲鳴,倒也算得上幽靜。
亭外假山隱蔽,花叢綠葉在月光下若隱若現,辛蕾頭靠圓柱闔眸休憩。不知過去多久,宋鳶忽然輕拍她肩膀,做出手勢示意噤聲,後才俯身在她耳邊道:「有兩人正朝亭子走來。」
迴避至光線暗區,辛蕾才瞧出是兩名身著婢女服飾的丫鬟,左側穿綠色,右側著粉衣。
兩人前後進入涼亭,皆背對辛蕾藏身處落坐。
其中粉衣少女雙肩顫抖,她遏制不住哭聲,漸漸哽咽道:「但是,我真的不想嫁給那頭肥豬...他簡直不是人。」
「他身邊女人眾多,為何還要強娶!」少女捏住衣角憤恨道,「他明知我已有婚約在身。」
「唉,這也是無可奈何。」綠衣少女輕拍安慰,「陌山村誰人不知,這村內可是那李崇的地盤,他隻手遮天,無人敢招惹他。」
「但是,他就不怕皇帝知曉他惡行,將他貶官嗎?」
「別妄想了,」綠衣無奈嘆息,她不忍地將少女擁入懷裡,「天高皇帝遠,就算皇上知曉實情,怕也是不會為此小事多言。」
「這還算小事?」哭泣聲又提高,女人抽咽抹淚:「咱們村裡多少芳齡姑娘遭受迫害,難道皇帝就當真坐視不理?」
少女語氣倏地認真,她轉向綠衣女子:「你說,若是咱們二人,今晚至皇上屋外告發,陛下可會出面解決?」
「可別再胡說。」女子沉思後搖頭否決,「今日李崇就敢因睡過了時辰,未提前接迎聖駕,可見根本未重視皇威。
「而且告發有何用?若是李崇未被處置,咱們可就是下一個了。」
粉衣少女聽後更加崩潰,捂面痛哭:「那可怎麼辦吶?我今生只願嫁徐郎一人,若是背棄此約,還不如死了痛快...嗚嗚嗚。」
綠衣知此刻多說都是枉然,只好輕拍粉衣少女後背,已表安慰。只是她微微聳動的肩膀,也透露出絕望婉惜。
辛蕾見狀,酒意全都消散徹底,她咬牙切齒:「這李崇,竟然猖狂至此!」
指甲刺入掌心,她眼角殷紅,也不知是因為觸景生情,還是痛楚導致。
宋鳶欲言又止,面前身形單薄的少女正微微發顫,從背後都能感受到她滔天怒意,但又礙於身分無法擁她入懷。
宋鳶只好在後面靜靜地陪著她,月光自上而下灑落,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倒映出黑影,那道溫柔繾綣的目光,一刻不落地在面前少女身上。
辛蕾最是容易為他人經歷共情,但本身所具備的冷靜理性,使她無法不顧及局面的大膽相助,正是因為如此,每逢此時她都會被一種無形且巨大的無力不甘籠罩。
她總是在無人時反問,為何不出手援救?她明明是有能力能幫助的。
那天夜裡,蟲鳴吵雜刺耳,卻還是難以蓋過亭中姑娘哭聲。辛蕾和宋鳶站在角落,呼吸交纏耳畔,二人卻都默不作聲。
直至兩位姑娘離去,她們才邁開沉重的步伐披著夜色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