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宫变。
流浪两年，我流落到青楼。
十年努力，终成老鸨。

1
我把这三月的所有利钱写在纸上、放进信封、上好蜡、盖上火漆印，交给小六。
真不想寄出去。
这几个月百香楼的收入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一部分原因，是半年前皇帝听信国师白泉上人谗言，增加平民的赋税兴修镇国庙。
像我们这样的商贾，更是砧板上的肉，赋税上涨比起平民只多不少。

另一个原因，就是花魁九儿前几个月赎身了。
真担心门主看到个数字，会不会气得冲过来把我嘎了。
虽然我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门主了，但是我相信，他的刀绝对没有闲着。

小六刚走，万重山就进门说九儿回来了。
就挺奇怪的，她不是和丁秀才回老家种地去了吗？
她现在回来是为什么呢？
我走出账房，就看见一个穿着破旧布衣、头发乱糟糟、身形憔悴的妇人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我赶忙扶起她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眼前这个落魄的妇人是九儿。
她眼含泪水哭诉：「嬷嬷，我错了！我应该听你的，不应该错信歹人！」
她吸了吸鼻子：「那丁书言不是东西。他把我的钱都骗走了，还要把我卖给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但是我还是很快消化了。

2
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吗？
虽然摇钱树又回来了我心里挺高兴，但是该提点的还是得提点，不然下次还会有张秀才王秀才......
叹了口气，我拿了把木梳给她通发：
「你从小经历过水灾，被亲人抛弃卖到青楼，可你没有认命，长成了现在这样水灵的姑娘，靠着鼓上舞的本事，为百香楼赚了不少银钱。」
「你以后还想栽在男人手上吗？甘心放弃这身赚钱的本事吗？」
她猛摇头：「再也不会了！」
走出厢房，就看见小六在门口等我。
「嬷嬷，门主回来了，指名要见您。」
我看见小六对我笑得一脸褶子，突然有点懵。

3
「门主来了？」我定在原地。
还是十一岁那年，我跟着当时的老鸨田嬷嬷见过门主一眼，是一个戴面具的年轻人。
那时候我跪在一堆丫鬟后面，不敢抬头看田嬷嬷口中杀人如麻的门主。
这十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我本以为以后都不会见到他了。

走到百香楼后院最隐蔽的院子，万宝阁。
我平时都睡在万宝阁的西厢房，全百香楼的人都默认这是我的院子。
如今看来，我得搬到另外的院子才行。
院门口站了两个戴面具的打手，我没见过他们，应该是门主的人。
其中一个打手见到我，立刻上前引我去东厢房。

门一开，就看见房中间摆了一个极大的屏风，屏风上是镂空的木雕，我看不清里面的人。
大门被关上了，房里只有我和门主。
我很自觉地对着屏风后的人下跪：「小的给门主请安。」

「秦施嬷嬷？」门主冷冰冰的。
我低着头狗腿地回话：「小的是秦施，由田嬷嬷亲手带大的，从小学的就是管账做生意的学问。」
门主继续问我：「你今年多大了？几岁来的？」
我依然跪着：「小的今年二十四了。九岁来的，跟着田嬷嬷学了十年本事，五年前接替田嬷嬷做了鸨妈。」
门主绝不可能不知道百香楼的人事变动。
不过是我这个做奴仆的，怕他贵人多忘事，回答得越详尽越能体现我的忠心耿耿。
门主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对我说：「把头抬起来。」

4
我抬头。
从屏风的雕花缝隙里，能隐隐约约看到门主脸上银光闪闪的面具，接着赶快把眼低了下去。
凭直觉，门主应该在皱眉看着我。

我这老鸨的妆容打扮可谓是一丝不苟，相当有气势。
每天起床，脸上会先涂上起码两斤粉。
又刻意把眼线画得极重，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眼睛在哪儿。
眉尾和眼尾都故意挑高，还在左脸点了颗媒婆痣。
这颗媒婆痣是整个妆面的精髓，完全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再加上一身红红绿绿的亮面绸装，远远看上去极像一个农家乐的花盆。
平时见到我的人，都会因我与众不同的审美而敬我三分。

门主绕过屏风走了出来，我保持着低眉顺眼和狗腿的笑容。
余光里，门主盯着我的右嘴角看了许久。
我有些害怕。
因为我笑起来的时候，右边嘴角有个梨涡，和我娘一模一样。

可是想想，这天底下有梨涡的人应该不少吧。
而且，门主应该没见过我娘吧。
想到这里，我又安下心来。

他移开目光，用极其不悦的口气说：「下去吧。」
我不敢看门主，应答了句「是」后，麻溜地滚出门了。

晌午过后百香楼准备开门迎客。
万重山跑过来说门主走了。
走了好，那我不用搬到其他院子了。

5
吃过这一次大亏后，九儿变稳重不少。
没多久便又开始献舞，引来不少富家公子来百香楼一掷千金。
不献舞的时候，她便会梳着妇人髻和万重山一起帮我打理楼里的各种事务。
我偶尔提点她几句，她学得也很用心。
管账这些事九儿学得很快，但是对付客人，特别是那些胡搅蛮缠的，还差点道行。

这晚我正在安排客人进雅间，小六急匆匆跑来，说九儿在听雨轩被宋二少骂哭了。
我赶紧和小六赶到听雨轩。
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门后面宋二少的叫骂声：
「无非都是些出卖色相的妓子，装什么清高！」
「今儿我带了贵客来！你凭什么不让我摸！」
我火冒三仗，真想冲进去帮宋员外打死这个小畜生。

做了个深呼吸压住心头的火气，我推门边走进屋边陪笑：
「哟！二爷怎么生气了！」
屋里除了宋二少还有一位没见过的贵人坐在食案前。
我故作生气看向九儿：
「九儿，你怎么服侍二爷的？」
「小六，把这个不成气的丫头给我带下去！」

宋二少顿时砸杯子：「老鸨，你想让她走？没门儿！」
我笑脸更盛，坐在他身边为他再倒一杯酒：
「二爷先消消气，气多了伤身。」
「这酒可是刚刚从安州王家酒庄送来的私酿！其他地方可买不到！来，消消气哈！」
宋二少仍是横眉以对，完全不吃我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