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最後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他一抬頭，就被頸後肌肉痛得「斯」了一聲。

看了眼身旁的小藥瓶，他遲疑著低聲說了句收起，藥品卻沒有動作。見裝，他只能將瓶子藏到床底，才走去開門。

房門的鎖不知何時被打開，輕輕一拉就直通走廊。門外站著的是柳磐酖，一見到洛青，他便開口問道：「那......那個，要去活動區還是留在這裡？」

洛青楞了幾秒，冒出幾個問號：「......蛤？」

柳磐酖急急忙忙的解釋道：「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可以自由決定要去哪。也可以留在房間，但插銷要插上，不然會有人闖入。」

聞言，洛青將頭往外探了一圈，部分房間的確門戶大開，但幾名隊友的房間都還緊緊鎖著。

「在這裡吧。」洛青思考了一下，對柳磐酖道：「進來討論。」

就在他走進門內，洛青要把插銷鎖上時，他又忽然想起什麼，用笑容掩飾略為厭世的情緒，向後說了句：「我去叫一下幾個隊友，你待在這裡。」

語畢，他又打開門，一隻腳已經跨出去了，才忽地回頭道：「如果之後有人敲三下門，那就是我，不然都別開門。」

見柳磐酖重重點頭，他才放心的關上門，聽著「喀擦」的上鎖聲，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間。

房門上寫著「桑樀，反社會人格障礙」。

洛青輕輕敲了幾下。

而在第三次敲門，洛青手離開的瞬間，房門被轟然打開。

桑樀頭髮有些凌亂，瞇著眼看門外的不速之客。

過了好一會兒，看清是洛青後，她才低聲問道：「幹嘛？」

洛青沒來得及說話，他還沉浸在開門那一剎那，自房內而出的殺意。

他敢擔保，如果此時開門的不是隊友，桑樀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殺掉。

尖銳的無形利刃刮蹭腳踝，在皮膚上留下道道血痕，過於強烈的情感讓洛青短暫窺看到她的靈魂。

一片赫赤。

然而細細看幾眼，卻可以發現被腥紅油漆包裹的靈魂隱隱約約看見上面裂了幾條縫，掉漆一般露著幾片淺灰。

「幹嘛？」桑樀不耐煩的又問了一次。

洛青恍然間回神，仔細梳理一下思緒才想起來時的目的，笑著開口：「要去我房間開會嗎？」

見桑樀點頭同意，直接走了出去，洛青道：「柳磐酖在裡面，敲三下門就行了。」

桑樀聞言向後抬了抬手，表示知道了，然後扶著牆慢慢的邁步，途中還自己絆自己，差點摔了個底朝天，洛青都做好在她跌倒時攙扶準備。

好在有驚無險，最後還是平安無事的抵達十公尺外的目的地。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洛青不知是放心還是擔心的嘆了口氣。

連這個剛開始比其他人有活力的少女都成這樣子了，那些其他人還不得老個幾十歲。

洛青又嘆了口氣，認命的挨家挨戶敲了門。

望著老夫妻互相挽著對方的手，顫顫巍巍的走；社會菁英被摧殘得衣服都亂了；小孩子除了紅通通的雙眼外臉色慘白......

唯一能算得上有個正形大概只有朱立了吧，雖然看得出來他正強忍著恐懼。

走回自己房間的路上，洛青暗暗在心中評價了一翻。

「叩、叩、叩」。

柳磐酖迅速開門，一臉看到救星的放鬆樣。

跨步進房，洛青先是反手鎖上門，一轉頭總算明白為何柳磐酖這般想要逃離。

眾人像個吸血鬼殭屍般，半死不活的坐在地上。

「......」

洛青一陣頭疼，轉頭望向柳磐酖，開始二人的心電感應。

其內容大致如下：

洛青：「他們一進來就這樣嗎？」

柳磐酖：「對，是受了什麼刺激嗎？」

洛青：「天知道。你問問？」

柳磐酖：「......我不敢，哥你來。」

洛青：「你覺得我會不會一開口就被殺掉？」

柳磐酖：「不會......吧。」

洛青咬著牙，有些焦慮。

要知道，這種社交場合帶給他的感受並不亞於在治療室的煎熬。

大概不是巧合，洛青實際上真的是迴避型人格障礙和同性戀。

同性戀嘛，放在外頭不是什麼大事，但在這個副本的年代裡，可是重症。

而迴避型人格障礙......那就難說了。

造成這個病症的原因有很多，包括同學的排擠、父母缺失的關愛、和那雙可以看見靈魂的眼睛。

洛青討厭廣泛而無異議的社交，和一群陌生人半真半假的演戲，彼此欺騙著，也都心知肚明所有話語都是謊言。

認真的人就輸了。

他見過太多太多掏心掏肺的人，甚至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員，不過一切慢慢變調，回過神來，他變成了冷眼旁觀、無聲嘲笑的那個。

這就是成人和小孩的區別。每個青澀的靈魂在汙水中逐漸被同化，他們曾經自命不凡、曾經掙扎著緊握理想不放，妄圖將深不見底的水淵點亮，最後終究隱沒在黑色水潭中。

而洛青只是提早經歷這個過程而已。

且過度敏感的情緒感知讓他總能敏銳的察覺對方的情緒，嘴上說著愛你，眼中卻透露滿滿的厭惡。他知道怎麼說謊，怎麼騙過別人，也輕而易舉裝出微笑的假象，嘲笑那些因為臉蛋和年齡輕視自己的人。

很累啊。

每次社交過後他都會休息幾天，除了回復能量，他也害怕面具戴太久，有一天就拿不下來了。

而在經歷過大型自我介紹現場、有一百人的長長隊伍、要死要活的電擊體驗，只睡一覺很明顯不怎麼夠。

可是在這種時候，洛青也只能強忍躺到床上的衝動，笑著開口道：「你們被帶走後，經歷了什麼？」

「送去電擊。」桑樀扶著頭道：「挺講究，還專程把我們弄醒才電。我記得是36福特，0.05安培，沒痛死大概是系統給的新手福利。」

洛青挑眉：「我之後也被抓去電了一次，是0.01安培，12伏特。」

桑樀瞄了幾眼，將洛青心底的猜測說了出來：「是嗎？大概是嚴重性的不同吧。」

「大概，畢竟吃飯講話和逃跑的懲罰，怎麼想都不會一樣。」

桑樀敷衍的點頭，把頭往牆上一靠，就這麼閉上眼睛。

「......」

救星一號可以打叉了。

默默在腦中的名單上畫一槓，洛青轉頭看到躲在角落的柳磐酖。

救星二號，劃掉。

戀戀不捨的移開目光，重新面對殘酷的現實。

洛青深吸一口氣，道：「我們先來整合一下線索。」

見眾人漸漸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強行壓制想逃跑的心臟，道：「首先，你們進副本時就因反抗被抓去電擊，而我和柳磐酖裝乖沒事，所以表現服從是有用的，雖然不知道可以影響多大的事。接下來我們被領到房間，然後就是吃午飯。期間，我們還得知食堂不能講話，不然會有懲罰。這裡大概是有特定規則，只有小心不違反，就可以活下去。」

洛青喘了口氣，繼續道：「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因為我睡著了，無法判斷過了多久。不過要注意，房間門鎖好，否則會有其他病人闖入。而且，我去叫你們時，發現除了我、柳磐酖、和桑樀的門牌沒有，其他人的右上方都出現紅色小點。」

這下眾人終於抬起頭了。

洛青有些想笑，人果然只有在事關自己的生死時才會慌張。

副本未開始時還可以維持表面的假象，可是經歷過一次懲罰，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會死，不計一切代價想要留在醜惡的世界上的靈魂，便會張牙舞爪，撕開擋在前方的所有東西。

甚至可以在郭珪華的眼中看見，她在暗暗祈禱紅點意味著平安無事。

畢竟天大地大，自己的命最大。

見洛青不再說話，最先忍不住開口的是剠英儙：「你說話啊，紅點代表的，是生是死？」

洛青抬頭望了一眼，望日的社會菁英如今狼狽不堪，頭髮打結散亂的放下，副本開始前將病服穿出工作裝的氣質消失，只剩一個焦躁自私的女人。

洛青又想笑了。

在遠處看著人類蛻去外殼，露出底層的黑色本質，總會讓他感到難以言喻快樂。

甚至在短短時間內適應腳踩靈魂的感覺。

而做出這種事的自己的內心，又是如何？

「我不知道。」他低聲說道：「可是依照系統的死亡率，應該會是......」

沒被說完的話語完美表達洛青想要說明的含意。

眾人沉默的望著他，過了幾秒腦袋才整理消化信息完畢。

接下來的一瞬間，恐懼、不甘、和強烈的否認，再一次撬開洛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