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樂園

星期六很快來臨，爲了補償楚思，秦夙這次真的有好好準備行程，還買了一個草莓蛋糕，就放在車尾箱的冰櫃裏，打算晚上看煙花的時候拿出來給他一個驚喜。

她駕車到市裏最大的主題公園，買了兩張門票。

入園前她問，“你喜歡主題公園嗎？”

楚思看著華麗的入口，搖頭道，“不知道，我沒來過” 他的童年全在墨西哥的莊園裏度過，父親很少帶他外出。

秦夙笑道，“這麽巧，我也沒來過，那正好今天我們一起體驗一下”

打開地圖，秦夙問，“寶貝你想玩什麽？”

“我想玩你想玩的”

秦夙掃過地圖上的項目，“那...我們玩個刺激的！”

她拉著他到叢林主題區，區域佈置得像個熱帶森林，到處都是高聳入雲的大樹。

楚思沒看地圖，等他們到達排隊的地方時，他才知道原來這裏是玩蹦極的地點。

身上挂著繩索的游客從幾十米高空跳下去，穿透雲霄的尖叫聲足以證明蹦極的可怕。

楚思嚥了下唾沫，他不怕跳樓機和過山車，但那些與蹦極完全不在同一個水平。

“看上去很好玩啊” 正在排隊的秦夙躍躍欲試。

“那個，我...”

楚思正要打退堂鼓，就見她指著準備下跳的游客，“你看！可以雙人蹦極！抱著跳下去，有沒有殉情的感覺？”

或許是殉情這個詞過於悲壯，而悲壯又常常與愛情聯係，對浪漫愛情有著憧憬的楚思把剛出口的話吞回去，視死如歸地點頭，“好”

有膽子玩蹦極的人不多，隊伍不長，很快就輪到他們。

職員謹慎地替他們繫好繩子，告訴他們隨時可以跳。

低頭一看，脚下離地幾十米，楚思的腿有點打顫，心跳撲通撲通地加速。

秦夙托起他的下巴，讓他直視她。

他們的身體被繩子綁在一起，緊密貼合，這個距離近得連對方的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怕，有我在” 她眉梢上挑，聲音撞在他的耳膜上，直達心底。

她摟緊他的腰一躍而下。

刹那間天翻地覆，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下墜的離心力使血液凝固，楚思忘了緊張，忘了害怕，眼前只剩下她恣意飛揚的笑容。

從頂端到最低點眨眼就過，等他們解開繩索，楚思才意識到已經結束了，但心臟還在劇烈跳動，卻不是因為畏懼。

他看向秦夙，想將她的笑容烙印在腦海，見他一臉呆滯的模樣，她牽起他的手笑道，“嚇傻了？我們玩些別的吧”

樂園有不少老少咸宜的游戲，他們四處逛逛，經過一些游戲攤位，許多男生在努力抛籃球，丟圈圈，爲求換一個大娃娃給女朋友。

秦夙對那些毛茸茸的娃娃沒有興趣，不過想凑一下熱鬧，她走向一個射擊攤位，“我們玩這個吧”

五十塊二十發子彈，她握住塑膠手槍，擡手對著墻上的氣球，啪啪啪啪啪，氣球接連不斷地爆破，飛快的速度令其他游客和職員都目瞪口呆。

不消一會兒子彈就全用完了，一槍都沒失準。

她得意地看向楚思，意料之外他竟沒露出一臉崇拜的模樣。

他托起另一支槍，按下扳機。

氣球啪啪啪地爆破，速度不比秦夙慢，居然也是滿分。

這次輪到秦夙目瞪口呆了，她突然記起剛遇見他的時候，在荒廢工廠區裏他射出的那完美的一槍。

“你練過？”

楚思說，“嗯，大學的射擊學會” 其實他説謊了，射擊的技術是他從小在父親的强迫下培養的，他這方面天賦異稟，甚至比他的保鏢更厲害。

秦夙一邊贊嘆，一邊接過獎品。

“學會？你這種程度去參加國家隊都沒問題，可能還能拿個奧運冠軍玩玩”

大獎是一隻半人高的雪橇犬娃娃，秦夙摸摸它的耳朵，“你看它像不像你？”

楚思立刻說，“我不是傻狗”

秦夙咧開嘴，“我沒說你是呀，怎麼對號入座了？”

楚思一臉幽怨。

秦夙勾住他的脖子親在他臉上，然後把大狗狗塞給他，“送給你了，笨笨的狗給笨笨的你”

儘管楚思不認同她的比喻，還是興高采烈地收下娃娃。

這是秦夙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他們手牽手在樂園裏隨意漫步，遠遠看見色彩繽紛的摩天輪，楚思有些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幕。

小時候有一次偷看媽媽彈琴的時候被發現了，琴聲戛然而止，媽媽轉過頭來臉無表情地看著他。

楚思嚇得後退兩步，怕她下一秒就冲上來捏住他的喉嚨。

不過這次媽媽沒有病發，還微笑著冲他招手，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站在鋼琴旁邊，他想再靠近媽媽多一點，但更怕她突然發瘋。

媽媽用那雙美麗的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目光裏盡是柔和，“小思，你知道嗎？在摩天輪頂端接吻就可以一輩子幸福哦，天長地久”

媽媽的語氣充滿向往，眼裏閃爍著光輝，仿佛那是她畢生的願望。

“怎麽發呆了？” 秦夙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將他從回憶中抽回來。

楚思問，“要不要坐摩天輪？”

秦夙對這些靜態活動毫無興趣，“不覺得無聊嗎？這裏又沒什麽風景好看的”

“哦，那算了” 楚思遺憾地垂頭。

秦夙看不得他這個可憐的樣子，挽住他的手臂，打倒一秒鐘前的她，“不過難得來一趟，試一試也無妨”

摩天輪排滿了人，不過職員安排每一格只容納一個家庭，不用和其他人共乘。

摩天輪慢悠悠地上升，看著窗外逐漸變小的景色，楚思緊張又期待，他牢牢牽住秦夙的手，感覺掌心滲出汗水。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他都想跟眼前的人在一起。

半天終於輪到他們的卡箱到達頂端，正當他轉頭準備親吻她的時候，卻見她先主動凑近，柔軟的嘴唇貼了上來。

從輕吮到唇舌勾纏，這個吻越來越深，繚繞著秦夙的青草香氣，楚思閉上眼睛，享受著她熾熱主動的吻，恨不得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兩人離開摩天輪時氣息還有些不穩，楚思的胯下更撐起了小帳篷，幸好有大狗狗遮擋。

秦夙瞥見他的生理反應，挑眉調侃道，“要不要去殘厠解決一下？”

楚思的臉倏地紅起來，抱緊大狗，窘迫地搖頭，“不用了！”

秦夙大笑，捏了捏他通紅的臉頰。

一個小孩子拿著棉花糖在他們面前跑過，粉紅的雲朵吸引了楚思的目光，秦夙留意到了，“想吃呀？”

不遠處就是一架棉花糖販賣車，秦夙拉著楚思走過去，“要一個”

小販問，“好的美女，要什麽味道？”

“草莓” 她回頭對楚思一笑，“對吧？”

楚思笑著點頭，心裏暖暖的，她還記得他喜歡什麽。

小販拿著紙筒在機器裏捲啊捲，小雲團越滾越大，碩大的粉紅棉花糖就做好了，看上去十分夢幻。

“來，啊” 秦夙撕下一片棉花糖喂到他嘴邊。

楚思張開嘴巴，棉花糖一放進嘴裏就融化了，甜絲絲的味道滲進心底。

他撕下棉花糖喂給秦夙，你一口我一口，甜蜜得猶如熱戀中的情侶，他被滿滿的幸福感充盈。

然而幸福總是曇花一現，他還沉醉在幸福的餘韻裏，美夢就已經落幕了。

秦夙的電話又響了，楚思心跳一頓，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聊了沒多久就蹙起眉，挂斷電話後說，“我有些事要處理，會比較久，你先回家吧”

他在她轉身的時候拉住她的手，像是被遺棄的小狗咬住主人的衣角，做最後的掙扎，目光裏帶著深深的哀求，“一定要現在處理嗎？”

秦夙頓了一下，抱了抱他，“對不起啊，我不能不去，乖”

她踮脚在他臉頰留下一吻，然後掰開他的手飛快離開了。

楚思愣愣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他抱緊了懷裏的娃娃，垂下眼眸，眼底一片陰暗。

生日約會再次半途夭折，她又丟下他了，這次又是爲了誰？

四周人來人往，情侶手挽手嬉笑著，游戲攤位播放輕快的音樂，但他什麽都看不見，聽不到，五光十色的樂園變得晦暗無光，好像有一塊無形的屏幕將一切光彩和歡笑聲隔絕在外。

他臉色蒼白，眼裏的傷痛遮都遮不住。

舌尖還殘留著棉花糖的甜，卻變得那麽苦澀。

天忽然下起了雨，淅淅細雨滴答滴答地打在地上，轉瞬就變成滂沱大雨，來勢洶洶，嘩啦嘩啦地傾盆而下，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剩餘的棉花糖悄然無聲地融化在雨水中，等楚思低頭一看，手裏只剩下光禿禿的紙捲，甜蜜的雲朵一點都沒剩下。

這時他才驚覺娃娃也濕了，趕緊跑到附近紀念品店的房檐下避雨。

他用衣服拭擦娃娃，卻越擦越濕，這令他十分焦躁。

不管怎樣，這是秦夙給他的第一份禮物，或許也是最後一份。

雨下得稀里嘩啦的，轟隆隆的雷聲此起彼伏，陸續有人趕過來避雨，一對情侶牽著手飛奔過來，男的跑得太快，女生追不上，被拽得向前一趔趄，撞向楚思。

這一撞，她手裏的飲料就傾倒在娃娃上，髒了一大片。

女生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楚思對著娃娃愣怔了一下，隨即擡起視綫，直直盯著女生。

女朋友被這麽盯著，男生不樂意了，將女生拉到身後，不善道，“都道歉了，看什麽看？”

楚思一言不發地瞪著他，眼眸漆黑一片。

沉默的凝視讓男生覺得被挑釁，暴躁道，“你什麽毛病？欠揍嗎？”

他揮揮拳頭裝腔作勢打算嚇一嚇這小白臉，沒想到下一秒下顎劇痛，腦袋空白一瞬，已經倒在地上，牙齒咬到舌頭，嘴角流出了血。

男子駡駡咧咧地正要打回去，然而一對上楚思的眼睛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楚思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底是森然戾氣，極其駭人，猶如一匹野獸，下一刻就會撕破你的喉嚨。

男子外强中乾，沒回擊的勇氣，低聲咒駡一聲瘋子，然後拉著女友落荒而逃。

看熱鬧的旁觀者都感受到楚思周身陰沉的氣息，各自轉開視綫，走遠幾步。

楚思抱著娃娃，不斷用衣袖拭擦那片被弄髒的地方，可是怎麽樣都擦不乾净。

雨很快停了，擡頭又是晴空萬里，這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仿佛根本沒存在過。

他們是駕車來的，秦夙把車駛走了，楚思離開樂園後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游蕩，他不想回別墅，那裏到處都是秦夙的痕跡，一想起她他的心就陣陣抽痛。

然而不回別墅，他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偌大的城市沒有一處是他的容身之所。

夜幕降臨，楚思魂不附體地晃蕩了半天，最後還是回去了。

楚思沒開燈，他靜靜地坐在黑暗裏，融入其中。

娃娃被他摟在懷裏，對秦夙來説，他只是一個家政和床伴，就跟這隻傻狗一樣是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而已。

他真的是笨，笨得無可救藥，以爲自己在她心裏有一席之位。

雨後，密雲一掃而空，皓月當空，花園的泳池映著月亮的倒影。

楚思怔怔地望著水裏的那輪明月，仿佛被勾了魂，他打開落地窗，徑直走過花園，在泳池邊蹲下。

他第一次遇見秦夙那晚月亮也是這麽圓，這麽亮，把大地都照亮了。

皎潔的月亮近在眼前，好像垂手可得，然而突然一陣風吹過，它就化成了碎片。

他宛若失去靈魂那般，紋絲不動地倒在潮濕的草地上對著天上的月亮發怔，若果不是那輕微的呼吸聲，還以爲他也是一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