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輕舟頭也不回:“是,你沒跟他攪和,你只是抱著他兒子來派出所參觀。”
我張大嘴,腳下也跟著停了,我聽見了什麽,那包子是劉迪的兒子?!
“俞叔,”樓梯上方忽然傳來奶聲奶氣地詢問,“他為什麽叫你王八蛋?”
下一秒,奶聲奶氣的余韻被怒吼打散:“馮一路,你能給孩子做點兒正面榜樣嗎!”
我縮縮脖子,默默接受批評。
可私心裡還是覺著有些冤,就是愛因斯坦在大街上撿著一孩子他也不可能知道這是自己多年前舊相識的兒子而且去警察局報案還會碰見熟人然後這個熟人還和舊相識的兒子非常熟啊!
第 85 章
俞輕舟的辦公室不大,但設施齊全,裡面還有個小休息間,說是給夜班兒休息用的。我就搞不懂這都能睡覺了還叫夜班兒?不過小孩兒哭累了,這會兒正好可以在裡面睡覺。俞輕舟哄孩子的技術也不是蓋的,連拍帶哼歌兒,無比專業,直教人歎為觀止。
哄睡了孩子,俞輕舟輕掩上休息室的門,回身往辦公桌後一坐,手指有節奏地輕叩桌面:“說吧,怎麽回事兒。”
熟悉的人模狗樣,要不是換了一身皮,我還真以為自己穿越回了當年的管教辦公室。
但現在畢竟不比當年,即便心理陰影還在,面兒上我倆絕對是平等的,所以我毫不客氣地坐下來,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才悠悠回答:“我在公園兒閑逛,正碰上這孩子哭著找爹,於是就把他帶過來了,這不你們說的麽,有困難找民警,警民魚水情。”
俞輕舟挑挑眉毛,擺明不信:“你一個大老板白天自己逛公園兒?還一碰一個準兒的把劉迪家孩子撿著了?我怎聽著像戲文兒呢?”
我附身過去湊近王八蛋,努力讓對方看清我正直的眼睛:“這是孩子不是錢包,你當我樂意撿啊。”
王八蛋想想,樂了:“倒也是。”
那表情怎麽看著怎麽欠扁,就好像我一定絕對百分百不會拾金不昧似的,想都沒想,我下意識就嘟囔一句:“去你媽的。”
我這話說得含糊,聲音也很小,可王八蛋耳朵豎得像天線,當下歎口氣,裝模做樣地搖頭:“光長歲數不長素質啊……”
我還能說啥,一個勞改犯一個警察,跟人比素質,擺明先天不足。
扯完蛋,俞輕舟摸出手機,我甚至不能確定他究竟翻沒翻電話本,仿佛是眨個眼的工夫,電話就撥出去了。
“哪兒呢?”
我訝異王八蛋的口氣,再不濟你也要來個“最近怎樣啊”的開場白吧,你倆又不是老夫老妻。
“醫院?”明顯那頭給出的答案在王八蛋勾勒的范圍之外,詫異之下眉頭也深深皺起來,“你又搞出什麽事兒了?”
這個“又”很值得思索。
“趕緊擺平過來,你兒子在我這兒呢。”俞輕舟也不跟對方廢話,直奔主題,雖然怎麽聽怎麽像綁匪的語氣。
那頭不知道又說了什麽,就見俞輕舟的臉色越來越不耐煩,最後以一聲“靠”做了結束語。
什麽情況?沒來得及等我問,俞輕舟已經起身進了休息室,再出來時,警服換成了便裝,懷裡還抱著半睡半醒的小孩兒。
“你這是……”我試圖找出最合理的描述,“宅急送?”
王八蛋顯然壓著火兒呢,聞言沒好氣道:“那等會兒麻煩你說服他貨到付款。”
既然換了便裝,王八蛋自然也不能再開警車,而是開了輛停在派出所院兒裡的馬自達,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單位的。我坐在後座,摟孩子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我的肩上。好在王八蛋的車還算穩當,我努力維持一動不動,倒也讓孩子慢慢睡安穩了。
長舒一口氣,我才想起來問:“他怎麽在醫院?”時隔多年,劉迪這個名字幾乎全然陌生,就算在監獄時我也沒叫過幾次,於是乎這會兒總感覺張不開嘴,索性直接用“他”。
俞輕舟倒沒察覺,估計還沉浸在好端端當班也能沾上麻煩的鬱悶裡,腳下油門逐漸加速:“還能怎麽,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拿酒瓶子把人開瓢了。”
我愣住,緩了半天才消化。
這事兒要放十年前,我信,尼瑪現在都四張了,還整這個?
“等等,”我瞅了眼懷裡憨憨入睡的娃兒,不可置信道,“他扔下自己兒子不管就為了去開別人的瓢?”
俞輕舟頭也沒回,一個輕打方向盤,車穩穩轉入輔路:“我也沒細問,不過應該不至於。”
那還有什麽其他解釋!
“沒準兒是給忘了。”
“……”
並不是太遠的醫院,十來分鍾就到了,王八蛋讓我帶著孩子在車裡等,他上去看看情況。我一想醫院到處都是病菌,帶著小孩兒確實不合適,另外老爸拿酒瓶開人瓢的英姿,也容易毀孩子三觀。
這次時間久了些,久到小孩兒打著哈欠睜開眼睛。沒等哈欠收回去,小孩兒就掙扎著爬起來四下張望,眼見車裡就我們倆,淚花馬上翻湧:“俞叔呢……”
這還得了,我連忙開口:“俞叔叔進裡面找你爸去了,馬上就出來。”
小孩兒的哭跟雷陣雨似的,說收就收,下一秒歪頭愣愣地看著擋風玻璃外面的景色:“為啥要到醫院裡來找爸爸……”
好麽,我還想知道為什麽呢。
虧得王八蛋及時出現在視野,定睛看去,身邊還跟著個男人。兩個人似乎在交談著什麽,從這個角度很難看清正臉,男人穿著白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腕,因為是休閑款,所以並沒有打領帶,領口隨意開著,一派悠哉。
待人走近,我才終於看清,然後我驚訝了。那張臉和多年前完全一致,除了髮型。我甚至沒怎麽費力,就將這人和記憶中的劉迪重合了。時間之神似乎把這家夥遺忘了,它讓我變得蒼老,讓王八蛋變得沉默,讓花花變得成熟,卻沒讓這人改變一絲一毫,哪怕是眼角來幾條魚尾紋呢。
車窗是放下來的,於是我在打量劉迪的時候,這家夥也在打量我,直到王八蛋上來發動汽車,不耐煩催促:“上車不?不上我閃人了!”
“馮一路!”劉迪忽然大叫起來,跟發現新大陸似的,臉色一掃剛才的悠哉,變得細膩紅潤有光澤。
我黑線,等著這家夥平靜同事醞釀情緒準備來個久別重逢。
結果這家夥拿手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蹦出一句:“你怎麽老成這樣了!?”
我想拿板磚拍他!
“以為誰都他媽的跟你一樣天山童姥附體啊。”王八蛋沒好氣地接了句。這個瞬間,對青春的眷戀讓我們走到了一起。
“我操,當著孩子你能別張嘴就他媽他媽的麽。”
“……”
你倆半斤八兩好吧!
我以為劉迪會坐進副駕駛,哪知道人家拉開車門就跟我擠後座了。小孩兒一見到老爹,刹那涕淚橫飛,撲劉迪懷裡好一通嚎。劉迪也不擺家長威嚴,認錯的那叫一個誠懇:“別哭別哭了,我的乖兒子,都是爸爸不好,爸爸是真把你給忘了……”
你這哄還不如不哄呢!
王八蛋的車再次開起來,我下意識問了句:“回警局?”
王八蛋用內視鏡瞥了眼劉迪,板著臉說:“帶這爺倆兒回家。”
“別介,”劉迪倒抗議了,“送我兒子就行。”
“你又要幹嘛去!”俞輕舟是真怒了。誰見著這麽不上心的爹都想上去抽兩下。
“跟你倆一起啊,”劉迪回答得理所當然,“你倆去哪兒我去哪兒,跟馮一路這麽多年沒見,總得好好敘敘舊吧。”
直到把孩子送回家,我也沒想出來我跟這廝有什麽舊好敘。
但是今天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倒是捋順了。劉迪,也就是這不靠譜的爹,接兒子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心血來潮帶著兒子逛公園,結果百無聊帶之際接到發小兒電話,人正跟附近喝酒呢。劉迪一想,反正兒子正玩得開心,他離開一下下也沒啥關系,於是囑咐兒子好好玩等爸爸回來之後,大大方方喝酒去了。原本這也沒什麽,喝個二十分鍾,回來接小孩兒,估計小孩兒還乖乖蕩秋千了,偏就這麽寸,喝著喝著他那發小和另外一個圈子裡的朋友嗆起來了,嗆還不算,後來發展成動手。按劉迪的說法,他那發小就是個暴脾氣,一言不合,直接酒瓶子招呼,對方武力不佔上風,頃刻血濺當場,但對方的家不是吃素的,這瓶子下去劉迪就知道要出事兒,結果人當機立斷,拿個瓶子把自己發小兒也開了。這下兩面扯平,既幫受害者出了氣,還佔了個義薄雲天的美名,把那孫子哄得一愣一愣的,發小兒自然也明白劉迪這是幫自己平事兒呢,也就跟著說囫圇話,最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去醫院,居然也就心平氣和友誼如初了。但這麽一鬧,劉迪就把自己兒子忘了,直到接著俞輕舟的電話。
喝酒喝得忘了自己兒子,除了禽獸二字,我實在找不出其他評語。
劉迪的住所在別墅區,一如我多年前想象的一樣,獨門獨棟,三層的歐式小樓。把小孩兒交給保姆的時候,前者已經哭得睡著了,小胳膊小腿小臉蛋兒,哭得紅彤彤,楚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