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的眼睛漸漸蒙上一層水汽,睫毛時而抖一下不安得猶如小鹿斑比。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那是什麽表情,我還能把你弄死嗎!”
……
經過這麽一鬧,我倒是把劉迪那事兒拋到九霄雲外了。之後又有幾次機會,可我一提話茬兒,就會被花花拐跑,我才慢慢意識到他好像不太樂意談這個話題。可我是個心裡裝不了事兒的,有事情沒解決我鬧心,於是最後一次我認真地阻止了他的打岔,說了那天的來龍去脈。花花一反常態,也聽得很認真,只是末了淡淡歎口氣,好像我多讓他頭痛似的。
“說破無毒,我不想有事兒橫在我倆中間。”我和他說。
他卻搖頭:只要馮一路是花雕的,隨便什麽東西橫著,我不在乎——
第 91 章 ...
轉眼入了冬,卻遲遲不下雪,天氣寒冷而乾燥。大批或打工返鄉或放寒假的人流回湧到這個城市,川菜館的生意迎來一年中的高峰,花花師父卻毫無預警地說要回北京。
“該教的都教了,怎麽,還算計著讓我在這給你撐場子?”
老頭兒看似豁達,說出的話能把人噎死。原本還有些許不舍,這下好,徹底讓一盆開水燙熟了。我忙不迭幫對方定機票,收拾東西,殷勤的像歡送瘟神,結果機票的日子還沒到,神仙倒下了。
那是舊歷年最後一個月的某天下午,蟄伏已久不知道還以為他們在冬眠的小瘋子和周铖心血來潮想自己在家吃二人火鍋,於是拿著從未歸還的鑰匙打開我家大門,準備竊取電磁爐,卻不想發現了在沙發上哼哼唧唧的老頭兒。
其實也不是啥大事兒,發燒,但如果沒人發現,誰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李小寶先我們一步跑去的醫院,向來吊兒郎當的孩子那會兒是真急了,我這才發現他對老頭兒雖然平素嘴上不尊敬,可卻實打實放在心裡的。我和花花稍後趕了過去,到醫院的時候,周铖正在病房樓下打電話,聽起來像是業務上的事,我們便沒打擾他。小瘋子在病房外,看到我倆來,第一句話是,老頭兒沒事兒,第二句話是,你倆搞到一起了?
這事兒我沒打算瞞,但不等於被人當場揭穿不會尷尬。事後我問小瘋子,當時你怎麽看出來的。小瘋子說我沒看出來,只是聽李小寶講花花搬過去跟你睡了。我欽佩,你還真夠敏銳。小瘋子聳聳肩,我也不確定,只是閑得無聊,詐一下。
我一直認為周铖到現在都沒把小瘋子掐死是人類忍耐史上的大奇跡。
老頭兒的病來得凶,在醫院掛了幾天的水,才慢慢把體溫降下來,可醫生還要觀察幾天,防止反覆。花花和李小寶要在飯店忙,照看病人我自然責無旁貸。只是我和老頭兒的關系素來乾巴巴,所以所謂照看,就是相顧無言。
老頭兒住院的第四天,雪花終於洋洋灑灑飄落下來,陰霾了許久的天空忽然放晴,微亮的陽光映著細碎的雪花,奇異而美麗。
我抬頭瞄了眼窗外,又繼續低頭認真與手中物交流,終於,蘋果皮一點沒斷裂的被我完美削下。
“喏。”我把光溜溜的蘋果遞過去,發出個簡單音節算作提示。
老頭兒毫不客氣地伸手接,仍舊愛答不理。
我無視,靠在椅子上打個哈欠準備閉目養神。
“你很閑。”老頭兒忽然說。
我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跟我說話,天要下紅雨了?
“飯店有你徒弟照看,我在哪兒呆不是呆,”想了想我又加一句,“病人最大嘛。”
老頭兒白我一眼,對我的坦然極其鄙視:“就你這樣的飯店居然沒垮,真是奇跡。”
我不想頂嘴,但來而不往非禮也啊。
“某酒店主廚跑了小一年兒,好像也沒倒閉。”
老頭兒憋了個大紅臉,要不是身體尚未痊愈,估計會拿吊瓶砸我:“我那死腦筋的徒弟怎麽就認準了你這麽個東西!”
我心下一驚,警惕地看向對方,甚至都忘了去探討“東西”這麽個不和諧的稱呼。
老頭兒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什麽沒見過,打我第一眼看著花花對你那樣兒,我就知道這裡頭有事兒!”
我的大腦與窗外世界同步,慢慢變白。跟花花好是一回事,別人看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這下我該說什麽?對不起我搶走了你唯一的徒弟還把他變成同性戀?不對,明明是他先拐帶我……
“完全搞不懂你有什麽好的,是個男人我就不說了,還不思進取遊手好閑胸無大志小肚雞腸……”
“哎你差不多了!”什麽尊老愛幼都給我玩兒去!不思進取胸無大志我認,小肚雞腸什麽的純屬杜撰好吧!
“還對著老人家大喊大叫。”
“……”
我投降,向無恥舉雙手投降。
窗外的陽光不知何時明媚起來,一層薄雪下的世界銀光閃閃。
“我就這麽一個徒弟……”病床上忽然傳來幽幽歎息。
那歎息像冬日裡的一捧清水,衝散了我的鬱氣,留下星星點點的熱度。
“你怎麽不組個家庭?”我聽花花說過,老頭兒單身,“這麽大歲數了,有個伴兒總是好的。”
“我結過三次婚。”
好吧你贏了。
“第一個是我在公社食堂炒大鍋飯那會兒認識的,”老人的目光漸漸飄遠,仿佛回到了那個樸素的年代,“那時候還沒自由戀愛一說,男女都是不能明著講話的,但她就相中我了,天天要跟我一起學習毛主席語錄,後來我倆結婚了,再後來有了孩子,可孩子還沒出生,她就得了病,當時醫療水平低,查不出來病因,我就眼睜睜看著她一天天瘦下去……”
老頭兒的聲音很低,卻依舊平靜,仿佛那些過往都已經被時光塵封,再激不起漣漪。
可我還是不忍心往下聽了,便打斷似的問了句:“那第二個呢?”
“第二個就有意思了,改革開放初期我就下了海,在深圳弄了個飯店,她是香港人,祖籍四川,過來內地探親,在我飯店吃完之後非要見大廚,我也不怕啥,見就見,哪知道後面會發展成戀愛關系,我還跟她去香港結了婚……”
原來想抓住一個女人的心也要先抓住她的胃。
“那後來……”我沒敢問太明白,怕又是一個意外或者其他什麽非自我意志因素。
“九七香港回歸,她非要移民加拿大,說對中國沒信心,我舍不得中國戶口,就這麽分道揚鑣。”
好吧你又贏了!
“那時候我在業內也算闖出了名氣,陸續有人給我介紹,我本來沒想再結婚,可哪知道還真讓我碰見個好女人,可惜,我或許真的命太硬吧,剛結婚三年,她就出了車禍。”
老頭兒重新看向我,表情淡然:“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不結婚了?”
我還能說什麽?這活脫脫就一天煞孤星!
或許很少對別人講這些,接下來的時間裡,老頭兒一直望著窗外發呆。我不敢打擾,只能安靜陪伴。直到——
“可能我就是個無兒無女的命,好容易收個徒弟還讓你拐跑了!”
很好,戰鬥力恢復。
“明明我認識花花在先,您敢不敢講講道理?”
“和長輩有什麽道理可講,老人說什麽你就只有聽的份兒!”
“……”這尊大神上輩子絕對是他媽的土匪!不,土匪頭子!
手機忽然短促地響了一聲,那是我給花花設的專門短信音。
【師父怎麽樣?】
我抬眼皮掃了下床上那位,如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