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福沒有再說話,而是一陣窸窸窣窣聲之後,發出“嘿嘿嘿嘿”的淫蕩笑聲。
我竄起一身雞皮疙瘩,尋思著周铖這是抽什麽風?大半夜準備人體摩擦生熱?
“馮一路。”周铖忽然叫我。
“哎哎。”我他媽差點兒說小的在呢,靠!
“你讓花雕也來跟你擠一起,兩個人睡怎麽也暖和點。”
我恍然大悟,不得不慚愧地反省自己的無恥和狹隘。
“你們都有伴兒了那我呢!”小瘋子叫起來,聲音裡有點兒不滿,更多的確是緊張,就像被父母丟在火車站的小孩兒。
我愣住,也犯了難,咱屋要是六個人倒還好說,可現在是五個……
“花雕和我的被子都給你,你一個人蓋三床,夠嗎?”
“切,勉勉強強吧。”
我不自覺揚起嘴角,得,周铖生來就是克容愷的,上帝創造的時候肯定這麽設置過!
“花花,”不知道為什麽,即便周铖的提議非常有建設性,可我總覺得花花還在等我的首肯,仿佛只有我點頭了,他才能行動,於是我言簡意賅表達了立場,“過來。”
沒過半分鍾,一個人悄然溜進我的被窩。
我向裡挪了挪,留出足夠的空間給這娃,等他躺好,我很自然地把人摟住。
被窩裡很涼,但兩具大老爺們兒的身體都很熱,光是簡單地抱著,就特溫暖。
“我要被壓成肉餅啦——”小瘋子不著調地吼上一句,翻個身,安靜了。
我莞爾,用力伸胳膊想把花花摟得更緊……
“呃,你能再側過來點兒麽?”我小聲對他說,氣息低的只有我倆能聽見,“我胳膊攏不住。”這娃看著瘦,身板倒真是厚實了。
花花安靜了兩秒,忽然把我胳膊從他的身上拿下來,然後伸手抱住了我。
花花摟得很到位……好吧我承認他胳膊比我長。
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這感覺有點兒奇妙,尤其是身體漸漸暖和起來之後,我竟然不大困了,於是小聲地叨咕他:“全屋都沒發燒就你發燒,點兒背。”
我其實就是嘮叨嘮叨,沒指望他搭理我,可被子底下忽然有隻手弄開了我因為冷攥緊的拳頭,然後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在我的手心上寫了兩個字:沒事。
沒事。
燒到三十九度,沒事。
掛了三天吊瓶,沒事。
獄醫說燒再退不下去就有危險了,沒事。
去你媽的!
“你沒事,我有事。”我覺得嗓子有點兒發酸,“以前沒人管你,你是死是活隨便,現在你是我弟,你就不能死在我前面兒,而且還要健健康康特得瑟地長命百歲,聽見沒?”
……
花花聽見了,所以這倒霉孩子咬了我臉一口。
尼瑪什麽習性啊這是!
第40章
入冬以來,我從沒這麽舒坦地睡過一覺。不需要蜷縮,不需要繃著身體,甚至不用擔心翻身會帶進來哪怕一絲就足以致命的冷風,我可以自由的舒展身體,想擺什麽POSE擺什麽POSE,哪怕外面天寒地凍,高牆電網,可被子裡是我的天下。
清晨,我做了個夢。為什麽我會在夢裡就已經知道是清晨了呢,這事兒可說不清。總之我夢見自己出獄了,然後撿張彩票中了五百萬大獎,我用三百萬買了別墅,一百萬裝修,一百萬開了個皮鞋加工廠,然後大金子當保安,小瘋子當會計,周铖搞市場,花花弄生產。沒過多久,我們的加工廠就名揚海外,許多國際頂級品牌紛紛過來洽談代工,貼牌,電視台也聞訊趕來,要采訪我們背後的故事,更有甚者,中央聽聞我們的事跡居然讓新華社用一整版的版面只寫幾個大字——向馮一路同志學習。就在我立於天安門廣場即將被授予“人民英雄”錦旗的光榮時刻,一聲大吼石破天驚——
“操的集合號吹幾遍了你們是耳朵聾還是手腳不能動彈了,想關禁閉?!”
擾人清夢是罪,擾人美夢是……死罪。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一條大腿跨在花花的身上,騎得很是舒服。花花也醒了,與我對視半秒,靦腆一笑。
不要問我為什麽會讀出靦腆,因為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屋子裡多了個人,和瑟瑟冷風,俞輕舟站在水泥地中間,恨得牙根兒癢癢:“怎麽著,等我挨個掀被子說‘乖寶兒起床’呢?我是你媽啊——”
要說句公道話,王八蛋吼起來真沒什麽音色可言,為避免耳朵遭荼毒,我愣是忍住連天的哈欠掙扎著坐起來。
那廂周铖和大金子比我快一步,已經快穿好衣服了。
王八蛋像是不太喜歡看他倆,半轉著身子瞟我,結果花花跟我前後腳坐起來,他那表情就開花兒了……
“馮一路你怎麽個情況?金大福和周铖的事兒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了,你怎麽和啞巴也搞一起去了!”
我黑線,這人什麽思想!
“你試試這天沒暖氣睡覺!別說花花,就是如花你也得抱!”
俞輕舟愣住,半天才反應過來我的意思:“沒暖氣?”
我白他一眼:“你自己去摸。”
那之後沒兩天,暖氣就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王八蛋跟上面反應了,如果是,我只能說他還真沒什麽力度。因為暖氣來是來了,可那熱乎氣要用力去摸才能感覺到,以至於都不能確定是真有還是讓我們硬給捂出來的。
睡覺還是冷,所以二二一的陣型並沒有打亂。
花花的拘束只在最開始,慢慢的這臭小子就放開手腳了,哪還有半點老實氣兒,夜裡我經常被他壓得呼吸困難,生生給憋醒的。也不知道這娃什麽習慣,跟老母雞孵蛋似的,就喜歡把人壓身子底下,沒轍,我只能調整自身機能努力適應,倒還真讓我摸索出一條身下呼吸法。
小瘋子說我天賦異稟,周铖說我挺能包容人,大金子對此未發表看法,花花則是繼續沉默。偶爾被我抱怨嘮叨兩句,就乖乖聽著,我要抱怨得情緒激動了,這家夥便會用腦袋來蹭我脖子,也不知道哪學的招數,偏偏在我這兒屢試不爽,一蹭,我就熄火,要不是老子自製力夠強,賤爪早舉起來摸那家夥頭了。
冬季最冷的日子,就這麽在相互取暖中熬了過去。好幾次半夜驚醒,我都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仿佛自己落進了漆黑的山洞,荒蕪的曠野,密封的箱子,甚至偶爾,會以為自己還在采石場坍塌的碎石堆裡。直到感覺出身上的重量,耳邊的呼吸,溫暖的熱度,一顆心才會踏實下來,整個人也才真正安穩。
我從沒想過會在監獄裡撈著一個弟弟,一群生死與共的朋友。
就像我從沒想過離開這裡再變成一個人,該怎麽活。
容愷的小道消息從來都堪比官方新聞,且比官方還早上一大段時間,以至於減刑申請真的開始時,我們連材料的草稿都打完了。
申請結果公布那天是正月十五,我們正圍在活動室分元宵。元宵是食堂做好運過來的,因為我們在這裡開元宵聯歡會。事先,沒人知道公布減刑會是聯歡會中場休息的一個節目,以至於我剛放進嘴裡倆元宵,就毫無準備地聽見了自己的刑期縮成五年,好麽,元宵當場從嘴裡滑進食道,完全原生態無變形,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憋得我快成了張飛。偏偏大家都聚精會神聽著自己名字,任憑我胡抓亂撓就沒一個人看見這邊,我當時真是哭的心都有,什麽叫樂極生悲,為了一年搭上條命也算杯具界奇葩了。好在,我那亂蹬的腳刮到了花花,其實那一下不重,要是我,怕是都感覺不到,可花花卻回頭了,一點不留戀地收回放在俞輕舟身上的目光,改成看我,然後下一秒,猛然變了臉色朝我後背就是一頓捶!
後來倆湯圓,一個咽下去,一個吐出來,天人永隔。
小瘋子說這事兒很詭異,不符合科學原理,要研究;大金子說我沒出息,不就是減刑麽,至於像范進中舉似的;周铖可能本也想對我說什麽,但在大金子發表完感想後,他便轉而驚奇地看向對方了,你還知道范進中舉?唯獨花花,黑著個臉怒氣衝衝地瞪我,仿佛我是這場無妄之災的罪魁禍首。
然後王八蛋在那邊宣布,花雕,減刑十一個月。
我反應了兩秒鍾,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花花!不知道為什麽,聽見自己減刑一年,我是激動,而聽見花花減刑,我是狂喜,喜到我可以完全無視他的黑臉直接撲過去揉他的腦袋!
花花任由我蹂躪,然後緩緩揚起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齒。
最近的花花常對我笑了,但露齒的,依舊很少。我不止一次的和他說,你要大笑,這樣才好看,才會顯得整個人都很精神,他不搖頭,也不點頭,仍然我行我素,而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簡單如花花,執拗如花花,只會為真正值得雀躍的事情開懷。
那一晚,每個人都很興奮,因為人人都不同程度獲得了減刑,就像苦學十二年的孩子終於高考成功。大金子和周铖親了又親,小瘋子在地上連蹦帶跳,花花坐在窗台上沒兩分鍾就坐不住了,跑到我床上傻笑,我摸了一把他的腦袋,問:“你出去了想做什麽?”
算下來,他的刑期還有兩年多,我的也有一年半,可偏偏心情就像是明天便要出去一樣,恨不得把未來的藍圖全都規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