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集體的日子要如何才能蒸蒸日上?那就是當這個集體裡最不靠譜的人都開始為“美好明天”而努力的時候。
“都說冰葫蘆兒酸~~酸裡面它裹著甜~~都說冰葫蘆兒甜~~可甜裡面它裹著酸~~糖葫蘆好看它竹簽兒穿~~”
當然,不靠譜依然是本質。
下午三點多,大功告成。我連忙趁熱打鐵,蹬著三輪兒馱著炭爐木炭還有肉啊調味料啊等等奔赴七中。因為我胳膊還不太能使勁兒,所以周铖和小瘋子也坐公交車過來,於是就造就了三個大老爺們兒一起賣肉串的宏大場面。
任何一處地盤,只要有原住民和外來者,必然存在摩擦。學校門口也不例外,不管是賣肉串的賣涼皮兒的賣快餐的還是賣煎餅果子的,清一色娘子軍,看見我們就跟看見階級敵人似的,可因為三個大老爺們兒實在很有威懾力,故而除了向我們投以充滿敵意的目光,娘子軍們也不敢有旁的行動。
上課中的校園很安靜,校園外的街道亦然。遠離主乾道,這裡清幽的不像都市,反而像桃源,寧靜而安逸。偶有小風徐徐吹來,沁人心脾。
小瘋子因為無聊不知道瞎轉悠到哪裡去了,我只能把這感受同周铖分享,哪知他卻微妙地笑,說你再等等。我不知道要等什麽,直至十七點整,校園裡傳來悠揚的下課鈴……
“老板你新來的?以前沒見過你呢?”
“快點快點快點!我還要回宿舍拿書呢!”
“說實話你們一個月能賺咱們多少錢?”
“你別往這邊扇啊,煙都過來了!”
“哎喲我操,這家好吃!胖頭魚,你趕緊過來這邊兒——”
……
滄海變桑田或許要一萬年,但桃源變成花果山,只需要眨下眼。
第 55 章
我從來不知道,一群毛孩子的破壞力居然如此恐怖,五點放學,七點半開始晚自習,也就是說在短暫的兩個半小時內,他們便把校門口從北歐田園變成了戰火阿富汗。哥斯拉算什麽,異形算什麽,侏羅紀又算什麽,下次拍怪獸片,直接拉上一群青春期少年完活兒了。
坐在馬路牙子上,沐浴在混合型食物香氣裡,第N次扯掉被風吹到臉上的塑料袋,老子身心俱疲。周铖往三輪車上搬炭爐,收拾東西,小瘋子則躲在一旁數錢。月色正好,映得後者的眼睛賊亮。
“多少啊?”我扭頭問小瘋子。單手烤羊肉串絕對是個體力活,我現在兩隻胳膊都毀了。
參差不齊的紙幣在小瘋子的梳理下服服帖帖,最後整齊劃一成厚厚一遝,被點鈔者收入懷中:“四百二十一。”
我歪頭思索兩秒,總覺得哪裡不對。
終於,恍然。
“怎麽還出來單數了?!”兩塊錢一串,出來單數完全不科學嘛!
小瘋子立馬撇清自己,一臉無辜:“這你得問周铖,錢是他收的。”
我去看周铖,後者也很無奈:“人一多,就有些手忙腳亂。”
得,四百多塊已經不錯了,買肉一共花六百,現下隻賣出去三分之一,按這個算法,六百塊錢就能換回一千二,人工費暫且不算,調味料也花不了幾個錢,就小瘋子的秘方投入大一點,但可以分期慢慢回。於是,今天絕對可以稱作開門紅!
晚自習開始,整個世界又恢復了空曠和寂寥。偶爾有風刮過樹梢的聲音,在這月色下,顯得格外清幽。除卻滿街狼藉,很難把這裡和曾經的兵荒馬亂聯想起來,尤其是那一隻隻伸過來的小魔爪……呃,還是不要去回憶了。
娘子軍們早就訓練有素的撤離,星空下就剩我們仨大老爺們兒特沒出息地坐馬路邊兒分收成,最後一輛煎餅果子車騎過我們眼前時,車上年近六十的大娘好心提醒,娃再放學就十點了。我忽然覺得特溫暖,連忙起身和她說,我們不等,一會兒就走。
那天我們都睡得很晚,明明很累,但人卻特別精神。小瘋子說這叫亢奮,比如剛跟心儀女孩兒表白成功的小夥子,或者剛剛得知自己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大學,都會出現這症狀。周铖躺在沙發上抽了一根煙,然後笑著說,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會有賣羊肉串的一天。我說你想不到的多著呢,還有小心煙灰,別燒了我那珍貴的床單。
自從周铖搬來,我就一直注意著房子的事兒。現在仨人擠一居室還能湊合,可回頭花花再出來,就太擠了,而且說實話,我希望花花出獄之後看見的是欣欣向榮的十七號,而不是擠在搖搖欲墜的老樓裡,仿佛傳銷窩點。
房屋中介滿街跑,但性價比高的房子真心很少。能容納四個人的房子,優質的有,全部精裝修,拎包即住,地段最次的也兩千五往上走;便宜的也有,純正毛坯房,粗糙的水泥牆面和水泥地,讓人站在裡面都覺得渾身難受,像被砂紙磨一樣。找個房子當倉庫不難,可想找個家,卻好比大海撈針。
隨著羊肉串慢慢步入正軌,周铖白天就不隨我們出攤兒了,而是滿城的看房。因為距離花花出獄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的急切都寫在了臉上,恨不能弄塊兒地皮自己蓋樓,保不齊都比租房有效率。結果周铖果真沒讓我失望,才四五天的光景,愣是弄了好幾套備選,效率簡直是我的十萬八千倍,後來我們經過投票表決,一致相中了位於七中附近的三室一廳,樓是兩千年蓋的,半新不舊,裝修也是當時的風格,但房子收拾得很乾淨,家具電器也齊全,且月租一千五的價格,相當厚道。但厚道有厚道的原因,房主急著用錢,所以要押一付半年。
七個月,一萬零伍佰,租還是不租,這是個問題。
“租吧,”周铖說,“性價比這麽高的,難遇上。”
“可是這樣我們就得把錢都壓裡面了,”我姑父給我的,蹬車和賣羊肉串賺的,加起來頂多也就這個數,我有些猶豫,“租完房子,連肉都買不起了,還出個屁攤兒。”
小瘋子破天荒站在周铖的一邊:“你腦子怎麽不會算帳呢,這樣的房子市場價最少一千八,等於你一個月活活白賺三百,一年白賺三千六,十年就是三萬六還不算通貨膨……”
“等等,”我不得不打斷他,“十年後咱能不租房子改住自己屋兒了麽……”
小瘋子挑眉看我,表情在說“反正就這個意思”。
我去看周铖,後者給我淡淡一笑。
好吧,你們都是牛人,你們過完今天不用管明天,那就租,愛誰誰!
就這樣,我們仨也沒什麽家當的大老爺們兒,拎包住進了新居。然後現實問題就來了,仨人渾身上下七八個兜,合起來就剩下一百來塊錢,而事實上我們房租也隻付了整一萬,好說歹說,讓房東把零頭抹掉了。別看就五百塊錢,房東把我們冤得跟孫子似的,整個簽約過程裡那嘴就沒停過。我們也理解,對方等著用錢,結果還攤上我們這樣的苦主,換誰誰也鬱悶啊。
簽約交錢搬家隻用了一個下午,收拾和整理屋子用了整個下午,春末的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客廳,讓人暖洋洋的不想動。而我們也確實沒什麽可乾的了,一百來塊錢,眼下別說出攤兒,溫飽都快成問題了,於是一個個橫七豎八,或躺在柔軟的沙發上,或坐在明亮的地板上,秉著破罐破摔的強大心態,偷得浮生半日閑。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哪——”我呈大字型,面朝天棚背抵地板,一聲長歎。
人一開始惆悵,就喜歡胡思亂想,比如這要在以前,老子上街隨便撬個車門都能摸來百八十塊的,錢來得不要太容易……
“要不我回去問我姐借點吧,又不是還不上。”
周铖的出聲打斷了我跑偏的思緒,我連忙甩甩頭,然後爬起來認真道:“千萬別。你姐本來就煩你和咱們在一起,這下更讓她找到理由了,哥們兒……哥們兒還想給人民群眾留個好印象呢。”
周铖哭笑不得,看了我半晌,點點頭:“嗯,有追求。”
“要不……”小瘋子從沙發上坐起來,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我上網弄個程序套兩張信用卡來,先轉個三頭二百的,回頭再給還上唄,只要我把短信通知截斷,這麽小額度不明顯。”
我扶額,渾身無力。雖然半分鍾之前我也想過撬車門,但畢竟只是想想,懸崖勒馬了,眼前這位倒好,分明是躍躍欲試。
“信不信我一個大嘴巴子抽你!”
“……靠!”
小瘋子徹底噤聲,我很有成就感,對付屢教不改分子,就得這樣。
一時間屋裡沒人再說話,只剩下明亮的吊燈,靜靜照著整個世界。
略帶壓抑的安靜持續了幾分鍾,我有點兒扛不住了。反正錢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想破腦袋也沒用:“明天的事兒明天再說把,反正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
周铖樂了:“也對,那咱們是不是可以分一下臥室了。”
小瘋子瞥了眼我的臉色,才試探著插進來一句話:“那個,我能先整一碗泡麵麽……”
新居的第一夜,總體來說,還算不賴。
多年在監獄裡養成的習慣,我們都不喜歡太軟的床,而這新居的床恰恰都是很薄很硬實的那種席夢思,雖不至於像木板那樣硌人,但還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我這個晚上睡得挺好,一夜無夢,沒有認床,我估計另外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早上六點,我和周铖在衛生間相遇。多年的生物鍾調是調不回來了,於是我倆在團結友愛地謙讓半天后,確定了他先刷牙洗臉我先看早間新聞的可行性方案。但是直到七點半我倆把早飯其實就是面條煮好,小瘋子那屋兒的門都沒開過,我倆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推開門,床上的被子亂成一團,但,人不見了。
打電話,手機在枕頭旁邊叫得可歡。
我和周铖心裡都有數,小瘋子這是出去找來錢道了。說實話,我們不是很擔心小瘋子的安全,因為這人鬼主意巨多,輕易不會吃了虧,可,我們擔心他腦袋一熱又乾出什麽來。偌大的一個城市,想找人絕對是大海撈針,所以我和周铖只能坐在家裡等,還要像祥林嫂一樣,把“安啦,不會有事的”這種沒什麽意義的話,在心裡重複成百上千遍,以圖說服自己。
傍晚開門聲傳來時,我和周铖幾乎要從沙發上彈起來。
“喲,都等著我哪。”小瘋子在玄關連腰都不彎,直接把鞋踩掉,然後一臉得瑟笑容地走過來,手一插兜,套出一遝錢來,“八百塊,怎麽樣,帥吧。”
我沒功夫看錢,而是死盯著小瘋子臉上的幾塊淤青,有的地方已經腫起來了,看著像剛剛參加完拳擊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