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反正一朝天子一朝后宮,以後他的自當比成帝這些更好。宣帝輕咳一聲,示意太監把那幾人送……送到慈福宮服侍太妃,又吩咐王義:“去把何丞相叫過來議事……朕既登位,也該選良家子了。”
17、賢臣
說起這位何丞相,也是一位奇人。他是清河望族出身,單名一個玄字,舉動都透著股名士風流之氣,不像是當官的人。可直到宣帝那本書原著完結的時候,他還在朝中當著他的丞相,韓翼、秦文忠、淳於嘉等權臣來了又走,卻從無一個能把他拉下來的。
何丞相有三個好處,卻是旁人不能及的:
頭一樣便是長相,面如冠玉,一把美髯不讓關羽,拉出去就是朝廷的體面;第二樣是才學,當年入朝是從庶吉士做起,無論是公文還是詩賦,傳出去都能惹得洛陽紙貴;第三樣卻是最硬的,也就是他的輩份——這位老丞相是宣帝姑祖母代國公主的駙馬。
如此無可挑剔的人物,居然還有一項更令人讚歎的技能——相人。天下無論世家寒門的學子,登何丞相家門就如登龍門,能得他一句點評,出門才好意思自稱才子。
而他妻子代國大長公主,也和丈夫有著一同的愛好。不過公主輕易不出來相男子,她最大的愛好便是品題各家淑女。這對夫妻珠連璧合,不知造就了多少對恩愛佳偶。
上輩子宣帝的徐皇后,就是這位公主親自挑上的,果然有母儀天下的風范。不管宣帝納來的是什麽人,徐皇后都能妥善安排,將六宮管理得一片和樂融融、姐妹同心,有時宣帝進個后宮,都被排擠得找不著地方睡覺……
可惜如此賢淑的徐皇后已嫁了人,也不知阿仁能有這般寬宏否——最要緊的是,不知道那位打定主意要把阿仁嫁與他的神仙還許他納后宮不許。
正想著這沒影子的事,何丞相就已到了文德殿。宣帝忙把人召進來,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先問了幾句軍務,才隱諱地提起:“按例,宮中本也該由宮女縫製寒衣送與前線戰士,只可惜如今朕后宮無人主持,就連得用的人手也極少。”
何丞相撚著長髯應道:“陛下對戰士拳拳關愛之心,老臣甚為感動。前日兵部才支了百萬兩銀購買糧草軍械,寒衣之類料也備足了,陛下可以安心矣。”
宣帝左提右提,何丞相卻總不接口宮中添人之事,無奈之下,宣帝也隻好老著臉皮自己提起:“宮中上下如今無人可使,就連先朝舊人,也大抵放出了宮。以丞相之見,該從哪一省挑選良家子充實宮掖為好?”
這一句話問出,殿裡安靜一片,半晌不聞人聲。宣帝急了要催,卻見何丞相面色沉沉,連眉頭也微微蹙起,手上羽扇輕輕拂動,扇來陣陣涼風。
吹得宣帝都有些冷了,何丞相才為難地說道:“半月之前先帝才放宮女歸鄉,天下銜恩。宮中如今又無嬪妃,先帝在時尚足用的人手,陛下一登基卻又要再添人……臣恐此舉有傷聖德。且如今正是用兵之際,朝廷的銀子都緊著向西北調,也實在拿不出錢來。”
宣帝慪得直想吐血。成帝宮中那是什麽樣的配置,自己眼下用的又是什麽樣的人——何老丞相向來風雅,難道看不出他這幾天連打扇的宮女都挑不出個體面的來了嗎?
何丞相自顧自地說完了,居然就站起來向他大禮拜了一拜:“先帝朝時,臣常恨后宮奢靡過度,怨女充塞宮苑。聖上檢樸自持,不好女色,正是天下典范,臣願作賦頌揚聖德,使天下皆知吾皇仁義,自然四方歸心。”
話說到這份上,宣帝隻得把那口血咽下去,高高興興地擔起這個聖君的名頭。選美費錢,納妃卻未必費多少,他也就把前事撂在一邊,和何丞相提起了自己的婚事。
“朕今年二十有三,膝下猶虛,宮中也無人主持,想到數月後便要勸農桑事……”一言以蔽之,不管是後是妃,朕宮裡總得有個有名份的女人了!
何丞相這就不裝傻了,直接挺直身子強諫:“先帝過世未滿三七,遺體尚未下葬,陛下身為人弟,怎地不能依禮守製,連這幾日也等不得了?老臣身為丞相,雖不能為陛下分憂,卻也不能坐視陛下行此有虧德行之舉……”
何丞相是滿面紅光、搖著羽扇、捋著長須出的文德殿。留在殿內的宣帝卻沒有這般好氣色,兩個眼圈都發青了,說話時聲音也有些打顫:“去把幼道叫來!朕就不信沒了他何玄,朕就成不得親了!”
王義雖然不算聰明,但聽話體貼是一等一的,去叫淳於嘉這一路上,就把宣帝方才和何丞相說的事都交待與他,順便勸淳於嘉順著宣帝,最好是哄著宣帝,免得他心中煩惱。
淳於嘉一面留意聽著王義說話,心中就想到宣帝拉他造反那天,頸間點點掩飾不住的紅痕。
他低頭想了許久,隻覺著宣帝急著要選妃,怕也與在成帝那兒受的刺激有關——若得幾個知情識趣的美人在身旁笑語解頤,好歹回到宮中,就不至於對著空落落的宮牆想從前那些不堪之事吧?
可是這些事,他卻是不能和旁人說,更不能和宣帝提起。
淳於嘉心中憂煩不已,眼前又時不時掠過宣帝那天那副不勝雲雨的模樣。腦中開始倒還盤算著哪一家身份高貴,與自己交好;走到宮門外時便已不知不覺將那些人家都挑剔出了毛病,竟是覺著誰家女兒也不配入侍宮中了。
到了文德殿中,聽宣帝遠遠喚了一聲,他才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心下便是一凜,連忙跪倒階前,行過大禮。
宣帝待他一向客氣,當即叫王義將他扶了起來,又叫人給他賜座:“幼道是朕心腹,不必與他人相比,這些俗禮免了也罷。”
淳於嘉謝過恩便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問起:“不知陛下召臣入宮是為何事?”
宣帝本來是一時氣極,隻想聽人說些順耳的話,才急可可叫王義把人召了過來。方才自己在殿中休息這麽一會兒,那股氣也消了下來,才想到自己為了納個妃連召兩位重臣,傳出去也並不好聽。
既然淳於嘉並沒直接提及后宮之事,宣帝便也不提此事,隻問了些西北用兵之事。淳於嘉是吏部侍郎,旁的未必知道多少,軍中人事任免卻都要經他過目,便將朱煊軍中人事變動一一說來。
淳於嘉那裡說起朱煊,宣帝便有些走神,自顧自地想起了朱煊臨行之前在會寧殿那一夕荒唐。
當時他分明沒用什麽藥,也非為勢所迫,怎地就放蕩得自己想來都覺得丟臉?而且他也是成年男子,這身子也沒什麽好處,成帝荒淫無道也就罷了,朱煊雖然好權勢,於私德卻是無虧的,怎麽就會和他有那兩次……
隻想到朱煊在他身上如何誘挑,宣帝就不免有些意動,身上陣陣發熱,坐也坐得不大安穩。淳於嘉聽著他身上悉瑣衣聲,不期然抬眼看去,卻見宣帝面上已染了一層薄紅,目光在空中遊移不定,竟有幾分含情之態。
淳於嘉心中巨震,連自己方才說的是什麽都忘了,連忙垂下眼不敢再看。悄悄呼吸幾次,他心中才平靜下來,安慰自己只是看錯了。
待要打起精神重新為宣帝解說軍務時,卻聽到一道已滿含情致,不複清朗的聲音:“幼道,你說朕待大將軍如何?”
這一聲直叫進淳於嘉心底,叫他的心平白涼了幾分。宣帝動心絕不會因為他,而大將軍朱煊……他之前倒是從未想過。
話說回來,連他自己都有過一時心動,大將軍手握兵權,又深得成帝信重,若非為此一念私情,又為何要為宣帝做弑君犯上之事?
想到這點,他又不自覺偷眼看向宣帝,心中仍有幾分不解——不過是個武夫,宣帝怎麽就能看出他的好處來?
淳於嘉腦中一霎轉了無數念頭,面上倒還平靜如常,沉聲答道:“陛下待大將軍恩深義重,臣等有目共睹。”
宣帝搖了搖頭,笑道:“幼道也知朕繼位之事多憑大將軍,若說他待我恩深義重是有的,我待他麽……那倒未必。”
淳於嘉便覺有些替宣帝委屈——世上從來隻聞君恩深重,哪有臣子倒過來以恩情自居的?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做臣子的為主君效死亦應當,居然還要討要報償……難不成他還敢要主君以身相報麽?
若他當初有朱煊那樣的權勢,是斷不會……淳於嘉心中暗暗歎息,把眼睛轉了開去,不敢看向宣帝。
宣帝卻還抓著此事不放,見他不答便又問道:“助朕登基之恩,還有宣府大捷……幼道,待大將軍回來之後,朕當如何賞賜才不致簡薄呢?”
簡薄……能叫皇上背地裡這般惦念,就是什麽都不賞,也絕談不上簡薄。
淳於嘉按下心中那分妒意,小心答道:“西北若能全勝,陛下不若分功於其他將領。大將軍可多賜財帛,爵位縱要封,也只能封千戶侯,至於官位……陛下還需斟酌。畢竟此功雖高,陛下與大將軍卻都在壯年,若一開始就封賞過多,臣怕將來,總有封無可封之日。”
宣帝聽到後來,心中竟有些訝異。
他心中雖把淳於嘉當心腹,但還更多記著十數年後,淳於嘉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的時候。如今聽到他這樣毫無私心的說法,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直把他看得微微低下頭去,宣帝才帶著絲微笑想到:原來幼道年輕時這般正直,朕倒都快忘了。若是能叫他一輩子都如現在這樣清正,朕朝中一定更是人才濟濟,遠勝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