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好涼。”
然而,就在他受不住這處刑一般的煎熬時,林昆倏然攏住了他試圖收回的手。
他的眼睫低垂著,漆黑蜷長,就像兩柄小扇子,一抖一抖的。注視著李斯年攥緊的拳。
孩童的聲音柔軟溫和,他往李斯年的手心裡吹了一口氣,像一根溫熱的羽毛輕輕拂過,搔得他一癢——
“你都生了凍瘡呀。”
林昆注視著那發紅的手,又看到那可怖醜陋的瘡,輕輕地說。
李斯年都快要無地自容了,對一些真正生活在雲端的人生來說,醜陋髒卑的自己竟然會存在於世,本身就是一種冒犯。
他的手在林昆掌心微微發顫,林昆卻笑了起來,拉著他:
“我房裡有凍傷藥,臨行前爹親特地為我帶上的。你來我那兒我給你塗吧。”
髒。
真是髒。
在被林昆拉著往前走去的時候,來回徘徊在李斯年心中的,就是這兩個字。
他看著自己身上混雜著油汙、泔水味和泥巴的衣裳,靴子上也破破爛爛,沾著不知道從哪裡踩來的稻草和鳥糞。
他早上為李夫人洗了馬壺,又去校場上陪李斯茂練了刀。在小廚房做完雜物之後,便是倒立在書院外足足數個時辰。
那味道不用想也知道並不好聞——和林昆雪白猞猁大氅、烏發垂髻的精雕細琢起來,幾乎是雲泥之別。
他第一次在心裡萌生出自己想要在李府過得好一點這種想法:
從前總是麻木地生活著,從未想過,到而今,他卻第一次感受到了難堪。
“枕風,枕風——!”
背後,是李斯茂不可置信的聲音,他大聲地叫著:“喂!不會吧,你真的要帶這個庶子去上藥啊?……他可髒了,你,你下學不去我院子看書啦?……”
那每一個字都好像扎在李斯年心裡,他無聲地抿緊了唇。
但是林昆卻仿佛察覺到了他的困窘一般,回過頭來,微微帶著笑問他:
“我叫林昆。你可喚我枕風。”
“——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
那之後,林昆在書齋聽學的時候,就都會帶著他。
李斯茂起初不樂意,總是誠心刁難,或是故意把李斯年支開。
但是林昆每每總是親自再將他找回來,氣得李斯茂大呼大叫都不改變。
“子曰,有教無類。不以類選,不以群分。”
清瘦文秀、已初具來日禦史風范的小童認認真真,一字一句說:“無論是庶出還是嫡出,都有上學堂讀書的權利。”
“髒了。這書齋髒了。”
李斯茂捂著頭,痛苦得只能無能狂怒:“我竟然和庶子在同一個書齋讀書,這書齋髒了啊!!”
旁側的其他同窗則捂嘴偷笑,李斯茂一個筆筒砸過去,又是暴喝:
“——笑什麽笑!!”
“李斯年,我要喝城頭的瓊米露——”
“明珠大道上的竹燒雞,你去給我和林公子買一份過來。”
“過幾日我和銀府的四公子踢蹴鞠,你來給我當馬夫。”
……
但,雖然容許李斯年和他們一起上書齋了,李斯茂還是見縫插針、無時無刻地支使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