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妖怪面具的小孩說道——他扮演的原是貪狼言晉。從戴面具這一點來說,倒是將言晉面覆鐵面具的習性模仿了個十成十。
小孩說道:“他們倆在一起了。但是銀七將軍和金陵公子是仇人,他恨他,他也恨他。他騙了他,他連死都沒有再見他一面哩……!”
“……”
“誰說仇人就不能在一起啦。”
第一個選“扶安公子楚淵”的小童說話了,他敲了一記自己的“徒弟”言晉,說道:“‘我’與‘你’也是仇人呀。但是朝暮皇帝就很喜歡他的師尊扶安公子,他們的故事,整個中陸都知道呢!”
“那、那麽不一樣……”
小“言晉”說道,他聲音悶悶的:“朝暮皇帝喜歡他的師父,但是他的師父並不喜歡他呀。最後扶安公子……”
“好了,不要吵了!”
最像個小大人的那名孩子打斷所有人的話,說:“那這樣吧。你們選禦史台林枕風和禦殿大都統李斯年好啦。他們倆沒有仇沒有恨,還是青梅竹馬哩……!”
“可林禦史最後死了呀。”
蹲在一旁的“銀止川”小聲逼逼道:“還是凌遲呢。禦殿大都統也在最後的混戰中下落不明,據說他們倆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呢。”
“……”
“這……這。”
小孩們啞口無言,悶了許久,憋出一句:“那他們都沒有在一起呀?”
說書人家的兒子點點頭:“他們最後都沒有在一起。”
史書落幕的時候,他們四下離散,都與自己最愛的人陰陽兩隔。
就像那句酸詩裡所說,“人心方寸間,山海幾千裡”。
這世上最愛彼此的人,總是隔著最遠的距離。
小孩們悵然地看著圍在中間的那處空地,忽然有些明白了“歷史總是最殘酷的東西”這種體悟。
戲本子裡唱得輾轉回腸的故事,塵埃落定時,竟就只是“他們再也沒有見過彼此。也沒有在一起。”
“小丁果——回家吃飯了——”
稍時,一聲悠長的叫喊從村頭傳來,孩子們一怔,這才發現已經到日暮西山、回家吃飯的時間了。
炊煙嫋嫋地從各家升起,盤旋著飄向天空。
小孩們各自扯下頭戴的妖怪面具、荒廟裡撿來的假濯銀之槍,伸伸懶腰,四下散去。臨別之前,或又互相約定著,待會兒吃過了飯,初入夜不久時,再來一起約著玩鬧。
這是星野之都戰役結束的第七十年。
中陸上已經沒有“盛泱”這個國家。但亡國之君沉宴過後,卻並不是燕啟的帝王拿下了盛泱的疆土。而是被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人繼承了王位——
楚淵曾經的小弟子、滿門遭斬的離相遺腹子,言晉。
他是遠超於中陸五國所有殘忍君主的絕對暴君,當他登上歷史舞台的時候,旁人甚至會想,溫柔悲憫的扶安公子,怎會教導出如此狠戾偏激的徒弟。
他離經叛道,罪孽深重,連對自己的師尊,都犯下決不可饒恕的重罪。
在其死後百年,樓裡坊間,都還流傳著他與楚淵糾葛交纏,綺麗難言的各式戲本。
說其虔誠、說其低卑,說其眷戀而不可得。
世人稱其,“朝暮皇帝”。
但是,這一切也都是後話了。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
君在野撐著烏骨傘,頭戴金色小冠,輕聲哼著小曲兒走入弄巷。
這裡雖小,但終究地屬江南,有著江南的水鄉風貌。
黛瓦白牆不說,每一戶人家,都種著碧蔭蔭的爬牆草,直爬過牆頭,垂到院外。
“誰知道繁華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注1]